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阙邑壅塞阴山鸡鹿山口,因其东西两边山势如门阙,故名。
赵武灵王二十六年前后,王兴胡服骑军,北略楼烦、林胡旧地,东灭中山国,通连代郡无碍,兵势一时间不可阻挡,辟地千里。除巩固代郡以外,另于新占疆土设立雁门,云中两郡。为防止楼烦、林胡反攻旧地,赵武灵王征发民役沿代郡、雁门、云中北边修筑长城,并遣万户百姓实边以为巩固,其最西边关塞就是高阙。
高阙占据阴山山口险要之处,其地势之险不让秦国函谷关,以一夫当关之势拱卫着阴山之阳、黄河大拐弯南北河之间的赫勒川套东河间(既今河套地区)一带水草丰美的大草原。
赵国一跃成为强国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但也正因为如此之迅速,很快这一切便又变成了过眼云烟,当沙丘宫变过后,失去了一代雄主的赵国便再无出塞震慑敌胆的能力,转而依关防守,默默的承受着不甘就此失去丰饶牧场的胡人们一次次的马蹄践踏。
胡人确实是不甘心的,高耸入云的大阴山如同一道壁墙一般阻挠了山南湿润的暖风,仅仅一山之隔,山南便是水草丰美,而山北却只能是稀疏的戈壁草场。对于极其现实的群胡们来说,这一切实在是一种羞辱,当年面对天神授力的赵武灵王,他们没办法只能避其锋芒向西向北逃遁,而现在武灵王赵雍已经死了,他那些庸碌无能的后代以及部属凭什么还占据着那么好的地方?强者为尊是永恒的生存之法,如果不夺回来,天神不会答应、地神不会答应、苍狼神不会答应,噢,西边刚刚崛起的匈奴人的昆仑神也不会答应。
月圆之夜,草原上一道浅浅的河水蜿蜒绕过匈奴王庭缓缓向北流去,波光微闪似乎与天河连在了一起。连天的荒草间隐隐传出几声如泣如诉的胡笳声,极远处高岗上的头狼似乎受了震动,长吻仰天,虔诚的望着皎洁明月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呜鸣。
匈奴是逐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并没有固定的居所,最早源于阿尔泰山,与吐火罗的月氏、楼兰、乌孙、呼揭等二十六族白狄杂处,部落上百分散开来逐草而居,血统极其复杂,春秋战国之际逐渐向东发展,从而接触楼烦、林胡,渐渐靠近了阴山之阴。
逐草而居的民族聚散不定,即便是王庭亦不过是一片毡帐而已,并无城郭,不论是征战还是迁徙,只须一声令下便可以搬迁百里千里。所以,所谓王庭不过是大单于所居之处而已,本质上与分散在千万里大草原上成百的部落并无区别。
大单于赫伯洛的毡帐自然是最大的,他不但是几十万匈奴人名义上的共主,同时也是最大的私产所有者,王庭周围这三万多勇士妇孺以及从各地掠夺来的奴隶、还有数以十万计的马群、牛群、羊群都归他一人所有。
只不过赫伯洛已经老了,虽然还不到六十岁,但草原上凌冽的风以及经年征战留下的伤痛却已经使他隐藏在羊皮之下的身躯变得无比羸弱,即便是天气渐渐变暖,他也需要在坐墩旁安下火盆才能感觉到些暖意。
牛粪火熊熊燃烧,除了给诺大的毡帐里带来温暖,同时也充斥了奇异的光晕,匈奴七部首领以及大单于的诸子臣属围坐一团,目光纷纷投在赫伯洛那张苍灰多皱的脸上。
赫伯洛左手擒着用乌孙老王头骨做成的镶金酒碗,低头坐在坐墩上思索着什么,半天才抬起头来对一个矮壮的中年人试试探探的问道:“於拓,你刚才说赵国的主将是赵雍的儿子?”
“对,叫什么赵胜,听说还不满十八岁,先前连兵都没带过。大单于,中原人只认是谁胯下那条鸟甩出来的,就这样的人做主将,咱们再不干,怕是连昆仑神都不答应。”
於拓此言一出,毡帐之中立刻爆出一阵哄笑。於拓向众人环顾一周,深陷的双目中已经满是得意的笑容。在这笑声中,坐在赫伯洛身旁的几个汉子脸上顿时变得难看无比,相互去看几眼,目光中已经隐隐现出杀机。
赫伯洛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又看了於拓一眼,这才道:“不要乱说,那些楼烦人对赵雍颇是畏惧,要真有能耐逃到大阴山来干什么?这些年他们连连袭扰赵国的边关,可除了掳了些奴隶,又占过什么便宜?赵国人还是不要惹为好。”
“便宜?”於拓双眼一瞪,粗糙的大手狠狠地在膝盖上拍了拍,“没卵子的女人才拉条长墙围着自己,就凭这个我就看不上中原人。大单于要是怕了,我於拓带部众去帮楼烦人的忙就是。”
“於拓!”
这些话像是打在了赫伯洛的要害,众部落首领们凑起头窃窃私语了起来,赫伯洛身边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再也听不下去了,黑红的脸膛一沉,啪的一拍膝盖便站起了身来怒道,
“你跟楼烦人做了什么当大单于不知道么?你手下十多个部落跟楼烦人混在一起连番攻打赵国,年前又趁冬派人偷袭九原,惹得赵国人连追三日,不就是想把咱们都牵进去?楼烦人跟咱们争草场争了十几年,根本就是敌非友,你不听大单于的号令,没灭了他们便去惹中原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於拓毫不相让觑了那人一眼,嘿嘿冷笑道:“怎么?韩邪,你是大单于的长子便能教训我?我於拓手下十多万人不是你的奴隶,就算要选单于也轮不到你说话!”
匈奴人一直到了冒顿时代方才进入血缘继承制,此前一直处于各部族公选单于的原始氏族制度。於拓这番话仿佛号角一样,话音落下便接着有一个部落首领愤然的站起了身来:
“於拓首领说的不错,他父亲原居左贤王之位,跟月氏人征战丢了命,大单于却从来没有过一句公道话,怎么会不冷了咱们的心。单于之位应该由草原上最强的勇士来坐,大单于已经骑不动马,这事咱们七大部落是不是该论论了?我支持於拓首领做单于!”
匈奴人其实是一个很复杂的民族,各部落分散游牧,不管是因为征战还是通婚,与周边的民族融合的很厉害,所以虽然名义上同属一个民族,但彼此差异不小,矛盾也不少。而且他们崇尚的是暴力,没有一个强力的最高统治者极难将力量捏到一起。赫伯洛当年正是因为征战勇猛又压制住了其他部落才当上的大单于,如今年纪大身体差了,难免有人会借此挑事对他的权威发起挑战。
一时间毡房之中吵闹声大起,眼看便有抽刀动武之势。吵闹之中於拓并没有吭声,只是盘腿坐在坐墩上冷眼笑看着赫伯洛,见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半晌之后紧紧一捏拳似乎要起身发作,这才不慌不忙的站起身笑道:
“咱们的规矩,老单于在世向来没有重选的说法。我於拓不是那种不懂规矩的人。你们不必争了,谁要是想去阴山之南去牧马,只管与我同去,要是没有这个念头,哼哼,那也随你们的便。头曼,咱们走!”
“哎。”
於拓站起身向毡帐外走去的同时,他身旁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脆生生的应了一声,跳起身一路小跑跟了出去,后边只剩下赫伯洛和各位首领们面面相觑。大家虽然心思不一,但都知道,从此以后於拓必将成为一匹脱缰的儿马,再也没有人能拉的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