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见了黑,洛央一路匆忙回府,进门前却瞧着了郭邺的车驾。他不悦,往竹林里进,沿路跪着伺候的下人,听不着动静。易安捉了一个来问:“不长心的东西,学会教外人进府了,郡主呢?”那人瞧着面色沉沉的洛央,惶恐地就顾上磕头了,“郡主打晌午后回来,一直关在书房里,不肯出来,饭也不曾用;红笺和砚盏姑娘问过三回,郡主不教打扰,哪成想一个时辰后,殿下要探望郡主,小人不敢拦,如今才候到大人回府。”洛央冷哼一声,“真是痴情得紧!”面目不虞,甩袖走远了。离着书房二三丈远,瞧着郭邺笼着袖子不安地原地踱步。他倒是有耐心!也是,在温贤面前韬光养晦了十来年,没点性子总归是不成的。洛央脸色越发的冷硬,又行了一段路,索性站在一丛茂盛的竹子后头听郭邺说话。书房的门阖得紧,连小窗的遮儿都搁下了,关的严丝合缝,看不清里头的情况。郭邺立在檐下的石阶上询问,“姜儿,听我一句话,快些出来,天色到了这般时辰,伤了身子可怎么好?有事咱们出来一同商议。”他循循善诱,可惜遇上个执拗的劣徒,隔了好大会子功夫才有浅浅的一道声音传出来,听得洛央直皱眉,这丫头是哭了?“太子哥哥请回!”郭邺瞧不着安心不下,在门口候了几个时辰总得要有个结果才成,“姜儿,你是把德妃同庞妃的话听进心里头了?陈年旧事,横竖约莫着是记差了,哪有那般的不堪?”里头没人应声,也不像前头有人悉悉索索地翻找,安静一片。他越发得害怕,年岁小的姑娘容易钻牛角尖。他清了嗓子再接再厉,“你若是不信,咱们寻个机会好生的问上一问,要是中间有什么差池,你如今心烦难耐岂不是白白的废了?”他忧思恐惧,事事牵在她身上,当着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一心一意地不肯错待。可惜郭邺如今又走了他的老路,他爱慕秭姜不假,可这爱意里掺杂了权势斗争,听起来也不再那么高尚。如今他放弃了,郭邺却拈起来,哪里再配得上秭姜?思及此处,洛央无奈,果真陷入情爱里的人斤斤计较,事事攀比,全是小家子气。又听他接着劝,“况且你午膳晚膳都不肯用,宿疾在身,大病未愈,若是出了事,你叫我如何是好?”郭邺的这番话全好意,偏生却不是秭姜爱听的。小小的丫头极是有主意,又不肯叫别人干涉自己,平日里连他都得顺着意思不可违逆。郭邺倒是好,全数做的圆全了,秭姜哪里能不恼?洛央负手笑,一路来的嫉妒才将将地浇了一瓢水,熄了半匝火。秭姜自然是满腹的气闷,委屈犹疑全憋在嗓口,难耐。可惜外头是大魏储君,后头跟着宫里头出来小子丫头,满当当的心眼,若是一句不慎坏了规矩,准又得闹得满城风雨。她如今满心期待地等着洛央如何给她终止了这一场婚事,决不能节外生枝,又挑了一腔的不情愿和郭邺周旋。她燃了灯烛,窈窕细嫩的身影印在窗子上,高傲地仰着头,细声细气地道:“我如今好的很,劳烦太子哥哥记挂。”郭邺尽管瞧着她的身影,也觉得安稳下来。她一个人在里头,万一伤了自己……即便不是,若是哭哭啼啼总归是有损身子的事,甭提在外头多么煎熬。如今他满心的欢喜,觉得她心里到底是有他的,不愿他难堪,待了许久的疲惫烟消云散。他痴痴地望着她的身影,一转眼瞥见了候在一处的随从,又觉得自己太过没脸面了些。正经了面色道:“你也莫要无措,阳宁姑母的事情过去十来年,里头是不是有甚的误会,咱们寻个日子同两位娘娘问了再下定论也不迟。”窗子上的身影纹丝未动,他又着急起来,半句话听不进去可怎么好?又往前行了一步急切道:“姜儿,姜儿,听太子哥哥一句劝,你快些出来,莫要同自己呕着气。”“我无事,只想寻些东西罢了。天色晚了,太子哥哥请回!”左右不是心上的那个,无论如何温情柔润也不肯给面见。洛央听着她语气里不悦,自林子后头现了身,躬身施礼,“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大驾光临,洛央未曾远迎,望殿下恕罪!”郭邺瞧着了救星似的,一把攥住了他的袖子将人扶住,“洛大人快些去瞧瞧吧,姜儿把自己个儿关在屋子里半日,这可如何是好?”洛央笑,“约莫着郡主耍脾气了,尚是年幼,殿下莫要怪罪。”他说的堂而皇之,郭邺可听到心里头去,脸色也不大自然,讷讷道:“是么?如此……便是要劳烦洛大人相劝。”洛央颔首,“微臣只是尽力一试,还得郡主赏脸。天色已晚,不如殿下移驾前厅用膳,微臣劝了郡主出屋便来相见,殿下意下如何?”