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攻府逼宫
赵造造谣祸军一案纯属扯不清楚的无头官司,意在案外。毕竟赵胜只有两个人证,并无物证。而赵造更好,连替自己洗白的机会都没有,因为这么久以来,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里。他和他的一帮人所做的事正是在无所不用其极的要扳倒赵胜。
这一点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所以这种事没法定案,可也没法翻案,最终要想有一个明确的说法就得看赵王怎么处理了。然而到了赵王这里问题更大,虽然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在哪里,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在护着赵造。而赵王如果不杀赵造,赵胜便有理由不履行请辞的约定,最终一切又回到了原先的僵局里,依然是互相抻着的局面,只不过与原先相比,赵胜与赵造的矛盾已经完全公开了,再想妥协已无可能。
没有妥协必然会爆发冲突。赵胜已经失去了为大局着想而对赵造一味妥协退让的耐心,高调宣布返京,那么这意味着赵国将在短时间内面临沙丘宫变之后最大的冲突,这场冲突因为所牵涉的人员更加复杂,酝酿过程更加长久,引起的惶恐更加剧烈,公开度更加高,所以将被波及到的面甚至会比李兑之变时还要大。
这样的局面其实完全可以避免,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赵王具有强势的手段和全面占优的控制能力,这样的话他可以强硬的取消赵胜的相位,或者干脆杀了赵造以说明自己之前做的都是错的,希望能够恢复到原先君相一心的局面,这两种做法虽然都会有弊端,但却也不失为快刀斩乱麻打破僵局的手段,然而现在的赵王并不具备这个能力,那么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两位又是至亲又是重臣的大佬碰撞出谁也不知道会带来什么后果的巨浪了。
赵王在丝毫不考虑后果的一番胡闹之后忽然选择了“不作为”,这种态度势必进一步加深危机,惶恐不安中的朝臣们也只能按照各自的需求进行选择了。于是“料事于先”的大将军牛翦一早便严令军队不许擅离职守,并离开邯郸四处奔波,为的就是防止二赵矛盾波及军中,直接危及赵国社稷。
牛翦选择中立加逃避既是明智也是出于无奈,因为他根本无从选择,毕竟他清楚这场混乱的根源是什么,知道所谓的权力之争下面所掩盖的是王位危机。按说作为一个效忠了三代赵国君王的定鼎老臣来说,他更加应该旗帜鲜明的站在赵王一边,这才不失忠臣之名。然而要了老命的问题是,那位有可能动摇王位的人恰恰是赵国复兴的唯一希望,如果他牛翦不想让赵国回到沙丘宫变之后的那种局面,那就不能站到这个人的对立面。
反对赵胜是为短视,公开支持赵胜在赵王那里却又是不忠,而且还极有可能促使赵胜心生谋位之想,那种混乱将更加加剧。所以牛翦虽然看不起赵造那一帮子人,却也不能明着去帮任何一方。这么两难的局面下他还能怎么办?唯一的选择当然只能是将自己和自己能影响到的人统统拉出这场漩涡了。也只有这样才能尽量保证赵国军队在这场难以避免国乱之后依然能抗住外敌的入侵,或者在必要的情况下出强手将混乱控制在不至于将赵国烧成灰烬的程度之内。
牛翦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矛盾双方都将乏兵可用,虽然牛翦做不到控制住军中的每一个人,必然还会有许多将领因为不同的原因抗住他的命令站到赵胜或者赵造一边,但牛翦所能做的也只能这么多了,只要大头不乱,还怕剩下的人乱下天么。
牛翦是这样选择,其他人却又有着不同的选择。如今的局面之下,矛盾冲突的两位主角赵胜和赵造必然都会将自己即将采取的行动完全置于保密的状态里,除了参与其中的人以外谁也不可能知道,这样的话剩下的那些连矛盾爆发原因都不清楚的朝臣们只能当无头苍蝇了。
触龙在短暂的茫然和失望之后,很快便明白了问题要遭,所以虽然之前已经用请辞打过赵王的脸,但还是腆着脸拉着剧辛等人和在府里装死的虞卿求到了赵王那里,希冀能够劝动赵王对赵胜做出公开的道歉,以求将混乱灭于未萌。只可惜赵王这次彻底选择了不作为,什么也不打算理会了,依然还是连宫门都不肯让他们进,他们这些没有强力手段依傍的人也只能望宫门兴叹,连一点办法也无法去想了,要不是实在心有不甘,还盼着赵胜回来之后给他们一个说法,差点没当真挂印而去。
