转过了长八方踏上了台阶,易安瞧她过来打了个千,伸手慢慢地推开了门,吱呀呀的轻响。她风风火火地来,却在帘子跟前踯躅了,绞着袖子讷讷地不肯再迈一步。屋子里的药味甚浓,赶散了苏合香,只剩了一腔凄迷的滋味,催人心肠。帘子到底是从里面教人撩开,洛央斜倚在素锦的软靠上,半张脸隐在散开的墨发后头,勾出一腔深沉的情意,温柔缱绻;白净净的面毫无血色,青紫着唇,勉勉强强地望着她笑,清寂的眸子里藏着满满的心事,守得极紧,病入膏肓。他向她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微微弯着,还有些哆嗦,偶尔战战兢兢地跳动却是执拗的,“阿姜儿……”她的名字自他的嘴里婉转而出,不舍,担忧,桩桩件件说不清道不明,缠在心口的伤,甜蜜着疼。他瞧她定定地站爱那处不言不语,目光里一片素净,找不到情绪,他又惶措起来,叫着她的名字都带着慌乱,“阿姜儿……姜儿……”她是个心软的,瞧他的模样便又不忍心。愣怔怔地往前迈了一步,闻着淡淡的血腥味,再不敢瞧他。扭过头去,飞过一滴泪花,谁也没瞧见,却教他攥在了手里,烙在了心上。论耐性,她是拗不过他的,只一眼,再瞥见,就把手搁在了他玉色的掌心里,囔囔的鼻音在嗫嚅,“你……你可有好些?”她觉得自己没用,不能像谢甄那样里外周全,只会一味地担心害怕,往日里无所畏惧,如今却患得患失起来。“阿姜儿……”她的名字在他舌尖缠绵,舍不得放不下,疼得很。只能将人拉到身边坐下,离的近些才微微放下心来。“你回答我呀,可有好些……若是不好,定要将那起子老庸医关起来打板子!”到底是娇娇纵纵的小女孩,心里一急,脾性就耐不住地窜了上来。他弯了嘴角,将她冰凉的手贴在面颊上细细地摩挲,出口的话顺着心,谁都不能阻止,“好些了,瞧见了你……便什么都好了……”她不信,俯下身子望着他的眼睛,干净清澈,满含深情……脸一红,又要怪他,“你这人,生性风流……险些死了还能这么油嘴滑舌的,等你好起来看我不拿鞭子抽你!”纸做的弱老虎,不过借着个气势,沾了瓢泼的雨,半分戾气都不见了,轻轻地挣了两下也没把手抢回来,只得作罢。洛央笑着,那皮肉之苦都化作了蜜糖似的甜腻,一点点在心里散开。他攥着她的手捏捏圆润的指甲,有了坏心眼,“郡主这话说得不对,郡主倾慕微臣久矣,微臣知恩图报,任郡主发落!”半忧半喜,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在心仪的姑娘面前不知怎生是好,捉襟见肘不如一口纨绔言,讨来一阵叱打,嬉闹顽劣,到底惊艳了谁的岁月。只一句玩笑话罢了,却敲醒了一个姑娘家掩耳盗铃的心事。她是害怕的,在太子府邸,在五凤楼前,乌压压的禁卫凶神恶煞,势要吃人。只不过她一腔壮烈,打定了主意二人同进共退。她拼了这一世清名,堵上父亲功勋不要,也要为他挣一条命回来。如今人好端端地在眼前,心放回了原处,所有的委屈和惊吓却悉数蔓延开来,争先恐后从眼泪里往外涌。她倔强,决不能叫别人看轻了去。她反拽了他的手,红着眼睛,和房里养着的白兔子似的柔嫩,却一本正经地道:“你说的不错,今日我对你的恩惠可大了。你以后要结草衔环,当牛做马,好生地报答我,决不可欺负我!”“……好!”他嗓子发干,心口发苦,只能咽了又咽,连着血肉一块吞下去。秭姜笑,泪水顺着眼窝往脸颊上跑,被她拦腰截住,通通抹到了他的衣袖上,氤氲开一片。他看着心头发颤,她却欢天喜地,“哎,谅你也不敢不应。这么说,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我说的甚事你都得应下,绝不反悔?”“好!”他对她从来都珍之重之,如今又教她怎生割舍得下。许是瞧着他好欺负的模样,她脾性又冒上来了,“嗤,不信!洛央洛央,你可是个顶坏的人!我搁太子府里头养尊处优地等着你回京把我接回家,你瞧瞧你办得都是什么事情呀?怎么教温贤给惦记上了……你们当真在太庙那处没什么要紧的事?怎么方进了京……章家出了事,她连带着把你给捎上了?日子前头那些风言风语我不当做一回事,洛央,只今日一次,我问你……你,你同温贤到底有没有事情?为何她临死前都要纠缠于你?”他知道早晚有这一问,临到话出口才觉得身上或烧似的疼,从骨子里头往外钻,哑着嗓子道:“章家妄图颠覆大魏的社稷,早些年我便是命人在搜集证据。