郭邺只得点头,行了几步又不舍地扭脸瞧来,终究悻悻地走远了。书房的门被拽开一条细细的缝,柔和的烛光自里头钻出来,窗子上的影儿不晓得什么时辰不见了,幻成了袅娜的姑娘,站在门后头张望。瞧着洛央徐徐走近,伸出手来扯他,满腹的委屈无处安放,“你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他站在屋门前背着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清清冷冷的。她睁大了眼睛瞪他,娇气的劲儿又涌了上来,“竟然还同我摆脸色!”洛央愣怔地望着她,唠叨的话不曾出口就被她堵了回去。易安早早地溜走了,大人夫纲不振,他总不能助纣为虐。她瞧他乌云压顶,以为着这次真的生气了,才打门后头显出个真身来。秋香色的裙摆摇曳,下了台阶站到他跟前扯袖子,“别不说话呀,只是有些心事,又不是故意不用膳的。”饶是再多的不甘心也只能化作长长的一声喟叹,养大的姑娘就得费心费力养到老。他板着脸同她道:“晓得错了?天大的事也不能亏待了自己,哪学来的坏习惯。”她瞪眼,气鼓鼓的成了池子里一尾鱼,“都是你宠出来的!”她还有理?洛央头疼,教习了那些弟子,专属这一个最难。只得揽着姑娘往屋里进,软柔的一团堆在胸口上,还在生他的气,这都觉得欢喜,真是宠惯的没了边儿。“洛央……”她拖了长长的尾音问:“德妃的孩子怎么疯的,庞妃的孩子又怎么没的,你晓得么?”他觉得心惊,好端端地问起了这桩子事情。抱着人坐在太师椅里,摸了摸她白净的脸道:“你母亲在宫内自尽,两个孩子吓坏了,想着去救人。结果尸身落下了来砸着了,庞妃的孩子在底下,救了的时辰早没了气;德妃的那个摔坏了脑子,神志不清。怎么问起这个?”秭姜低着头,讷讷地道:“本是不打算去长春宫的,当时那么些人瞧着,给郭邺没脸面,岂不是打草惊蛇。本也没什么,怎么想到德妃说出了这样的事来……”她抬头看他,泪光盈盈地招人心疼,“她说母亲是被庞妃一句话逼得自尽,当真是这般么?那我岂不是错怪了你?”“哪句?”“……说母亲同你在一处,家破人亡。”洛央揉揉她的发安抚道:“十来年前的事情,谁说的清,总归是我对不起你母亲。难不成你就为了这个关在这里大半晌,傻孩子!”“不是的呀……”她枕在他肩上嗫嚅,“原先我记恨母亲,什么都不要了随着父亲去了。她临去前给我留了一封信,这么些年始终没看过,这不是想着找出来瞧一瞧有没有隐情,哪晓得到处也没见。”她拽他衣襟,却露出青紫的腕子。半点旖旎的心思都没了,他皱着眉头取了药给她抹上,“没见着寻下人去找,自己个儿呕什么气?伤也不顾了,这又是哪儿来的?”她吐舌头撒娇,“两个女人撕扯打闹呗,瞧惯了的戏码,没留神中了招儿。”洛央冷哼,“清河郡主身手了得,怎么没还回去?”“哎呀,我是洛大人教授出来的得意弟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人品心思皎洁如月,哪能和深宫怨妇一般大打出手。”她腆着脸撒娇,伸出柔嫩的手往他脸上爬,摸来又摸去,却被他一口叼住哼道:“往后冤枉谁也不必内疚,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下回不允你再这般任性,傻不傻?”他咬着她的指头说话含糊不清,她咯咯地笑,所有的愧疚烟消云散。转过脸来却被他搁在榻上细密地吻,红嘟嘟的唇被他咬住,所有的肺腑之言都被吞吃干净。好不容易从他身下躲开,羞红了脸嗤他,“老不正经的,没脸没皮,赶明儿我就抽你!”他哑了嗓子同她笑,暧昧的目光里全是风情,“这等样的事,唔,自然是要男人代劳的。”她猜不透他的哑谜,疑惑着去问,却被他攥了手在脸颊上摩挲。不知何时又将她细嫩的指尖咬进嘴里,心头痒痒的;勾了细细的羽毛去撩拨,牵起缠绵悱恻的风月。竹林里头月色幽静,残余的虫鸣也提不起劲头。谢甄笼着袖子将眼光从那书房处挪回来看郭邺,“殿下可见了,非是郡主心绪不佳,只是没遇上心上的那个罢了。”郭邺心思千回百转,拳头握了又握,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赶明儿就将东西送到府里来,乡君一向有勇有谋,这回可莫要教我失望。”“定不辱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