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痛快,痛快!寡人倒要看看他嬴则还有什么脸面呆在濮阳。{}哈哈哈哈……”
从盟会台回到宫室里的魏王越想越乐,还没跨进寝宫的大门,一个没憋住劲儿,登时笑了个前张后合。
今天的事儿对魏王来说实在是太大起大落了,还没反应过来呢,他那女婿反手一巴掌便狠狠的扇在了秦王的脸上,而且还让秦王无话可说。他那女婿手下的蔺相如更狠,趁着那“啪”的一声余音未落,居然提醒各国君王都把这事儿记入起居注以免忘记,这不是在秦王脸上打个不停么?
秦王的脸就该打,谁让他自持国力耍小心眼阴人,却又没本事收拾局面呢?这扇巴掌的活儿就算不是赵胜干的,魏王也解恨,这一次虽然是他与秦王第一次见面,但相互结下的仇却不知道有多少年了。虽说持强凌弱是大家共同的心思,当年魏王的爷爷、祖爷爷他们也不是没干过,甚至差点灭了秦国,但那都是老话儿了,如今乃是秦强魏弱,截止到五年之前秦国至少侵占了魏国最强势时期将近一半的国土,所以任何让秦国大失颜面的事对魏王来说都是喜闻乐见。
大王难得这样神清气爽一回,芒卯自然不能扫了他的兴,一边亦步亦趋的跟着,一边凑趣的笑道:
“今日的事着实是秦王不自量力了。要说沙场征战,赵秦两国倒是谁也说不清楚伯仲。可论起耍活泛心眼儿。赵王甩秦王八条街都不止。”
“呸,你个老东西到底是哪头儿的?什么叫耍心眼?赵王那是道,懂不懂?所谓仁者无敌,时时不忘大道,哪是嬴则那番狭鄙心计能算计得了的。”
魏王气哼哼的停下脚步瞪了芒卯一眼,大是一副坚决维护女婿的架势,不过他今天心情好,也就不想跟芒卯计较了,看见芒卯一个劲儿的唯唯诺诺赔笑,又“哈哈”笑了几声。略一寻思,忙拂住芒卯的衣袖故作神秘地问道,
“寡人刚刚想起一件事,从大梁带过来供食的河鲤还有多少?”
河鱼就是黄河鲤鱼。向古为华夏名菜,本来整个河段都不缺这种鱼,特别是洛阳龙门以东更是盛产,但是物以人为贵,现代最著名的黄河鲤鱼当属济南等地,而在战国时代黄河沿岸最著名的城市就是魏国大梁,至于周都洛阳早已经没落破败了,所以大梁黄河鲤鱼也跟着最为闻名,仿佛专属大梁似的。
刚才还在说秦王赵王明争暗斗的事,转眼的工夫魏王却扯到了八竿子打不到的“河鲤”上。芒卯一时没回过神儿来,只得笑道:
“呃……赵王那里,不不不,呵呵,赵太子那里大王不是吩咐送了一半儿过去么,应当剩的还不少……大王怎么想起河鲤来了?”
魏王舒心的笑了两声道:“赵王顾前顾后的黏糊脾气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改。嬴则都已经动上手了,他还只是见招拆招,却不去趁机还手,还得蔺相如帮衬才算压了嬴则一头,实在是有些……嘿嘿。他想当君子,寡人可没这个兴趣。虽说这‘弭兵’两个字实在不爽利,但如今想想倒也算顾全大局。
不过今日嬴则如此做摆明了是要破盟,赵王忍他这一道是想做什么寡人没兴趣管,但寡人却要先摆明立场。楚王那模样看样子颇有些怯赵王。虽说如今正和我大魏睚眦,但赵王一提弭兵。楚王难免要顾忌个七八分,与赵国出兵帮我大魏效果无异。既然如此寡人也来个大人不记小人过,暂时不与熊横计较了,只求帮衬赵王将此次弭兵做成。
他嬴则不是要破盟么,那寡人就来个合盟,而且还要将秦国挤出去……哼哼,芒卯,你这样办,包括熊横那里,每家国君都送他一篓活鱼,至于秦王那里么……也送,不过等诸国都送完了,隔上个一两天再送去。{}”
“这,这怕是不大好吧,大王?”
