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收税啦!
家国脸面都是用钱堆出来的,钱从哪里来,当然是赋税,在整个中国古代,农赋几乎一直占大头,特别是大一统渐显轮廓的战国时期更是如此,巨商富贾虽多,但单就赋税而言却极难比得上农赋。
在战国时代国家依《周礼》赋税共有九项,统称为“九赋”。分别是邦中之赋、四郊之赋、邦甸之赋、家削之赋、邦县之赋、邦都之赋、关市之赋、山泽之赋、币余之赋。其中前六项全都属于农业税,而“关市之赋”是商业税,也就是关税与市税,“山泽之赋”是平常说的林牧副渔这些杂税,“币余之赋”则是百工赋税,也称“百工币余”。
这么多的税种极是繁杂,内中又有无数细分,适用于不同人群阶层,但因为越古时候的人越爱叫板,九赋之制同时也是国家支出的细分条目,也就是用途的名称,比如邦都之赋用于祭祀,邦中之赋用于待客,如此等等统称为“九贡”,不一而足,相互之间泾渭分明,不能乱用。然而规矩再严再繁杂也改变不了赋税本身的实质就是“取”和“用”两个环节。
先秦时代的人还想不到唐朝那种夏秋分季的两税法,单就农赋而言只有一次,也就是秋赋。当然了,再叫板的古代人也懂得变通,所以在正税之外还有各种名目的不定期“余赋”,目的在于填补上层社会越来越贪婪的胃口造成的巨大亏空,至于这种“余赋”收的多寡,那就得全看君王和当政者们的良心了。
赵国各方面的税收形式与其他国家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不过在对占有大量田产的封君贵族征税时有些特别,这些特别情况源自于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当时为了增强国家实力,赵武灵王以强力弹压住贵族们的反对,在赵国境内采取“采食其半而不就封”的制度,也就是说封君贵族们不允许前往封地居住,而且其封地的赋税由国家先占有一半,剩下的才是封君们的俸禄,并且剩下的这些俸禄还得照章办事,该怎么收税就怎么收税。
赵成发动沙丘宫变将赵武灵王活活饿死却没人来救的根本原因可以说就在这上头,这事儿从贵族们的角度很好理解:你是国君又怎么样?谁让你把大家本来该得的利夺走一大半呢。
赵武灵王死了,按说大家应该能松口气将自己的权利全部收回,但这时秦国却在无意中“帮”了赵武灵王的大忙。一场秦赵大战差点没让赵国亡国,当政者赵成看到赵国势力陡然转弱,更是需要集中国家力量,于是“采食其半”的制度终于没随着赵武灵王的死而烟消云散,反而原原本本的保留了下来,由赵成传给李兑,后来李兑又被赵胜扳倒,更是没理由取消,不管是面对明的还是暗的劝说,大赵平原君胜一律捂着耳朵全当没听见,理由也好找:这是先王之制,安平君沿用下来的。一切责任全推给了两个……准确的说是三个死人。实在劝急了干脆往赵王何那里一推二六五,反正赵王何也没兴趣跟他们磨叽,直接关门避见了事。
毕竟也是实行了一二十年的老制度了,大家虽然有意见,不过也渐渐适应了下来,从赵王灵王那个时代开始都没有出现严重的抗税现象,大家一个跟着一个学,就算有意见也权当没这档子事儿。今年同样是如此,管理征税的司徒署正堂官儿剧辛去了云中,副堂官儿赵奢上任伊始还需要烧上三把火才能服众,所以等各封君差不多都收完了租子,他手底下的人也麻溜儿的各家各户的拜上了府去。去干什么?替朝廷要粮食要税钱呗。
成武君府。优哉游哉的成武君赵正正在内宅厅里搂着两个侍妾一边喝酒,一边观赏着密室性质的歌舞,太阳渐渐向西滑去的时候,大管事康午匆匆的跑了进来,见那些舞姬实在太暴露香艳了些,脸热心跳之下忙举起袖子遮住脸才侧着身子躬身小步跑到了赵正身旁,极尽小心禀道:
“君上,司徒署派人来征税了。您看,小人这便去开仓么?”
