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十万大军在北境磨刀霍霍之际,西边的秦国却是一片寂静。
甘泉山上的林光宫益寿馆外,相邦穰侯魏冉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正亦步亦趋的拾步走在馆阁前高高的石阶之上,而在他前面七八阶远处搀扶着宣太后的秦王稷同样陪着小心,生怕说错了什么话惹来母亲训斥。
这林光宫并不在咸阳城内,而是在云阳县境,距离咸阳足有上百里之遥,但因为甘泉山风景水土皆好,这些年宣太后虽然掌控着秦国朝局,但多半的时间却住在这里。益寿馆也是由她定名,其意自然不用多加解释。不过益寿馆也确实名副其实,常年居于此处的宣太后虽然已经年届五旬,但若是不认识她的人一眼看过去,八九成会将她错认成三十许的美艳妇人。
在益寿馆内侍奉的侍女寺人都是由宣太后亲自挑选的,很是乖巧,见大王和相邦都来了云阳,心里清楚他们必然有大事要与太后商量,所以早早的便回避了出去,诺大的厅阁之中一时之间悄寂无声,只剩下了宣太后三个人。
此时宣太后脸色十分的不好,气哼哼的往尊座上坐了,闷声望着秦王和魏冉坐下方才冷下脸来对魏冉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呃……”
魏冉是宣太后的同母异父弟弟,早在秦惠文王当政之时就已经做了秦国的将军,秦惠文王去世后秦武王即位,只做了三年国君便因为举鼎力绝而死,其后秦惠文王诸子争位,秦王稷能以燕国质子身份最后胜出,除了外有赵武灵王力挺,更重要的则是魏冉从旁帮助宣太后力挺的结果,所以这些年秦王和宣太后以相权相委,对他极是信赖倚重。然而再倚重再信赖他终究还是臣子,此刻太后已经动了怒,他便不能不陪些小心了。
魏冉偷偷看了看坐在宣太后身旁灰头土脸的秦王,这才定了定神低声说道,
“太后,魏韩楚三国消息都已经打探清楚了,他们确实要与赵国搞什么小合纵,并已遣使赴赵,其意直指咱们在函谷关以东的土地,至于,至于其余,咱们在各国的密探这些日子都没敢妄动。所以……唉,赵胜这一招实在也太歹毒了些,臣实在没想到他一个……”
“够了!”
宣太后猛地一拂几案,气哼哼的打断了魏冉的话,脸色铁青的低头片刻,突然怒喝道,
“什么赵胜?哀家看都是你们无能。还有司马错养的那群混蛋实在废物,刺杀不成不说,生生赔进了咱们多少人!”
太后还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虽然来之前大家都已经有些心理准备,但此时秦王多少还是有些心惊肉跳,见魏冉被批得张口结舌,忙鼓起勇气禀道:“母后,刺杀的事确实与司马将军无关,那几个人本来是让他们去魏国做别的事的,谁也没想到最后会成这个结果。此事要怪还是得怪寡人虑事不周,还请母后万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秦国的情形与山东各国颇有些不一样,秦王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但从登基开始权柄便一直掌握在宣太后和她两个弟弟魏冉、芈戎的手里,而且秦王本身的身份也很尴尬,由于他登基的过程极其复杂,乃是多方斗争妥协的结果,所以他的继承者在他登基之初就已经定下来了,是他两个弟弟嬴市和嬴悝,因此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仅仅是一个象征或者说王位上的过客,再加上他性格并不是十分的强势,从一开始就默认了这种尴尬身份,反倒不愿争强了。
秦王可以选择无争,但宣太后终究是他的亲生母亲,并不是慈禧与光绪那种关系,见他想息事宁人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忍不住颓然的叹了口气,总算放缓了腔调: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魏冉虽然佐理大王多年,不乏治政之能,但谁又能想到赵国那个平原君不足弱冠之年竟然如此古灵精怪,在大梁作了一场苦戏,不但夺了李兑的权,还把整个天下都搅乱了,齐国、魏国、韩国,如今楚国也插了一脚进来……王儿,白起请罪那件事就这样揭过去吧,他虽然没有拿下宛城,却也没造成什么损失,咱们犯不着因为一个难料的赵胜便折损了自己的一员虎将。”
“诺诺。”
秦王连忙点起了头,宣太后这才转脸又向魏冉望了过去,
“赵魏韩楚这次合纵兵锋所指之处实在出人意料,若是针锋相对咱们只能白白吃亏,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那也只有想办法分化他们规避此战了。只是哀家实在有些想不明白,赵胜夺了李兑的权,赵王对他极是倚重,小合纵的事也是他拿出的主意,这个节骨眼上他应该坐镇邯郸运筹才对,怎么好好的赵王又让他领兵攻打胡人去了?”