芒卯连连的咽着唾沫道,
“这样做似乎太明显了。虽说秦王今日小人了些,可自有赵王应对他,大魏似乎没必要再出头去得罪,毕竟赵王不怕秦国,大魏却还是要顾忌几分的。”
魏王哼了一声道:“顾忌什么顾忌?寡人今日算是全看明白了,弭兵说得好听,只怕赵王自己也不相信能用什么君子之道感化各国,最后无非是以势相压,令宵小者有所顾忌。寡人这样做就是要给赵王增增势,告诉各国大魏此次决心站在赵王一边。有了大魏的明确态度,各国自会好好考虑考虑立场。”
芒卯犹豫了犹豫道:“向各国明示大魏支持赵国的态度倒是应当的,这就相当于魏赵合盟,谁都会忌惮几分,与赵王‘弭兵’二字相应,可却楚兵。只是……臣觉着这样施为似乎是在授秦国以柄,倒不如把事情做的隐晦些,让秦国无把柄可抓。”
魏王斜了芒卯一眼问道:“隐晦?如何隐晦?”
芒卯点了点头笑道:“大王不是要送鱼么?倒不妨送的讲究些,再加上些名目。就说大王有悟于韶乐,自惭于琐碎纷争,故以薄礼相赠诸国以示诚意。其一赠天子,明此会之意;其二赠楚王,望两国消弭睚眦;其三赠诸国,为求天下和睦,勿起兵戈。如此一来恰恰与赵王所奏韶乐应和,虽然谁都能看出来是在羞辱秦王今日之举,是在明示支持赵王,可明面上没针对秦王,秦王只能吃哑巴亏却无把柄可抓。岂不是两全其美?”
魏王眉毛一挑,“哈哈”笑道:“你这个老东西跟那个蔺相如真是一路货色,玩儿起阴的来滴水不漏。好。寡人依你。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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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室之中丝竹袅袅,艳丽的舞姬舒展着婀娜的腰肢伴乐而舞,在当厅里辗转飘挪,香风四送,悦人耳目,沁人心脾。
这乐舞歌姬是大异于楚韵的秦风,两天前才由秦国华阳君芈戎趁着夜色送过来进献给楚王的。本来很不错,也很对楚王的心思,但今天端坐欣赏,楚王却怎么都有些味同嚼蜡的感觉
说起来芈戎还是楚国的宗室远裔。然而现在人家是秦国的权贵,在国与国之间的争斗面前,那点薄得不能再薄的血缘纽带实在算不上什么事儿,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帮着秦王、张仪他们坑死楚怀王了。
不过亲不亲可以暂时先放一边。白给的东西谁不要?芈戎这次来除了送人以外什么都没提,按那个几乎叫不上名儿来的大夫黄歇的话说这是道哑谜,是以楚王横六年秦楚互婚为寓,意思就是别看秦楚两国有国仇,但在对付他国面前却有共同利益,盟会之时秦王送女子为楚王助兴,战时秦王也可以送男丁为楚王助阵,这是明确的结盟意思,主动权交给楚王了。
平时送女子,战时送男丁。这摆明了是支持楚国继续挑衅魏国,不明说结盟破坏弭兵那更是示诚的表示,按说楚王应该没什么后顾之忧了,可有没有后顾之忧也得看什么情形。这次来濮阳楚王本来就是硬着头皮,要不是昭滑他们力劝那是绝对不肯来的,再加上楚国挑衅魏国,其中五分目的就是在多年按捺之后试探赵国的态度,在赵胜提出弭兵之后楚王就已经怯了三分,所以与坑蒙拐骗占了自家三百里国土,又害死自家先王的仇人结盟实在是个需要勇气的差事。