“嗨呀,去吧去吧,哪那么多废话……等会儿!”
赵正正在兴致头上,连看都没看康午一眼便挥着袖子撵他,刚刚发了一阵牢骚,突然听明白康午在说什么,又不由皱起了眉头,埋怨的抬头望着康午急道,
“怎么又征税?天天征,天天征,还没完了!”
“呃……”
康午被赵正的大喘气噎地差点没缓过劲来,心里暗暗想道:怎么还天天征啊,别说现在的相邦上台之后还从来没征过余赋,就是先王在世的时候和安平君、李兑主政的时候余赋也没征到各位封君头上来过呀……不过想是这样想,说出话来终究还得陪着小心,康午忙陪笑道,
“君上,这不租子都征上来了么。往年司徒署比今年征的还要早些时日呢。”
赵正微微的一愕,接着摇头叹气的道:“唉,老子这封君当得有什么意思?封官进爵加封邑从来想不到我,征税的时候怎么不把我给忘了?真是……康午,你跟着他们看严点儿,谁要是敢从咱们府里顺号溜东西,看我不骂到大王那里去。”
“诺诺。”
康午连忙应声,想想又不放心,接着笑道,
“君上尽管放心,司徒署那帮子人不敢胡来,别说有您老人家的虎威在那压着,就算您让他们溜,他们官署里刚上任的赵奢赵亚卿也饶不了他们。”
“什么?赵奢!”
康午这马屁还不如不拍,要是不拍的话也就顺顺利利的过去了,但一提到赵奢,赵正两只眼睛便瞪成了铜铃,恶狠狠的将怀里那两个侍妾往外一推,虽然早听见了她们猝不及防之下的娇呼声,却丝毫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君子作风,紧接着恶狠狠的怒道,
“他娘的,老子怎么把他给忘了?别人还好说,剧辛不在,赵奢主政司徒署,我赵正还真不能这么容易就给他面子。去,把司徒署派来的那群混蛋给我轰走!轰走!”
“君,君上,怕是不好吧?”
言多必失之下康午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作为成武君府的大管事,康午深知赵正为什么会对赵奢怨气这么大。赵奢是赵胜的亲信,这次因为云中的战功得以荣升亚卿,而同样是因为云中的战争,赵正一帮人受到的打击不小,采食其半的事儿更是没法再提不说,赵造严厉命令诸封君不许挑事儿更是与此有关,特别是赵正这位二百五,赵谭他们那天没带他去见赵造也就罢了,回过头来反而隔三差五的便来打压……呃,不对,应该是规劝他不要惹事一次,弄得赵正当场骂完闭了府门继续骂,这怨气还能小了。
熟话说强将之下无弱兵,赵正一向硬气,最看不起不敢担事儿的软皮蛋,见康午一脸吓傻了的模样,登时恼了,咋咋呼呼的怒道:
“有什么不好?你去告诉他们,老子府上没粮,都快饿干牙了。府里头侍妾仆役的饿死了一大堆,正在大办丧事,让他们别来沾晦气。快去……去呀,滚!”
“诺诺。”
康午见赵正张牙舞爪的就差动手打人了,哪还敢去惹他,连忙唯唯诺诺的应下快步跑了出去。厅里头赵正半天才缓过气儿来,咆哮道:
“你们发什么愣?继续跳!”
“诺……”
一时间厅内乐声再起,只不过乐声舞姿中却略略带上了些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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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午在赵正面前是虫,离开赵正的眼那就是虎,今天因为司徒署的事被赵正臭骂了一顿,心里头的火没地方发,倒霉的自然是恭恭敬敬等在府门外的那些个司徒署衙差,看见康午昂首阔步的冲了出来,脸上刚挂上笑正要打招呼,谁想康午已然怒气冲冲的怒道:
“行了,府里还没算完帐,等账算清了你们再来。”
刚才不是说通禀一声便开仓么,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变卦了?差头儿卢莫跟康午也算是老相识了,突然被他打了脸,当着这么多手下终究挂不住面子,虽然还挂着笑,但脸色却是微微一沉,极力缓和着气氛笑道:
“不对吧,康大管事,刚才您不还说禀报成武君一声便开仓么?”
