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郡主无意邀请,我自然也不会来凑这个热闹。可是郡主您下了帖子,我不来就是我不尊重您,对皇家轻慢。可是到了这儿却被人拦着不让进去,这个郡主就怪不得我啦。”
鱼鳞舞好心地跟婉容郡主一伙人讲“道理”。
婉容郡主刚想说这是规矩,鱼鳞舞就适时地提醒她亲眼看见有位姓杨的车子驶进去了。
“是他们眼睛不好吧?看得见那辆挂着杨字的车,却看不见我这挂着的战威侯府标志,郡主真的该好好给他们查一查视力了,万一哪天把人看颠倒了可就不好了。”
拨了下挂在车前的战威侯府标志,鱼鳞舞好心地提醒。
那些仆役都青了脸。
把人看颠倒?那不是在暗指他们是狗吗?
“这个,是本郡主疏忽……”
婉容郡主的脸很难看。
真想当着这些人的脸狠狠修理下眼前这个村姑,让她知道什么叫尊卑有序,什么是皇家尊严。
可想到父亲的嘱咐,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她不得不咬着牙低头——即使只是一句含糊其辞,婉容郡主也是受不了的。
鱼鳞舞也并不得理不饶人,见对方含糊低头,她也就顺势下坡,笑着问自己是不是可以进去了?若是还不可以那她就干脆回家了。
她这话说的堂而皇之,丝毫没有难为情的样子,再次把所有人都闹的束手无策。
这大约就是乱拳打死老师傅。
这些贵人圈里的人都习惯了按照一定模式来说话行动,想法也是围着这个模式来,忽然遇到鱼鳞舞这么个不按套路出招的人,一个个都手忙脚乱。
婉容郡主尤其如此。
她第一次碰见这样说话不遮不掩的人,让她的千条计谋万般盘算都没有用武之地,还必须得自承失误,主动邀请鱼鳞舞进去。
她自然是不想这个女人这么风光进去的,可是人家明说了,是你下帖子邀请我来的,我给你面子来了,你却不让我进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既然不让我进,那我回去也不是我的错,所有的错都是你的。
真是要憋伤了!
咬着牙,婉容郡主阴沉着目光暗自握拳。
万菊园花开正好,高大的桂花树枝上缀满了星星点点的花朵。红色的丹桂,白色的银桂,芳香四溢的金桂,引得人还没喝酒就已经有了醺醺然的醉意。
既然是打着赏菊的名头,那酒席自然就设在了万菊园里。
雕刻着云纹的高脚卷边条桌一溜摆开,丫头男仆们络绎不绝地捧上新鲜的瓜果。
清洗的水灵灵的葡萄,青碧色的莲蓬,艳红的桃子,硕大的石榴,橙黄的秋梨,还有和着刚从树上採下的桂花混着铁砂炒熟的栗子,各种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婉容郡主一袭曳地锦斓长裙,在两个美貌宫娥的挽扶下徐步走上尊位。一个优雅利落的转身,如同孔雀开屏般将那袭锦斓裙摆铺满坐褥,这才满面春风地向着众人伸出双手虚虚一托,说了声:“诸位请坐!”
众人一齐微微俯首,道声:“谢郡主”,然后各自落座。
侍女捧着装满了美酒的银壶,先从婉容郡主开始一一挨次斟酒,渐渐到了鱼鳞舞这边。
战威侯毕竟是爵位,不管朝中官员如何权重,在这样的宴会上也依旧要居于下方。因此鱼鳞舞竟是挨婉容郡主最近的几人之一!
可也因为这个,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那些视线或虚或实,都在审视着她。
有时候鱼鳞舞都觉得那些目光如果有实质,估计自己浑身都成筛子了。
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我比你们多一只眼睛少一个耳朵吗?——鱼鳞舞在心里批判了下这些没礼貌的人。
侍女走到跟前,微微屈了屈身,执壶欲斟——“慢来。”鱼鳞舞伸手掩住白玉酒杯,看向诧异的侍女笑笑:“不是我扫郡主的兴致,实在是情况特殊,这酒还请免了。”
侍女扭脸看向婉容郡主。
“这是王府为了应节亲酿的菊花酒,并不醉人……夫人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婉容郡主问。
鱼鳞舞笑笑:“郡主恕罪。往日也可千杯同醉,如今嘛,只能滴酒不沾了。”
怀孕这种事并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下拿出来说,因此鱼鳞舞也就只能含糊其辞。
不过她如今穿了比较遮掩腹部的衣衫,如果有心还是能发现的,只是婉容郡主她们怎么可能去注意鱼鳞舞的肚子?
婉容郡主眉尖皱了皱,随即也不强求地点头,说道:“夫人随意。”
一巡酒过,众人在婉容郡主的带头下兴致勃勃地品评着那些千姿百态的菊花,争相奉承着。
“要说端王府的地气就是好,瞧瞧这些菊花开的多好。”一个妇人笑着道。
她的话虽是夸赞,但却直白的毫无修饰,婉容郡主也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就舒缓了脸色,微笑着并不做声。
“这养花就跟培养人才一样,可不是地气好就行的,更多的还是要靠人力精神。”穿着藕粉色衣裙的女子端庄地拿起酒杯,低头缓缓品了口酒,赞了声好酒。
婉容郡主朝她微笑着举了举杯子。
鱼鳞舞瞧了过去,发现就是那个在山庄门口暗讽自己小气的女子,不由微微勾了下嘴角——这女子分明就是个抱婉容郡主大腿,装清高的人。
小人!心里唾弃一句,鱼鳞舞懒得看这些人相互吹捧。
没想到她想低调清静,偏有人不愿让她如意。
“慧夫人怎么不说话?是因为我们说话冷落了你吗?”婉容郡主忽然移了目光看着鱼鳞舞。
鱼鳞舞才要回答,就听那藕粉衣裙的女子轻笑起来。
“郡主,你这个主人当的可不及格啊!明明知道慧夫人是乡下长大的,对于咱们这些花啊酒啊的从没接触过,也不事先准备些她熟悉的东西。看,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多孤单,真正是一人向隅了!”