一边是害得楚王已经有些打退堂鼓的赵国。一边是怂恿他继续“一往无前”的秦国,这两个国家在楚王心目中都不是什么好鸟,可偏偏又都是让他心生忌惮的强国,是左还是右着实让人费思量,所以与随行的公子子淑一商量……舞姬不留也是白不留。至于形势么,还是先看看再说。
这一看便看出了毛病。同时也让楚王更加犹豫不决了,今天白天秦王和赵王那场对手戏别人怎么看不知道,反正楚王心里却怕的不轻。为什么呢?秦赵两王看似互斗,但事实上却依然是将自己的想法展示给他楚王看,秦王的意思是:他的主要敌人是赵国,所以不可能转过头来对付楚国,两国具有结盟的条件,而赵王的意思则是:赵楚没有直接冲突,只要楚王听话弭兵,不再挑衅魏国,那么楚赵就有结盟共对秦国的可能。虽然这依然是那个几乎叫不上名儿来的黄歇分析的,但不管怎么说最终的结果却都是让楚王更加左右为难,大是后悔自己在子兰的撺掇下利欲熏心,不听昭滑的劝说当上了出头鸟,最终把各国矛头都引向了自己。
引火烧身那就别指望那么容易脱出身来,今日的盟会一结束,秦王紧接着便遣人送来了密信,说是赵国当年附和燕国伐齐而燕国自献社稷归赵,如今劝说楚国弭兵恐怕也是在谋算楚国,虽说赵楚不接壤,但赵胜这人不能以常情论,当年同样没有人想到赵国敢灭燕,那么现在同样没有人想得到赵国会如何收拾楚国,所以楚王要小心了,要想免于燕国的命运最好与秦国合盟对抗赵国。
这已经是明确提出了合盟要求,然而正当楚王急匆匆的将那个几乎连名都叫不上来的黄歇传过去让他分析情况的时候,魏王那里居然接着便派人来送鱼和解了。
看到那些活蹦乱替的红鲤鱼,黄歇干脆闭了嘴,楚王连连问了他好几次,他才支支吾吾的说什么此事难办,秦赵皆不好惹,魏王送鱼暂时看不出是不是赵王授意,如果是则说明赵魏已经暗中结盟,赵王通过魏王向楚王示好,以共同对抗秦国所获得的利益来换取楚国想在魏国身上得到的利益;如果不是,则说明魏国已经坚定的站在了赵国一边,而赵国根本没将楚秦合盟看在眼里。
如果真的是这种情况,如今恐怕已经不是哪边给出的利益更大就倒向哪一边的问题了。而是盟会上秦王挑衅赵王。赵王还而不击,然后秦王表现出愤怒,明确提出与楚国合盟的要求,赵国再通过魏国送鱼搅混水,这般行云流水的过程怎么看都像是一出戏,大有让楚国误以为秦赵已经针尖对上了麦芒,以至于最终判断错形势,再次当出头鸟在秦国之前抵制弭兵,最终变成秦赵演双簧,最后联合各国共同孤立对付楚国的架势。
这种情况看上去像是一出戏。却并非没有可能,毕竟如今秦赵旗鼓相当,若是相互为敌,最大的可能是两败俱伤。给楚国称霸的机会,但若是转过头来先收拾掉实力在他们之下,却又远远强于韩魏齐三国的楚国似乎相对简单一些,并且更符合他们两国的利益。而且这次盟会的诱因是楚国欺凌魏国,根本没秦国什么事儿,在没有秦国什么事儿的时候赵国提出弭兵,谁敢说后头没有秦国怂恿?谁又敢说秦赵两国不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在共同戏弄楚国?