触龙他们只能压住火头继续回衙理政,唯一能让他们得到些许动向消息的只剩下了大司马赵禹。自从司军分开以后,司马署虽然不再直接指挥军队,但与军事相关的各项事务却依然要经司马署的手,而且在邯郸城防事务上,司马署也有一定的指挥权。
这一便利条件总算让触龙他们不至于完全眼瞎,就算云台那里暗中截留了许多真正有价值的情报,但至少即将回邯郸的赵胜那里的公开情况以及邯郸内外的情形,触龙他们还是知道的。
根据每日一封的快马传报,赵胜的车驾已经离开燕国经由武垣回到了赵境,并渐渐行至了吕城。根据行程计算,约莫五六日以后就将回到邯郸。正如赵胜那份奏章所说,他这次回来只带了数百随行护从,至于伐燕军队则全部交给了廉颇,这既是他同意牛翦大将军令的结果,同时也是向朝廷明示他没有借军队逼迫赵王的示诚方式。
这种情况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地,赵胜如果带着大批军队回来,势必会与牛翦形成水火,而且还会因为赵王前头那份尊他为燕王的奏章而落人口实,让人认为他有作乱想法,到那时他可就有嘴也说不清了。
赵胜这样做已经有些单刀赴会的感觉了——虽然邯郸并不乏他的支持者,但是不管怎么说,原来赵王偏向赵造一头的做法总使人有一种赵胜处于孤立之中的感觉。这种感觉可谓悲壮,触龙他们也只能望而兴叹,大呼赵国不幸了,而赵禹所要做的却要多许多,除了即刻向赵王和牛翦请示加强邯郸的城防,防止变乱以外,更多的则是将目光盯在了宜安君府之上。
赵王对赵胜杀赵造的要求不置可否,既不依也不驳,完全是一种放之自流的态度,而相对而言,赵造却似乎配合许多,虽然没有辩驳也没有请罪,却一直躲在宜安君府里连门也不出,好像什么也不打算做了一般,让人大呼意外。然而让人大呼意外的还不止这些,真正的意外还在后头……
就在赵胜那份奏章惊动朝堂之后的第三天天黑以后,距离平原君府四五里地以外的一处民宅之中,一名高壮的墨衣汉子满面急色的在一间密室之中快速地来回踱着步,不时的还停下来侧着耳朵仔细听一听外头的动静。
差不多将近亥时,窗外果然响起了急促而又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屋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黑影闪身闯了进来,旋即又将门轻轻关上了。
墨衣汉子看到了来人,连忙迎上去压住声音问道:“都准备好了么。”
那黑影箍住墨衣汉子的胳膊,一同走到昏黄如豆的油灯旁边,抬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才道:
“都准备好了,各处藏下了一千多人,另外吴司寇那里也已经说好,到时候便将各队巡卒调到他处,好让咱们的人冒充。莫说还能诈门,就算是强攻也没问题。”
墨衣汉子依然还有些不放心,凑着头问道:“可发现了什么异样?”
来人沉着的摇了摇头道:“二哥是说云台的人么?没有,咱们那些人都是晌午趁着街市上热闹时扮了普通百姓模样藏下的,云台的人再精明又怎么能看出来?”
“那就好。”
墨衣汉子喜上眉梢,在手心里狠狠的砸了一下拳头笑道,
“这次咱们只能成不能败,也万万不能弄成僵局。平原君府早已经惊了弓,咱们不能全指着诈门,还得做好趁巡卒还有守城军士听到动静之前强攻进去的多手准备。”
“强攻没什么问题,抓钩绳索什么的都备齐了。平原君府不过四百多护从,大半跟着平原君去了燕国,剩下的连两百人都不到。咱们人多,若是真被逼到了强攻的地步,只要积些人多处闹一闹,他们就得顾此失彼。只要一处破了,外宅就算进了咱们手里,内宅又没有什么守卫,还不是手到擒来。只怕等抓了平原君夫人,边上的那些邻里都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那个来人胸有成竹的说着计划步骤,但随即又皱起了眉头,颇有些担心的说道,
“二哥,咱们这次是急起动手,自然是万无一失,可……可听说平原君夫人这几天就要生了,咱们虽然只是抓她们,可她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万一一尸两命……她可是魏国公主啊。”
“嘿嘿,我说你……从军为将之人抄哪门子国政的心?”