魏冉被问的一愕,半晌方才应道:“这事儿臣也在奇怪,却一直不得要领。对了,太后,赵王派赵胜领兵攻打胡人倒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赵胜出了兵以后,对胡人所做的对策居然是在阴山之北五十多里处狼山一带筑城防敌。他这样做臣实在有些想不明白了,赵国出兵是想尽快将胡人驱离边塞,应当寻找战机对敌才是。筑城以守固然可以保护云中高阙关,但对攻灭胡人之威并没有什么帮助,他们依然会侵扰不断,最后不过是前移些防线罢了,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那么此次出兵还有什么用处?况且赵胜既然拉拢魏韩楚搞小合纵,那就应该尽快结束北边的事,如此筑城守边岂不是拖延了时间。所以……不过从这个赵胜先前所做的事来看,万万不能以寻常想法对待,咱们还得多小心才行。”
宣太后听得也有些懵,思虑半晌不得其解方才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对他自然不能以寻常人看待,他先前做的那些事哪次不是大巧似拙,直到最后方才让人大呼上当,此次恐怕也是这种做法。咱们想不明白暂时先不要去想了,只要他在云中多折腾一天,咱们便多了一天时间,还是好好斟酌斟酌连横破纵的事紧要。”
秦王忙道:“儿臣和两位舅舅已经商量了些对策,咱们刚刚派白起攻打了宛城,魏韩两国必然铁了心要与赵国合纵,在他们身上动心思一时间怕是极难,这样也只能在齐楚两国身上下些功夫了,齐国那边齐王与孟尝君面和心不合,而孟尝君要想保住相位,外边必须紧紧拉住魏国,所以咱们还需对齐王用些心思。至于楚国那里,楚王虽然表面上与咱们秦国不共戴天,却也知道与咱们为敌没有什么好处,只要齐国松动,他们必然也会松动。”
宣太后点了点头道:“好,你们准备在齐王身上如何运作?”
魏冉看了看秦王,忙拱手道:“齐王如今最愁的莫过于孟尝君与魏国的关系,这正是咱们可用之机,以臣之见,咱们不如暗中向齐王示好,允他借咱们秦国之力力压孟尝君,这样一来便不是秦国求齐王了,反倒是齐王来求咱们秦国。“
“示好?”宣太后笑了两声,“要示好总要有些给他打气的表示。齐王是贪厌好名的人,自以为可以号令山东各国,咱们投其所好就是了。魏冉,你亲自到齐国去一趟,就说咱们秦王准备自立为西帝,并尊他为东帝,两帝并立共令天下。”
秦王听到这里不觉问道:“母后的意思是……”
宣太后脸上露出了冷笑,缓缓说道:“如今难道还需要尊周天子做‘天下共主’么?秦齐是东西两强,相互称帝就是相互为盟,要是以前齐王说不准会犹豫犹豫,但如今他要想压住孟尝君便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到时候魏韩夹在其中,是与赵国结盟还是与我秦齐两国结盟便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
“太后的意思是要结盟伐赵!”
魏冉眼皮一跳,张口便惊呼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