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推开院子的时候,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正用颤抖的手浇花,那颤抖的手,似乎连浇花都如此费劲。
“咣当!”
水壶落在地上,老妪望着林玉,那昏暗的眼睛里有不可置信、有激动、有欢喜……最终,全部变成了悲伤,转身拄着拐杖,如同见到鬼了一般,仓皇地逃入房屋,将房门掩上。
林玉的心里充满了悲伤,自从回到东洲,悲伤似乎已经成为常态,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已经开始承受悲伤。心爱之人一个个离去,家人不在,如今连小师妹也。
他还清晰地记得小师妹当年的样子,和他依偎在打剑石上,因为两人常年累月的坐在上面,不知什么时候,打剑石都凹了下去。但,现在的云青淑,满头白发,身躯佝偻,皮肤松垮满是皱纹,甚至连牙齿都掉了许多。苍老的不成模样。
对于云青淑,林玉既有师兄妹之间的感情,也有对师父的亏欠。师父为他挡下一剑,神魂俱灭,云青淑吃的苦太多太多了。
林玉站在门前半晌,脑海中全是当初她站在屋内,说自己的不喜欢当这宗主的画面。也许,他真的太自私了。
“小师妹,我……”
“别说,什么都别说,听我说。”
屋内传来苍老而颤抖的声音。
“小师兄,对不起,你把最好的都给了我,但我……没能保护好林家,我是看着林叔叔没的,看着林念筝和周紫玉消失的……我……我太没有了……”她呜咽地哭泣着,声音绝望而又悲伤。
“小师兄,我好难过,这么多年,我脑子里全是当初的画面……我……我没脸见你……”
林玉叹息道:“当初师父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和你的感觉是一样的。”
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么多年,我想了很多,云渺剑宗是师父的心血,是我们师兄姐弟的希望,但这份担子不该压在你的身上,你是师父唯一的女儿,是我们的师妹,你应该选择自己的路。师父如果活着,他大概也会这么做吧。”
林玉抬手按在门上,云青淑颤声道:“不!小师兄,我不要见你,不许你推门!”
“小师妹,我父亲的死,和你无关,那时候就算我在,大概结果也是一样的,所以你没必要自责。”
“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见你。小师兄,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说我喜欢你,很喜欢你。可这么多年,我想来想去,也分不清到底是喜欢还是什么了。从小我和你关系最好,爹娘死了以后,二师姐带着我流浪,是你把我从绝望中救了出来,是你给了我新的家,新的宗门,让我不必再吃虫子,吃老鼠……”
“林叔叔陨落那一刻,我的世界一片灰暗,我那时候,突然明白,我对你到底是喜欢,还是其他,根本不重要了,你是我的全部。是我仅剩的希望。可我既不想当云渺的宗主,也没能保护好林家,你给了我那么多,我什么都做不到,我没脸见你。”
“我……”
“小师兄,你能原谅我,但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而且……我……我如今的模样……”
林玉皱眉道:“我不在乎!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你永远是我的师妹!”
“师妹!师妹!师妹!永远是你的师妹!林玉!我讨厌当你的师妹,永远讨厌,永远永远讨厌,如果有来生,生生世世,我永远永远都不要再当你的什么师妹!”
屋内忽然传来急切的声音,云青淑仿佛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大喊大叫。还有什么比让人无法正视更加难过。她只是想让林玉,把她当成一个女子,一个可以让他去心动的女子,哪怕只是一瞬的心动。但在他的眼里,她永远是师妹,永远摆脱不了这曾经最喜欢,现在最厌恶的身份。
林玉不敢再说话了,这么多年,他对周紫玉、霓裳公主、苏晴都有亏欠,若是之前,他可以承诺,即便对云青淑不曾有男女之间的喜欢,也可以做出承诺,让她坚强。但现在他做不到。
沉默了许久,屋内传来深深地叹息,孤独而又无奈。
“林玉,你走吧,我不会见你,哪怕一面。如果你敢随便进来,我……就去死,这是我最后的尊严了。”
林玉在门口驻足了整整是三个时辰,从烈阳高照,到夕阳西下,直到周紫玉从院子里出来,看到他还站在那里,他才无奈地转身回头。
周紫玉看了一眼紧闭的房屋,道:“云宗主怎么样。”
“不知道,我不曾见到她。”林玉摇头道。
“什么?”周紫玉大吃一惊,皱眉道:“为什么,那一日她拼尽全力,却仍然没有办法,自责严重,剑心破碎,才有了如今的模样。她做的已经够多了,再说,她不是你最亲的小师妹吗?你就忍心看着她就这样耗尽寿命死去?”
这时,黎彩倪抱着林妍情、霓裳公主抱着林念筝落在地上。
林玉看了看她们,道:“这么多年我不在,你和帘儿吃了这么多苦,我……我不能一回来,就给小师妹承诺,那样对你们不公平。”
“呵,呵呵……哈哈……”周紫玉哈哈大笑,满脸嘲讽,在玄武山中呆了足足一百年,她变得有些冷漠,有些偏僻,不再像以前一样万事都藏在心里。
周紫玉冷笑道:“不公平?林玉,你以为你和别的人是一样的吗?你陪过我和帘儿今天?结婚之后,满打满算,别说一年,半年的时间都没有吧。以后呢?这次回来,你不走了吗?”
林玉沉默了,他当然要走,苏晴还在古洲,林柔在西漠,他还要去很多的地方,大概又是一场漫漫地旅行,他不去,无人可去,他也没有办法。
“你多一个道侣少一个道侣,对我们来说,根本没什么区别。”周紫玉望着远处叹息道:“只是拜上一拜,得个名分,我们便傻傻的一直付出,一直等待。可有些人,却连这虚假的名分都得不到,什么道侣,不过是心里的慰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