风言风语便是从那时候传开的,许是章家……不教我安生过日子;前些时候乔维庸递了折子进京,章家满门抄斩的罪过……怎么容许我这个揭发人好端端的活着,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绕过舌尖的千言万语,最后不过这么几句出口,早早地肝肠寸断。她羞红了脸,觉得自己心眼定是坏了,温贤那个乱臣贼子家的女儿恁的坏事做不出来?瞧这些年如何对待郭邺便也是知晓,洛央揭穿她们家的罪行如何能轻易放过?便是这般陷害洛央,她怎么能听信小人的闲言碎语怪罪洛央呢?她低着头,有些心虚,默默地瞧了他一眼,扯着他的手道:“先生,你可不许怪我。我定是昏了头了,才会怀疑你。章家的老头是个多有心眼的人呐,温贤定是不差的,她能用这般下三滥的手法害你,可见着也是死到临头了。虽然她养了我这些年,但是这次我可不偏帮她,我都及笄了,有自己的想法,我只信你一个人,你说没有便是没有。若是下回再有人说起,我定是不能饶他的!”“多谢郡主!”一个音跑了调,荒腔走板,在畏惧!她伸手去给他端茶水,却碰着了白瓷的茶壶盖烫着了手,他唬得从床上蜇起来,忘了伤疼,拉了她的手到眼前细瞧。她又开始怪罪他,事事是他的不对,“每回遇上你准没好事,今儿我和个夜叉似的,横眉竖眼大闹了太子府同五凤楼……没出宫就被人说是坊间的泼妇,街头的刁民。”她气恼,皱了好看的眉眼去扯他的面皮,却不肯用力,“我今儿还拿鞭子抽了太子的良媛,不晓得死了还是活着,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有得闹了,真烦!”他同她赔罪,“是微臣的不是,惹得郡主劳心。”千错万错,没有一桩能还清。她有些气馁,忿忿道:“都是太子,好端端地下什么令,不教人出府。那个卫良媛,下九流的丫头仗势欺人,死了也活该。还有呐,非得在宫门口拦着我,若不是一个个的欺负于我,我怎么和悍妇似的,把你救下早早地回了府,可见这些人没一个好的。我是瞧清楚了,我同他两个人谁都没有情谊,就算下了旨赐了婚我也要住在洛府,哪都不去;嫁了人我也不走,日日看着你,免得有人总想方设法害你!”他得了意,连心口的疮都被熨平了,“好,你住在这里,哪都不去,住一辈子……和我在一处……”她没听清,抬头问他,“和你怎样?”说完又笑了,占山为王久了,骄纵十足,“放心放心,我自然和你一般的,决计不能教你被人欺负了去。如同小时候一般,替我教训了大皇子,你对我的好都记着呢,记一辈子!”洛央苦笑,“一辈子?阿姜儿快要成旁人的娘子了,哪里能记得我一辈子?”她摇头,眼睛眨呀眨的,都是泪,满怀希冀地望着他,“你说,我今日闹出这样一出,太子会不会心生嫌弃,不要娶我了呀?我倒是希望如此呢,这事一过,去给他陪个不是,日后再不相见!”他伸手,一点点抹去她的眼泪,“先生也是这般希望的,我养你一辈子,从小到老。看着你白发苍苍,穿着个万寿文的褙子,撑着龙头杖,皱着脸挥着鞭子叫我,多好!”原来他心底里竟是这般的想法。可是郭邺哪里允许?他瞧见了他眼中的情谊和坚定,同自己分毫不差。她嫌他说她老,皱着眉头瞪他,“说谁呢说谁呢,就算是老太太我也是个倾国倾城的老太太。倒是你,成日里皱着个眉头,定然没到花甲就得是个糟老头,弯腰驼背,我得叫你好些遍才能听见。到时候我就揪着你耳朵喊,瞧你听见听不见!”“好!”他是被压在地底的鬼魅,满手的血腥和人命,见不得光也不能见光。她却执意要将他从那处解救出来,许下白头偕老,没有什么比之再好!先前的那些龌龊念头便就是抛下了,今后他要好生待她,一丝一毫地差错都不能有。她发完了威,又是个绵软的小兔子,瞪着通红的眼睛细细地打量他,“哎,我可不会照顾人了,你看你这么难受我还同你絮叨。你伤口疼不疼,要不要叫太医,哪个时辰用药?”他笑,摇头,“先生乏了,这便要休息了。”她点头,犹豫了一下,想着先头他如何照顾她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揽住他的脖子,撤去了软靠将人搁在枕头上。脚下一滑,半截身子就栽进了洛央怀里。她抬头,洛央却睡熟了,不肯放开。温温润润的呼吸在他颈下缭绕,屋子里的烛火存了半盏晃得人心神不宁。他低头,睁开眼,榻边蜷缩个姑娘,人在她怀里,露了半张娇俏的脸,攥着他的衣领睡得正酣。他耐不住心里头的凶兽,俯身吻她,细细地喘,恨不得咬上一口,将一副甜蜜的身子全数塞进腹中好生看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