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意思?明显没跟大王商量……
赵豹手按短几两头,极不自在的在席上挪了挪身,忍不住左右瞟了两眼又向对面席上的李兑和赵胜看了过去。
整个殿堂里充满了嗡嗡之声,群臣或交头接耳或觑看李兑和满脸阴晴不定的赵王,而坐在赵豹上手的徐韩为却像平常一样置身事外,只在那里摇着头含笑不语,他这个上卿虽是相邦的佐贰,然而赵成死后李兑用不着他“佐”什么,他也不想掺和到李兑的小圈子里去当那个“贰”。
赵胜坐在李兑的下手,这时候已经完全被站起身的李兑“高大”的身影遮住了,他没去看任何人,也清楚此时不会有人理会他。能在这个朝堂混下去的人没有傻子,不可能有谁会傻到以为李兑这时候提这件事是针对赵胜。这事儿很明显,赵胜刚刚从魏国回来李兑就当场提魏国退盟的事,若是针对赵胜,他除了像怨妇一样去埋怨还能有什么实际意义呢?
群臣的反应完全在李兑的意料之中,他清楚自己没有向赵王通报便当众宣布魏国退盟的消息,赵王虽然只是个傀儡,但被驳了面子也必然会愤怒,而那些所谓的“忠臣”更会借此对他进行挑衅攻击,不过他李兑并不在乎这些,魏国退盟的后果谁都清楚,与其让政敌们说出来,还不如他自己亲手挑破,这对他来说已经不仅仅是先手后手的问题了。
“魏国退盟的事,诸位想必多少已经听到些风声了,齐国吕礼、亲弗、苏秦共主合纵,如今孟尝君与秦相魏冉联手借魏国的力赶走了吕礼和亲弗,齐国自顾不暇,已与秦国暗中妥协,魏国么……哼哼,诸位都清楚的事本相就不多说了。”
李兑有意无意的看了赵胜一眼,缓缓坐下身才接着说道,
“魏国退盟,韩国就算没有明说也必然虚以委蛇,燕国和楚国更不必说了。此次合纵已经败盟,接下来秦国为了避免合纵复燃,虽然不敢大加动武,但为了宣威也不可能没有动作,咱们赵国身为约纵之邦必然首当其冲,该当如何,不知诸位是怎么看的?”
这便是有理没理全在两片嘴么?当初是你李兑要合纵,如今败约了难道要大家一起担?“****派”们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虽然都清楚没有丝毫准备便对着李兑来,难免会落进他的圈套,但到了如今境地若是都不吭声,只由着他李兑一个人说更是下下之策。
朝堂上顿时一片寂静,上大夫剧辛向亚卿虞卿看了过去,虽然见他暗暗地向自己摇着头,但微微犹豫了犹豫还是盯住了李兑。
“以李相邦之意……如今该当如何?”
“呵呵……”
李兑等了半天终于有人接了他的话,捋着胡子笑了两声才道,
“当初本相力主合纵,朝中多有反对之声,如今败约了,罪责自然不能由别人代担。李兑愧对君王,当自辞相位。”
“啊,这……”
“李相邦,万万使不得啊!”
“大敌当前,李相邦此举何意!”
……
李兑轻轻一声“辞相”登时引起轩然大波,本来么,约纵一败便接着换掉实权相邦,还有谁能够稳住朝局?这样的局面就算赵国有人愿意,秦国人也不会“答应”,到时候若是趁着乱局未定扫略一番,赵国人想哭都找不到地方。李兑身为赵国相邦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这样的虚辞说实话根本不能显出他的高风亮节,反而是矫情的不能再矫情了,他好好的为何会出此昏招?
然而不管李兑是怎么想的,如今既然已经把这个话说出口了,若是不去反对的话至少在明面上必然要换相,到时候台上一个虚相,台下一个实相,除非新相邦是李兑的人,那么必然会政出两门,时间一长想不乱也得乱,反过来若是推上来一个李兑的人,那与李兑继续当相邦又有什么区别,他这番一点意义也没有的虚辞难道仅仅是为了让政敌对他更加愤恨不成?
嘈杂声中赵胜愣了愣神,不觉抬头向四周撒望了过去,当看清对面的亚卿大司徒李疵脸上闪过一丝慌张的神色,心中更是一惊:这是干什么?他们内部没商量好么!