墨衣汉子正是宗室将领赵昱,而与他答对的那人则是在他之前奉赵造之命潜回邯郸的另一名宗室将领赵兑,赵兑军职比不上赵昱,年龄也没有赵昱大,在宗室之中的地位也比不过赵昱,虽然心里并不觉得自己能力比赵昱差,却在这次行动之中还得乖乖的听赵昱指挥。
赵昱见赵兑想得如此远,不屑的讥笑了两句才道,
“你以为六叔不知道这样会出人命?如今咱们跟平原君是你死我活,他那夫人若是能活着抓回去,进退自然更大一些,但若是当真死了,那也没办法,总不能为了这么点事儿便停了手。至于魏国会如何那都是后话,如今将平原君弄倒弄死才是当务之急……唉,可惜平原君在外头,要是在邯郸,咱们何须弄这些费劲的手段,就像当年楚国杀吴起一样,寻个机会一拥而上,乱箭射死不就完了么……”
赵兑皱了皱眉头道:“二哥可千万别这么说,平原君若是当真在邯郸,这事还不定怎么着呢,就看当年他收拾李兑那几手,六叔未必对付得了他。哎,二哥,六叔他只让我们这样做那样做,却不肯说为何。小弟,小弟虽说不敢抗命,但这心里没底儿还是虚呀。”
“嗯……”
赵昱眼珠转了一转,笑吟吟的小声说道,
“六叔倒也不是防着咱们,只是这些事事关重大,未做之前知道的人太多终究是个风险。今天晚上就要动手了,二哥也不瞒你,便跟你说说实情,免得你心虚没底出了岔子。”
“哎,哎,二哥你说。”
赵兑双眉一跳,连忙伸头靠的更近。赵禹道:
“六叔说这次之所以能搬动大王来对付平原君,是因为大王有些不便对人言的隐忧。不论平原君怎么做,他们君相也别想再一心了。平原君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处处针对咱们宗室,就算今天闹不起来,早晚也有兵戎相见的一天,谁想退也退不了的,所以这事儿兄弟你只管放心,六叔他是没了退路,如何也做不出把咱们丢出去替罪的事。
不过大王为人太过懦弱犹豫,遇上些麻烦只要还有一步的退路便会退缩,所以这次平原君上了那份奏章之后,大王连话都不敢说了。六叔让咱们这样干就是为了堵死大王的退路,让他彻底与平原君翻脸。只有大王没了退路彻底翻了脸,咱们才能完全占据上风,什么狗屁牛翦、徐韩为,一律都不值一提。”
赵兑听到“牛翦”两个字,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点头道:“因为原先沙丘宫变的事,大王一直对宗室有成见,这次六叔能把大王拉过来也确实不容易。可……就算把平原君逼急了,大王也不见得便一定会没有退路呀,万一以后平原君又占了上风,大王岂不是又会将六叔和咱们扔给平原君么。”
赵昱笑了笑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六叔这是要把责任推到大王身上。大王那件隐忧便是六叔能抓的把柄,只不过大王性子太懦了些,得过且过才会弄成如今这幅模样。咱们谋平原君府得手之后,就会有人立刻将六叔亲笔所写的书信交到大王手里。
那信里写了什么二哥我也不知道,不过一猜便知与那件隐忧有关,必然是逼迫大王什么的。六叔已经胸有成竹,平原君夫人她们别管死活只要在咱们手里,这么大的事大王不可能不与六叔见面。
到时候这么大动静必然会引起一片混乱,一时半会儿之间谁也弄不清实情,那几个已经暗中依附了六叔的寺人便能派上用场,只要将徐韩为、虞卿、触龙、赵禹那一班子倾向于平原君的重臣骗到宫门之外伏杀掉,大王还能有退路么,还不是只能任凭六叔摆布。别看牛翦从邯郸躲了出去,只要大王一份诏书,他便什么都不是。哪个将领敢不听大王的话那便是篡逆,平原君还能有什么凭持?大王说他是篡逆他便是篡逆,你别忘了他现在正在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陡然听到消息能从哪里调集愿意听他话的军队对抗咱们。”
赵兑听到这里双眉不觉一扬,连连点头应道:“对对对,擒贼先擒王,只要邯郸这边敢跟平原君合谋的人都被除掉,不但平原君没了凭持,就连大王也说不清楚,只能全力对抗平原君,那样一来平原君便什么都没有了。”
“就是这个话。”
赵昱志得意满的点了点头笑道,
“一切关键皆在动平原君府,咱们这边万万不要出了半分差池。那一千冒充巡卒的各府护从只能一队一队的往平原君府这边调,藏下来伏杀徐韩为他们的那一千人也要小心些,别没成事便闹出大动静来。你快些去安排,千万不要慌。二哥我这便去跟窦都监汇合,尽量诈开门拿住人,等平原君府的事稳妥了再闹动静。”
“诺,小弟明白。”
赵兑凝重的点了点头,接着一拱手便匆忙拉开屋门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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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仲秋,天上的月亮渐似圆盘,宵禁一至,各处皆已关门闭户,一队队巡卒擒着火把执着兵仗开始游走在邯郸的大街小巷之上。银辉之下夜已渐冷,轻轻地秋风拂过,四周只有沙沙的脚步声来回回响。
大司寇吴瑾今天心事很重,天已黑了也没有离开官署,避着人嘀嘀咕咕的安排了几个心腹属员这般那般去做以后,刚刚长出口气坐下身想喝口水平静平静心情,却不曾想刚刚安静下来的院子里却又响起了脚步声。
院中一片黑暗,吴瑾坐在厅里的灯下也看不清来的是谁,但单凭脚步声的急缓也知道不是那几个负责传报的小吏。这个点还敢不回家在外头瞎转悠的也只有司寇署里的人了,吴瑾正琢磨着过来的人是谁时,那人已经走到了厅门之前。门前的灯笼映照在那人身上,吴瑾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样,不觉下意识地长跪起身道:
“范,范下卿!你……你怎么也没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