康午丝毫不让的沉着脸说道:“哪来那么多废话!你们先回去,等我们府上算清了帐再来。”
卢莫他们怎么说也是官差,就算要敬赵正几分,但面对这么明明白白的驱赶却怎么也不能白白受这个气,登时挺直了腰杆微微怒道:
“司徒署早就跟你们算清了,这都多久了?啊!还没算清楚帐!没算清楚那也得我们司徒署的人跟你们一起算!”
“屁话!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能容你撒野!来啊,把大门关上,让他们骂去!”
康午气占五分,怕占五分,不这么干也没办法,他只是府里一个高等仆役,家主都发话了,他还能怎么办?反正也不用怕卢莫他们当真敢往封君府里头闯,康午自知理亏,也不再跟卢莫废话,当即来了个关门不理。
封君府的人那会怕几个官衙的差役,康大管事命令一下,守门的仆人们二话没说便“砰”地一声紧紧的关上了府门,阔大的门扇被猛地一震,立时震起一阵飞尘,全部都扑在了毫无防备的卢莫他们身上,卢莫刚才还在大张着嘴,一口气吸了进去,登时呛得巨声大咳了起来。慌里慌张的在身上扑打了半晌才望着手下兄弟羞恼的说道:
“嗨,我说这叫什么事儿啊?这他娘的不是抗缴么。走,咱们回去禀报赵亚卿!”
“卢司隶,来来来来……”
卢莫刚气冲冲的跑下门前台阶,一个沉稳的衙差便连忙把他拽到了一边,小声说道,
“卢司隶,这成武君府里头还指不定怎么了呢,可不是咱们这些小人物能管的事儿。”
卢莫正满心里都是邪火,听他这样一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小声怒道:
“他娘的,君府怎么了,君府便能欺负人么?何况咱们还是为朝廷当差,他们欺负咱们那就是欺负朝廷!走,这事儿还得上头做主才行。”
衙差连忙拦住道:“卢司隶您可别犯傻,人家君府和朝廷的事儿咱们可掺和不起。就算咱们剧亚卿、赵亚卿也惹不起成武君,咱们是来成武君府收税的,毛没捞着一根就回去,赵亚卿不敢惹成武君,那就得拿咱们顶岗,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咱们呢,要不然怎么跟朝廷交代。”
“啊!”
粮食收不上来还不能走,卢莫顿时懵了,双肩哆嗦了哆嗦才慌张地问道,
“那,那怎么办?”
衙差连忙道:“要不成咱们就在这里守着,找个人回去禀报上头,只要上头知道咱们没能耐进成武君府,而且还没撤,后边不管是怎么安排也都没咱们什么责任了。”
卢莫眉头松了一松,忙鸡啄米似地应道:“对对对对,兄弟这差事都是老哥哥你给保下的,过了风头兄弟请你吃酒……咳咳咳,那个谁,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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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奢这是新官上任,以前不管是李疵还是剧辛主政司徒署从来都没出过这种状况,心知几个小小的衙役根本处理不了这种情况,当即扔下手里的公务带上一大帮人赶去了成武君府。
赵奢到达时,成武君府依然是大门紧闭,卢莫等人在胡同口看到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亲自来了,悬了老半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连忙迎上去将刚才的经过一五一十的禀报了上去。赵胜闷不吭声的听完也不说话,当即便领着人到了君府门口,“乓乓”地一扣门环,高声说道:
“里头的去向成武君通禀一声,就说司徒佐贰赵奢前来拜府。”
赵奢的面子自然要比卢莫他们大得多,门里头立时一阵慌乱,老半天过后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康午伸出头来打量了赵奢一眼,高声问道:
“你是干什么的?”