到底是该盟秦还是向赵,是应该反对弭兵还是乖乖就范?这些实在是让人犹豫不决的事。虽然发现黄歇这个人才算是楚王通过这次盟会最大的收获,但黄歇这些纯属假设,却又可能性很大。并且没法给出最后决断结果的话却彻底惊到了楚王,令他再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最后……烦闷之下也只能将这些舞姬招来解闷儿。
时近戌正,乐舞依然在进行着,楚王也依然保持着白天在盟会台上那张苦脸,索然无味的看了许久,渐渐地没有了意思,于是倦容便及时地袭上了楚王的脸颊,正准备将舞姬们撵下去的时候,殿门外忽然闪过了一道人影。紧接着一个寺人匆匆的跑进了殿门,在楚王身边躬身禀道:
“大王,赵国上卿蔺相如求见。”
“蔺相如?”
楚王也不清楚自己熬到这么晚是不是想等等赵国人来找自己,但当听见“赵国上卿”四个字以后他的精神却当真陡然一振,连忙挺直身命令道。
“快快有请,快传黄歇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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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蔺相如便在寺人的鞠请下笑呵呵的走进了殿来,虽然早到一步的黄歇一再告诫要冷静,要保持君仪,但当看见蔺相如进厅鞠下了礼去,楚王还是急忙站起身绕过几案向前迎了好几步,毕恭毕敬的鞠礼道:
“有劳蔺上卿,寡人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快快请坐。”
倨而不傲,让对方摸不透想法才是易攻易守的好办法,楚王这么好的态度差点没把旁边来得及跟着起身黄歇气个半死,只得跟着起身站在席上向蔺相如拜了下去。
“呵呵呵,多谢楚王……噢,黄大夫有礼。”
蔺相如一边在楚王的鞠请之下坐在了客席上,一边招呼上了黄歇,他和黄歇也算是老熟人了,当年齐闵王过四十岁大寿,正值秦齐连横要对付赵国,蔺相如曾跟随还是相邦的赵胜在齐国驿馆见过黄歇。不过当时黄歇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楚国派他前往齐国拜寿多少有些敷衍的意味。
如今黄歇虽然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但能够坐到楚王身边,看样子离被重用已经不远了。再加上赵胜不管是那年在齐国驿馆还是这次在濮阳见到黄歇以后都曾跟蔺相如说过,黄歇这人不容小视,有了赵胜的品评,再加上今天陡然看见公子子淑什么的重臣都不在,唯独一个上大夫陪在楚王身边,这是什么情况还能瞒得住蔺相如么?
此人必已成楚王智囊,看样子今天真正要对付的就是他了……蔺相如不动声色的与黄歇拜了礼,接着笑呵呵的转头望向了楚王熊横:
“今日盟会上我王看着楚王喝了酒似乎神色不大好,颇是有些挂念,所以特命相如前来相问安好。不知楚王贵体可安。”
来问安的?……楚王不由一愣,心知蔺相如是那种把人塞树洞里还得踩三脚的混蛋东西,以自己的口才实在不宜跟他兜圈子,眼见蔺相如看见黄歇之后便有意将他撇一边,登时暗舒了口气,抬手一边揉额头一边就坡下驴的笑道:
“呃呃呃,不行不行,寡人在路上受了些风寒,这些日子还没完全好,今天实在是不胜酒力,到现在头还是昏昏的。呃,呵呵,黄大夫,寡人一说话就牵的头疼,还是由你代寡人与蔺上卿答礼,寡人在一旁坐着就是。”
“诺,大王。”
其实不用楚王交代,黄歇刚才也已经自告奋勇过了,见蔺相如如此明枪直剑,更是当仁不让,躬身向楚王拱了拱手,接着对蔺相如笑道,
“今日在下随我王登台盟会,有幸得闻赵王一番真知灼见,实在是三生有幸。呵呵,这样看来,赵王当真是为天下黎民谋,要行弭兵之举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