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府的书房在竹林深处,隔开了阳光,甚是清净。乔维庸伸手从窗外掐了一片竹叶撕得粉碎,站在窗跟下头抱着肩狠狠地数落秭姜,“大人,你家的金屋娇简直太不晓得礼数,微臣在府里不过两日,衣衫毁了好几件;这也就罢了,跟在微臣后头叫乔贱人……阖府上下哪个听不着,微臣好歹也是堂堂三品官,传出去成何体统?”偏生眼前这位爷宠着惯着,连句话都舍不得说。洛央听着他满腹牢骚,心里头好笑。想当初,她同他吵架闹脾气,寻了三尺来长的纸描了他的像挂在府门上,张弓搭箭一通乱射,废弃的蜂窝就没得他来的壮观;这都不能罢休,教上府里头所有人等全程围观,还要拍手称赞,说起来叫他一声乔贱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坐在案头后头研磨提笔道:“你也用不着在这伤春悲秋的,定是你招惹她了。过些日子我北上,有的是机会领教清河郡主的手段。”瞧着一副甜蜜的模样,得了,这状是告不成了。乔维庸翻了个白眼,名声赫赫的摄政大人,在府中伏低做小倒成了气候,真不长脸。“都说女人如衣服,瞧着大人这会子是下了血本,倾家荡产也要留住。”洛央脸色沉了下来,“那么玉钩呢,也是如此?”乔维庸笑笑,瞧着窗外的枝头散尽了叶子,余下枯旧的树枝形单影只,摇曳不定,“或许吧,我想不明白,那些事情太过繁冗。郡主前些日子出府怕不是那么简单,原先在院子里玉钩落水之处呆了片刻便突然要出府,她去的那家铺子原先同玉钩也是去过的。我总觉得这里头有些事情,她不想叫我知道。”洛央道:“她不过怕你对玉钩无情,人去了也不得安生,若是你有意也不必瞒着。”乔维庸耸耸肩,“哪个知道呢,这一刻喜欢,或许下一刻就忘干净了。何况,人都不在了,什么有意有情,只是给自己徒增烦恼罢了。倒不如想想,如何应对郭协,吃了恁大的亏,哪里能善罢甘休?”洛央也不戳破,顺着话道:“他如今躲在府里避风头,倒是给我们腾出了时辰来。”“大人尽管放心,人都安排得妥帖。郭家气数尽了,单单靠着一个郭邺,也翻不出大浪来。”乔维庸伸了个懒腰,笑得诡异,“倒是华容公主,郭家一个人落下了,还是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大人预备着如何处置?”洛央头也未抬,“我先头许下的不能作罢,他们若是能成事,一个女人而已,他们若是喜欢也算是一桩赏赐。”“大人,你可真是狠心呐!”他阴阳怪气地嘲笑,挑了眉头,半点没放在心上。着实没错,一个女人罢了,还是个乱世的公主留得一条性命也算是天大的恩赐了。说着话,外头有小厮回禀,“大人,清河郡主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话同大人说。”乔维庸掸掸袖子笑道:“得,大人万分尊贵的金屋娇来了,微臣告退。”行了两步又转过头来道:“大人身子上的伤还没好利落,千万莫要惹恼了贵人,赏一顿鞭子也便罢了,若是上回那样的小锄头……啧啧啧,真是教人心碎!”洛央不理他,迈步径自去了闲步斋。午后的日头斜了些,深秋时候的阳光暖融融的,晒着也舒坦。秭姜捧着一盘鲜果坐在树下的美人榻上打牙祭,和两个丫头闲唠等洛央来。郭协出了这样的事,对于她来说无疑是极好的,泄了心头的恨,浑身都爽利了。她这个七舅舅除了凶残再无旁的可剩下了,小的时候还装模作样,自她父母亲去了,越发的变本加厉。红笺还在乐呵,“这下咱们姑娘什么都不用愁了,前些日子遇上了还要过府,一看就没安好心眼!老天爷开了眼,报应!”砚盏笼着袖子站在一边笑,“得了得了,说了两句还真上瘾了。也就是在咱们府里说道,出了府去,遇上七王的人看不把你拖回去吃了。”红笺瞪她一眼,“甭吓唬我,他还能把我一个小丫头如何?难不成你还向着他说话,省省吧,那么样一个落拓的畜生,还不兴旁人说?咱们家姑娘日后是要嫁给殿下,做中宫去的,还能教他惦记着?”砚盏幽幽地望了一眼来,面色不大好,“红笺,你可莫要忘了,郡主可是同大人有情在先,赐了婚事又如何?”“得了,你俩吵得我头疼。”砚盏说的不假,她虽然被赐了婚,郎君不是心上的那个,左右是不愿意的。