“李相邦,如今不宜提此事。”
赵胜还在那里想着,触龙已经沉着脸向李兑看了过去,他是反对合纵的卿大夫之中官位威望最高的人,但如今合纵败了,为了赵国的稳定,为了不让虞卿、剧辛这些人变成出头鸟,他又不得不站出来说话,他是两朝元老,即便明确反对李兑,李兑表面上也不敢拿他怎样。然而李兑今天显然不想给触龙面子了,听到这句话便沉下脸向他看了过去。
“左师以为下官只是虚辞么?罚不当罪赏不当功向来是大忌,败约之罪在下官,若是不罚何以明邢典正国风?又如何……”
“呵呵,李相邦,临阵换将安有不乱?李相邦若是辞了相位,秦国必会趁虚而入,此实为大忌。李相邦还请稍安勿躁。”
有人当了出头鸟,徐韩为便没什么好怕的了,没等李兑刨白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徐韩为如今没有实力与李兑争权,保持现状对他来说是最优的局面,所以他根本不想去理会李兑的真实意图,只求把这件事压下来,以免李兑借题发挥,致使****派们被迫跳出来相争被李兑打压下去将平衡的势力打破。
李兑并不在乎触龙他们,虽然触龙这些人明确的反对他,但在他看来终究是一盘散沙,在他心目中真正能妨害他的唯有徐韩为,现在徐韩为伸出头来了,他没有不吧球扔过去的道理。
“徐上卿这是高看下官了。大赵英才辈出,徐上卿更是治世能臣,下官自辞,正是想举荐徐上卿的。”
怎么,挤兑我?徐韩为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然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说道:
“李相邦谬赞了,下官何德何能?下官还是那句话,临阵换将是为大忌,李相邦虽是正人正己,但下官还是希望李相邦收回成命。李相邦主持合纵之事,万万没有面面俱到,事事操心的道理,若是当真要罚,也当按实情去罚具体经办之人。”
“经办之人?合纵之议最初只在你我,若是细究,主责自然在我李兑身上,再向下查,徐上卿亦有佐贰不当之处,咱们万万没有拿人顶罪的道理。”
“下官身为相邦佐贰,自不敢推责,但魏国退盟主因并非在我赵国身上,即便你我有责,万没有李相邦辞相的道理。”
“徐上卿此言可是推脱之意?我李兑无责,何人当罚?你我不担此责,以人顶罪只会离散人心,军中若是受到波及,徐上卿担得起责么?”
“还请李相邦、徐上卿慎言。朝堂之上暗行恶语实为不当。”
“左师恕罪,我与李相邦虽有失言之罪,此事却要辩个明白。”
“徐上卿说的没错,触龙左师稍安勿躁,此事不辨不行。”
“我等皆为大王辅臣,当同心协力,若是有责也当共同担当,李相邦和徐上卿为何如此相争?若是如此细究,我大赵朝堂无人无责,无人不当罚,既然如此谁又有责,谁又当罚?”
……
片刻的功夫,李兑的辞相之争已经成了赵国朝堂三派的斗争,不只李兑、徐韩为和触龙顶上了牛,满殿的大臣也纷纷争执了起来。虽然众所纷纭,但条理却是清晰无比,那就是李兑直接指向了徐韩为,要借此为今后收拾徐韩为做好铺垫;徐韩为除了要保住自己一派,还要保证“****派”不被波及,以保持以二抗一的平衡;而触龙那里除了要抗住李兑,还要防备徐韩为在保“****派”的同时向自己暗下绊子,总之是越闹越热闹,
纷乱之中,赵胜和赵豹、赵何都没有出声。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可笑,赵国本来是他们赵家的,但他们几个人没事,别人却会为他们打起来。三个人之中最先忍不住的还是赵豹,他见李兑和徐韩为咄咄逼人,言语间渐渐有翻沙丘宫变之前旧账攻击他老师触龙的意思,登时忍不住起身呵斥他们俩几句,然而李兑他们此时正面红耳赤,根本没人理会赵豹,赵豹空拳打布袋,怏怏了片刻便又垂头丧气的坐下了。
这样闹下去不是个办法啊,李兑明显是要把水搅浑,将先前的桩桩件件都拉出来给徐韩为和触龙他们安罪名,徐韩为和触龙之间除了共同对敌还要相互拆台,这样下去还不知会闹到什么程度。
赵胜见赵豹吃了瘪,心知自己的面子也大不到哪里去,便抬眼向赵何看了过去。御案之后的赵何此时一脸的铁青,双眼在李兑他们三个人脸上来回扫着,却始终找不到插话的机会,不大会儿工夫眼角余光发现赵胜在看他,便转头向赵胜看了过去。
这时候谁插话也没用了。赵胜抬起袖子在矮几上横着一抹,接着便向赵何点了点头。赵何会意,挥起袍袖猛然扫在了御案之上,只听当啷当啷一阵响,御案上的两三件玉饰全数摔碎在了李兑他们面前。
这一阵响果然起了作用,群臣吓了一跳,纷纷闭嘴茫然地向赵何看了过去,片刻之后醒悟了过来,别管是不是真怕,一个个全都撅臀作揖的向赵何拜下来去。
“臣等失仪,大王恕罪。”
“哼!”
