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之制,虚设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以太宰、太宗、太史、太祝、太士、太卜为六卿,另立司徒掌户、司马掌兵、司空营建、司士控铨、司寇刑讯五官以分理庶务。战国以降,周王室衰弱不堪,特别是五国相王以后,各大诸侯窃用周王室官制,虽然相互之间多有差别,并且根据实际需要各有增减,但大体框架还是保留了下来。
五官之中司马本来是掌兵官职,也就是代国君统帅军队,但是春秋以后各国文武逐渐分权,比如赵****中设有大将军、将军、都尉、官帅等纯粹的武官,司不再掌兵,转而掌管佐理荐言、任免调发、上传下达等等事务,起到制约将领权力的作用,已经相当于后世的兵部。
赵国当今的司马名叫赵固,五十多岁年纪,是赵何、赵胜、赵豹哥仨四服上的伯父,在赵武灵王时期和赵王何三年以前担任代地最高长官“代相”,沙丘宫变后赵成和李兑为降低代地地位,将其改为代郡,并把赵禹撵过去当了郡守,赵固则明升暗降调回邯郸担任司马,算是削弱赵武灵王旧臣诸多计划中的一环。
赵成病重李兑代理相权以后,先王老将里的王室中人更遭排斥,这一年多来赵固旧疾复发,身体非常不好,这几天甚至已经到了有今天没明天的时候。李兑还算“照顾”赵固,奏请赵王免了他的站班差事,除了军中人事任免的时候需要借用一下他的大印,平常根本没他什么事儿,所以当他躺在榻上捣粗气的时候听到仆役来报,说是相邦府派来了人请他过去,他第一时间便已经知道李兑找他有什么事了。
现在赵固病重得很厉害,赵夫人哪里肯让他乱挪动,见赵固费力的挣扎着要起身,如何还肯依,慌忙扶住他,带着哭腔劝道:
“老爷,你都成这样了还去做什么?妾身劝了你几次让你向大王请辞,你偏不听,现在你身子都这样了还怎么视事……
“不,咳咳……”伴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赵固斑白的头发和胡须都微微颤动了起来,勉力的抬手向夫人一摆道,“我赵固身为大赵宗室,又是大司马,不能为,咳咳咳咳……不能为家邦分忧,如何对得起大王,将来又如何对得起子孙?咳咳咳,快更衣备车,老夫要去见李相邦!”
赵夫人知道赵固是倔强了一辈子的人,如何会听她的劝告,只能无声的哭泣着不做声了。
不大时工夫一辆华车辚辚的驶出了赵固府邸,到了相府门外,赵固强打起精神推开好心上来搀扶的仆役,尽力稳住步子踏进了门去。
赵固可以装作没事的样子,但满脸的憔悴病容怎么可能掩盖得住,李兑一见到他这幅模样,赶忙起身和李疵一起迎上去搀扶进了正厅。人家李相邦都已经嘘寒问暖上了,他赵固还撑个什么劲儿,虚虚地谢了便坐下了身。
李兑细细的看了看赵固的脸色,顿时放下了心,与赵固同席一座,忙关切的说道:“下官不知道大司马重恙在身,冒昧相请,实在是……”
赵固压住咳嗽连连喘了几口粗气,没等李兑说完便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道:“有劳李相邦挂念,下官只是得了些微恙,还连累不到公务,不妨事的。”
微恙?还什么连累不到公务……赵固这些话李兑怎么听怎么感觉像是在跟自己顶牛,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弯腰站在几前脸色阴晴不定李疵,心里顿时微微有些不悦,沉住气笑微微的向赵固望了过去:
“大司马万万不要这样说,还是身子要紧,呃,要不下官这就让李疵去宫中请医为大司马诊一诊?”
“多谢李相邦,不必了。下官这是旧疾,该看的都已看了,请谁都是一样。”
赵固再次摆手拒绝了李兑的好意,抬起头来向李兑问道:
“不知李相邦今日所命为何?”
这是拿好心当驴肝肺了。李兑本来还有点委婉劝辞的想法,但见他一点都不领情的样子,也懒得再费那个功夫,便抬头用目光向李疵示意了示意。
李疵点了点头,折身走到尊座前取了一幅写满了字的白绢双手平铺在赵固面前的几上,又轻轻拂平以后便站起了身。
这是必然的一步,赵固并没感到奇怪,望了望李兑便微俯下身上上下下仔细读了起来,还没等看完,他蜡黄的脸上已经满是震惊愤怒,噌地一直身,肃然怒道:
“李相邦这是何意?本官绝不可用印!”
赵固的反应丝毫没出李兑的意料,李疵的话已经让他下定了雷厉风行的决心,他把赵固叫过来本来就是强摁牛头的意思,你听话好说,要是不听话司马的官位也别想保住了,此时见赵固果然是这样一副表情,他不觉阴阴地笑了两声,起身离席回到尊座上才缓缓说道:
“不过是寻常调派罢了,大司马为何不肯用印?”