说着,那女子掩嘴轻笑。
她这话一出,许多人都拿“原来如此”的眼神看着鱼鳞舞。
鱼鳞舞本不想搭理那女子,这时见了这些眼神,心里忽然起了一丝火气。
“这位小姐是谁家的千金?”她不答反问。
“夫人你不认得她么?她叫杨鹂,乃是兵部尚书杨大人家的孙小姐。”旁边有人赶忙介绍。
“杨鹂?杨尚书家的?原来是我那继婆母娘家的小姐啊!”鱼鳞舞恍然道。
杨鹂的脸唰地红了起来。
姑姑杨氏的下嫁并没有给杨家带来多好的利益,相反还遭到了无尽的嘲笑。
尤其是最近宫里发出的那道斥责杨氏的懿旨,不知怎么的流露出来,让朝野上下都暗地里笑歪了嘴。
姑姑杨氏是杨家小姐们心头的阴影,尤其以杨鹂杨鹃两位小姐最甚。
她们甚至不懂,姑姑一个好好的杨家嫡女,什么人不好嫁却偏偏要去嫁个娶过亲的男人做继室。
做继室也还罢了,倘若那男人是个有本事的,长的好的也不算太委屈,可偏偏不是,这才是最叫人窝火的。
这些年杨鹂杨鹃姐妹俩真是受够了姑姑带给她们的羞辱,幸好头上有个性子刁蛮泼辣的堂姐杨雀,许多人不敢当着面说闲话,害怕会被杨雀打,她们姐妹俩才能得到些安宁。
可前不久杨雀忽然失踪,她们姐妹俩只能再次站在人们的眼色和口水里。
她们不能比杨雀,这个堂姐再怎么样,身后还有个当朝廷大员的登云州刺史父亲,她们却只有一个祖父。
姐妹俩其实过的很难堪很不好,可是她们又必须掩藏好这种难堪不好,努力地在人前摆着笑脸和高傲。
这样一天天的煎熬,让杨鹂这个花季少女的心有些扭曲了,她开始努力结交权贵,一有机会就踩人。
比如现在。
“慧夫人嫁进侯府这么久,怎么还没学会说话吗?继婆母?啧啧!”
杨鹂啧啧摇头,以教导的口吻说道:“咱们京城里的人,从未听说过在称呼自己婆母前还要加上个亲或继的,都是一样叫母亲。这样的称呼莫非是慧夫人家乡的习俗?”
鱼鳞舞咧嘴一笑:“你真聪明!说对了,我的家乡向来对这些区分严格,我也没办法呢!”
杨鹂:“……”哪里有这样的人啊?
婉容郡主:“……”这慧夫人是滚刀肉?
众人:“……”怎么不按常理套路来啊?嗯,还挺新鲜!
只有鱼鳞舞悠闲自在地拿了水晶盘里的葡萄往嘴巴塞。
长长地呼出一口闷气,杨鹂咬牙暗自想招。
婉容郡主看看杨鹂,又看看鱼鳞舞,忽然问:“慧夫人从青羊城来,可见过杨大小姐?”
见鱼鳞舞诧异地看她,婉容郡主叹息一声,面上带着十分忧郁神情说:“本郡主跟杨大小姐本是闺中好友,一年前她去了青羊城探望姑姑……啊,就是拓跋府的大夫人,慧夫人你的婆母……”
说到这儿,她飞快地抬眼瞟了下鱼鳞舞,想看对方是不是要说些什么。
可鱼鳞舞却在吃葡萄,压根就不打算开口。
婉容郡主抿了下嘴,又接着说:“前月有消息说杨大小姐已经离开青羊城回转京里,可是本郡主直到如今也不曾看见她人。再一打听,竟听到一个惊恐的消息。”
说到这儿,婉容郡主顿了一下,又拿眼去瞅鱼鳞舞。
可再次教她气的要死的是,那女人竟然丢下葡萄,又去掰石榴开吃了!
吃吃吃,八辈子没吃过还是怎么的?连人家说话都不认真听,这算什么贵夫人?简直就是村妇!
婉容郡主在肚子气的直骂,她却忘了,鱼鳞舞本来就是村姑,而且也毫不忌讳这个,甚至,她在对待这些人时根本就没有想过掩饰自己的曾经。
在鱼鳞舞看来,无论怎么掩饰假扮,还不如本性来的真实痛快。所以,她现在所有的行为真的就是纯属本性!
可婉容郡主不懂啊,她只知道自己被这个女人气的够呛。
可更叫她气的半死的是,当她在那憋气的时候,鱼鳞舞正拿着银质小匙拨着晶亮的石榴籽玩,这时见她停了下来,竟然抬头对她说:“郡主怎么不说了?接下来呢?”
……婉容郡主的胸腔间瞬间云涌着千万句咒骂——合着本郡主是来给你说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