“哦,麻烦你去通禀成武君一声,就说赵奢拜府,刚才不知道属下的人如何得罪了尊府中人,赵奢特来请罪。”
“我家君上有事出去了,你改日再来吧。”
赵奢原先也就远得不能再远的一个远派宗支,在朝廷里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夫、偏将,哪有那么大面子来成武君府当客人,康午这样问虽然是在半装傻,但也不算奇怪。此时赵奢自报名姓,虽然客气,但脸却是沉着的。康午刚才被赵正骂了一顿正是因为赵奢,此时见他这副表情哪能不烦,沉着脸回了一句,接着便要抽回脑袋再次关门。
赵奢是什么出身,敏捷程度哪是康午能比的?要是客客气气的说话也就罢了,康午一样的办法用两回,上来就使闭门羹这个杀手锏,赵奢的官威还往哪里放?要是就这样由着他胡为,后边的事更是难办,所以听到康午这样一说就已经知道了他要干什么,大手连忙向前一张,立刻死死的抵住了门扇,略带着愠怒说道;
“本官署里的人一直在外头守着,怎么没见成武君的车驾出去?”
“嗐!我说你……”
宰相门房七品官,成武君府虽然不是宰相府,但因为赵正直接继承他当公子的老爹所有的权位,那他的府邸也相当于一个小国宫城,康午这大管事在府里相当于宰相,就算与朝廷官员见面执的也是平礼,有君上撑腰,哪会害怕赵奢一个司徒……还是佐贰?见他丝毫不让,顿时恼了,干脆大开了门,一脚门槛儿里一脚门槛外的叉着腰怒道,
“怎么着,仗着是朝廷里的人便敢闯门?你知不知道未经传唤擅入封君府邸是杀头之罪,谁管你是什么卿士大夫!”
“我这不没进府门么。”
虽然明知道赵正是浑人,但赵奢能讲理还是得讲理,呵呵一笑道,
“朝中规矩秋赋要交,哪一家都不例外,还请尽快通禀成武君。”
你他娘的还知道怕呀……赵奢的态度这么一“软”,康午的气势立刻上来了,气咻咻的怒道:
“我说你这人……赵奢是吧?啊!我好话说尽你不听,莫非要我撵你走?”
赵奢都快被气消了,急忙道:“不是,本官为公事而来,成武君明明在府里,为何不肯让本官相见成武君,误了差使莫非阁下能担得起责任?”
康午被挤兑地一愣一愣的,顿时恼了,高声喝道:“去你娘的差事!成武君府这一亩三分地还不是你一个小小的佐贰说进就能进的。要想进来也行,让剧辛亲自来向我们君上谢了罪再说。滚!”
赵奢没想到成武君府里一个管事竟然也敢对自己如此大呼小喝,若是再继续退让根本连点退路都没有了,脸色顿时一黑,勃然怒道:
“你说什么?朝廷之制也是你说废便能废的么!成武君府难不成是你说了算?”
说了算不算还能怎么着,难道再回去挨君上的臭骂?康午今天倒霉全因为面前这个赵奢,如今“仇人相见”,又是顶上了牛,康午哪还管赵奢是什么朝廷命官,往后退了一步,向早已等候在身后的十数名虎视眈眈的彪形大汉高声叫道:
“都他娘的上来,把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撵出去关门。要是敢不听话,给我狠狠地打!”
“诺!”
那些大汉都是成武君府豢养的打手,一向只对主上效命,外头人一概不理,刚才赵奢来的时候康午其实已经去见过赵正了,谁想赵正又是一阵大骂,非得让他把赵奢撵走不成,而且还把这些打手拨给他用来壮胆,要不然康午也不会有这个底气。那些壮汉一听命令哪还管要被揍得是谁,虎啸狼嚎般一声应诺,立时从康午两侧扑向了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