“寻常调派?”
赵固怒火中炙,猛然拂袖将白绢扫到了地上,瞪大双眼急道,
“云中驻卒一万五千人,你要调出六千;雁门不到两万三千人,你要分出来一万;代郡有四万人不假,可东胡强悍蛮野,那般大的地方只剩下两万人驻守,让谁为将能防的过来?李相邦,此举实为误国啊!”
“呵呵,大司马何必如此急躁?先请听李兑说一说,你便知道李兑的苦衷了。
李兑捋着胡子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他只把作为掩护的北疆三郡调整计划拿出来,赵固就激动成了这样,若是再把调整邯郸诸军军将的内容给他看,他还不得气死。
“北三郡重要不假,不过如今雪盛草枯,胡人自顾不暇无力来攻,咱们便有时间慢慢征召训练士卒,到明春北疆自然无恙。至于调出来的那些人……大司马怕是也已经听说魏国退盟的事了。如今合纵已败,咱们只能靠自己防备秦国,河东、晋阳那里咱们与秦国是必争之地,必须补足精卒,另外邯郸也需加强城备,本相再三权衡方才从北三郡调出这不到四万人,就算这样,军力恐怕还是不足啊。”
赵固无力的闭上眼,颓然的摇了摇头:
“合纵之败,败在各国人心不一。秦国为防合纵兵力大部龟缩函谷关左右,河东已经丢了,若是兴兵攻赵必经韩国长平。魏国与韩国互为犄角,又与我赵国休戚相关,合纵败了反倒更不会坐视不管。秦国投鼠忌器,岂敢轻易兴兵?就算兴了兵,那也是与我三晋为敌,他们岂会不好好的掂量掂量?李相邦,你如此做岂不是顾头不顾尾,秦国若是压制住了魏韩两国再来攻伐我大赵,势必联络东胡、林胡,到时候咱们岂不是腹背受敌,更是不堪!”
“哪有大司马说得那么麻烦。”李兑轻轻哼了一声,“魏韩两国绝不会坐视不管,也绝不会拼上死力,最后还得咱们自己拼命,至于胡人,咱们有长城相护,他们不是那么容易进来的。”
“那也不可……”
赵固见李兑下定了决心要再次打破原先的势力割据,登时急了,胸闷眼花下啪的一拍几案,还没说完反对的话,李兑已经沉下了脸来。
“赵固,本相看你是病糊涂了。如今病成这般样子还占着大司马之位不放,你是何居心?”
“哼哼,是何居心?”既然已经顶上了,退无可退下赵固也不愿再假模假样的和李兑辩争了,蜡黄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冷的笑意说道,“老夫是何居心李相邦心里清楚。老夫这大司马之位乃是大王所与,绝不是你李兑想夺便能夺的!”
“噢,是么?”李兑斜着眼向赵固看了过去,“尸位素餐乃是何意?乱时乱法,军中朝中各职都当全力顶上,绝不可有半分懈怠。你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占着大司马之位,遇见了事还得本相相请,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我大赵岂不是早就亡国了!”
“好,好……”
赵固这回算是彻底明白李兑把他叫来商量兵力调防的意思了,他就是要让赵固病上加病,等赵固回去以后一病不起,他就可以以大司马病不胜职为借口报上大王解除赵固的职权,到时候即便你百般争辩,即便有人替你说话,李兑却只需用一个“病”字便全都妥了,果真是狠毒……
“好你个李兑,老夫要觐见大王,好好说说此事!”
已经彻底撕破了脸,李兑自然也不怕他,冷冷一哼道:“你已是半闲之人,未经大王传召不可进宫。”
“好啊,李兑!你不但是想要我的权,还想要我的命呀。好,好,你不就是嫌我在军中之威妨害了你的事么。你放心,老夫已经无力为国,今后绝不会再碍你的眼!”
说着话,赵固挣扎着站起了身,也不向李兑行礼便驼着身缓缓的向厅门处走去,距离厅门尚有八九步远,他忽然停了下来,挺直身默然了片刻,猛然喝道:“李兑,大赵害国之贼也!”
这一声高喊登时让李兑和李疵心中一毛,然而当他们刚刚感觉到不祥的氛围时,一切都已经晚了,赵固弯下腰斜刺里向着门旁的墙壁疾步冲去,没等李兑和李疵惊呼出来,就听砰地一声闷响,墙壁上印出碗大的一片殷红,赵固已然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大司马!”
李兑猛地站起了身来,顿时感觉到有些头晕,半晌依然没能回过神来,他没想要赵固的命,真的,他没想要,他更没想到赵固在沙丘宫变之后委曲求全了这么久,到最后竟然会作出这样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