赵何脸色缓和了许多,虽然哼了一声,罚不责众下却又想不起来该怎样处置,正想着该如何挽回些面子时,便看见赵胜笑呵呵的站起了身。
“各位还请听赵胜一言。”
赵胜这句话算是给所有人都找了个台阶,赵何直接闭了嘴,卿大夫们也都就坡直起身向赵胜看了过去,赵胜向众人微一点头示意便笑道,
“李相邦的意思赵胜已经明白了,各位也不必如此激动。所谓正己方能正人,赏罚失当必将扰乱国人之心,所以李相邦此举绝非虚辞。不如这样好了,李相邦自辞相位,大王若是点了头,李相邦拜交相印此事便算是做准了。那么朝上无相,咱们还需公议共推一个才行。大王,臣弟举荐上卿李兑为相。”
赵胜说到这里便鞠身向赵何行了一礼,还没等赵何做出任何反应,卿大夫们便一个个大眼瞪小眼,都被赵胜这番绕脖子话给说愣了。
赵何整天跟这帮老狐狸生气,虽然从来没有真正插上过话,但局面还是看得清的,心知此地不宜久留,忙摆了摆手道:“那便按王弟之意好了,寡人已经准了李相邦辞相之请,再以李相邦为相。李相邦也用不着交印,好好主政就是。”
“大王,秦人狡诈,咱们还需多加防备,军中朝中……”
“好了好了,寡人累了,你们下去议好了再报于寡人。”
赵何这回跟赵胜真算得上兄弟同心了,李兑目的还没达到如何能甘心?谁知还没说完,赵何便不耐烦的站起了身来,一边走一边挥着袖子打断了李兑的话。
李兑难得的被赵何憋了一回,正气鼓鼓的还没回过神来,徐韩为却已经缓缓坐下身眯着眼看向了赵胜:嗯,先前没发现平原君还有这一手,这光滑墙磨得果然高明,摆了李兑一道却又让他说不出话来,看样子今后还需好好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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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纷乱的同时,赵王宫后门内两个高壮的汉子正贴着宫墙一边走一边凑头小声地说着话。
靠左边的那人四十岁上下年纪,大膀粗腰,满脸攒腮刺须,身着高等的扈从服饰,大概是嗓门粗豪惯了,压住声音说话弄得一脸都是痛苦。
“许兄弟,你哥哥我是明白人,就算没有那边的交代,咱也知道该怎么干。不过哥哥也就这个能耐了,内廷那边是内班的地盘,高将军信不过咱们,内班皆是他带进来的亲信,别人别想踏进半步。不过不进内班也有不进的好处,内班那里四换轮转,不当值也得两旬才能出来一回,内外交通不得,咱们那事便难办了。”
许历此时已经换上了外班扈从的衣装,跟在虬髯大汉身边边走边点头,等他说到这里,忙低声应道:“那边交代要随机应变,余下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就是。兄弟能进到这里已经多累齐大哥了。”
“许兄弟这叫什么话?这只是那边一家的事么!”
虬髯大汉挺起身皱着眉刚责备了一句,忽然便听到身后远处一个大嗓门传了过来。
“老齐,不当值你瞎转悠什么!那人是谁,我怎么看着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