先头洛央信誓旦旦地要她相信这亲是成不了的,但是她仍旧担心。两个人指了婚的人,婚期临近,即便是相爱又如何,就瞧着造化吧?如今长大了心事也就多了,旁人的一句话都能烦闷好些时候。红笺讪讪地争辩,“大人和郡主还能违抗圣旨去?”砚盏瞪她,“你是没瞧着,先头除了那桩子事,大人在府里几乎没合眼,日夜想着郡主,如今好容易回来了,有情人哪能在这么散了?”秭姜瞧着她二人冷笑,“依着你俩,一个要到太子府,一个要留在这处。日后我当真嫁人了,你俩也是个不省心的,一个向着太子一个向着洛央,各有各的打算。怎么着,还想着哪一日通风报信,给各自的主子表一表忠心?我的丫头,都想好了日后的前程,真是聪明得紧。”两个人抿着唇,福身道一句奴婢知错了。秭姜嫌烦,扯了扯辫子道:“你们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多想想玉钩的事情。前前后后来了那些子人,净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什么江洋大盗,市井惯匪,至于跑到国公府去杀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你二人这几日好生想上一想,前些时候可有什么异样。”两人诺诺地应了,抬头瞧着洛央正往院子里进,忙着行礼告辞去了。他听着她疾言厉色地训斥丫头,病弱弱的一张脸满是憔悴,他心疼,又劝不得。虽不像前些日见面就喊恨要刮的,但是她气性大,一两日也不一定缓得过来,说不准哪日兴头起来了又要兴师问罪。他走过来,站在她身边,有些手足无措。她闷着头吃东西,细细地牙齿嚼呀嚼的,像只林子里偷果子的松鼠,活泼可爱,说不准抬起头来问一句你吃不吃。若是应了,立刻乖戾起来,说同她抢东西,小心眼;若是不应,准说嫌弃她,扭脸不理。左右都是他的错,他怀念起那样的日子,真好!他想的出神,果然,她抬了头,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来坐着呀,怎么不说话呢?”他依言坐下,扭着脸打量她吃东西,想抱着她又放弃了,只能僵着两只手,无处安放。她搁下了盘子拍拍手,“我叫你来,是有事同你说……甭这样瞧我!”他问,声音有些低沉,“微臣洗耳恭听。”洛央生得好看,正经起来很教人专注地细看舍不得挪眼。她清了清嗓子,暗自吐了吐舌头,提醒自己理智一些,打起了精神同他道:“郭协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反问道:“七王爷伤势过重,再提不起别的心思。郡主日后就可以高枕无忧的过安稳的日子,难道不好么?”“呀,你这人防心这么重做什么?我就是问问,若真是你做的呢,我自然是要谢你的;若不是你做的,就叫你托人问问替我谢谢那人。不过我觉得有这能力教他那般狼狈的除了你再没旁人了。”她笑得眉眼弯弯,得了蜜糖的小狐狸,可爱极了,“我这么夸赞你,你是不是很得意?”洛央忍着笑道:“郡主这是原谅微臣了?”她摇头,掰着指头算,“不能呢,我想着,你要是能做十件教我开心的事情再决定原不原谅你。这姑且算是第一件吧,先恕了你一部分罪,后头的再说吧。”洛央笑道:“那微臣定当尽心尽力教郡主开心,只是……”他俯下身子,凑近了她,“这第一件事,郡主怎么谢我?”他挨得近,都能清楚数清他的眼睫。她红了脸,伸手推他,“这是你该做的,不许讨奖赏……哎,你走开点,臭流氓。”他不依,把人捞进怀里按在榻上肆意地亲了几口,看着她挣扎着要从怀里出来,箍的又紧了些道:“还有旁的要对我说的么?”“有,有啊。”小小的一张脸从温和的怀抱里钻了出来,“是玉钩的事呢。”他问,“玉钩怎么了?”“我就是怀疑那天在府里的人杀了她。”“怎么说?”她摇头道:“只是怀疑……洛央,你身边的人,都是自己人么?”他笑笑,亲了她一口,“也许不是。”他说的不清不楚,还没来得及问,外头易安回禀,说是华容公主到了府里,要瞧瞧管家备的婚仪,顺带瞧瞧清河郡主。洛央皱了眉,起身抱她回屋,告诉她莫要见华容。她纳闷,瞧着他出门见郭妙施,心里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