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丁兆兰对面的人换成了韩铉,又过了片刻,换成了韩冈。壹?????看书
“你是说章援身边有个清客与包永年有往来,两天前突然死了。包永年这段时间的藏身地也查到了,只是他也是在两日前被人袭击,之后就不知下落了?”
尽管是韩冈的复述,之前的一个小时里,已经听丁兆兰说起了两回,韩铉的双眉仍忍不住拧起。
包永年通过中间人跟章援勾连上了,然后中间人死了,包永年又被刺杀了,丁兆兰带来的这条消息信息量可有些大。
包永年到底在想什么?他跟章援勾连又在谋划什么?而且一夜之间,他与章援的中间人死了,他本人也遇袭不是下落,这是章家下得手?
这几个问题现在都没有明确的答案,但从正常的角度去想,章惇一方的恶意已经呼之欲出。
眼下正是朝野内外大动荡的关键时刻,章惇在背后突然拿起刀来,自家父亲还怎么能安然退隐?
父亲对此是早有预料?还是猝不及防。
韩铉很想知道,只是他从父亲韩冈的问话中,听不到任何情绪波动。
韩冈积年宰辅,早已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在韩铉看来,他父亲对外人表现出来的任何情绪,都有可能是伪装。
丁兆兰也没能从韩冈的问话中听出这位宰相的情绪,经历过数以百计的利用各种谎言掩盖真相和自己真实情绪的人犯们,面前的这位宰相绝对是他最不想在破案时遇到的对象。
幸好只是来汇报自己调查的案情,至于详细的内情,丁兆兰真的不敢去多做猜测。
“小人不敢肯定章二衙内认不认识包永年,但包永年的确与章二衙内身边人有过联系。而且……”丁兆兰迟疑了一下,“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包永年,很有可能进过章二衙内的私宅。”
韩铉闭起了眼睛。
这个消息只会比刚才更坏,也是之前丁兆兰没有对他说的。
韩冈似乎并没有因为丁兆兰对章援更进一步的指控而动摇,不过他的神色中显然是在认真聆听的,“依你之见,包永年是否还活着。”
丁兆兰认真的想了一下,摇摇头,“小人在包永年租赁的房里,只在桌椅上发现了几下刀砍的新痕,还有三四人奔走的脚印,加上一点血。这些血渍的份量不少,但如果是小人,肯定影响不了逃跑。以小人对包永年的了解,在他屋舍周围肯定遍布暗道,小人不觉得那几名贼人能够追上他。”
韩冈笑着,视线从丁兆兰的身上划过去,“能得丁小乙你这一句,这包永年看来真的是不简单。”
丁兆兰抿着嘴,在韩冈面前半跪下,“小人奉相公之命擒拿包永年,用了多许日都没有抓到他的踪迹,小人有负相公之托,还请相公治罪!”
“这是做什么?”韩冈忙示意韩铉将人给扶起,“丁小乙你的辛苦,我还是看得清楚的,未能擒获包永年,诚为憾事,但你带回来的这条消息,却要比包永年更重要几分。”
丁兆兰顺势起身,暗暗松下了一口气,没能抓到人,等人跑了才找到踪迹,如果换成爱较真又不体恤下属的上官,这一关可就难过了。
不过他很清楚自己今天的报告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要不然这两天他也不会一直都在京师中奔走,想要找到一个否定自己猜测的证据,甚至发现一具路倒尸,都要看一看究竟。
“还请相公放心,”丁兆兰一抱拳,“再宽限小人数日,小人定然竭尽全力,将包永年给擒拿归案。”
“也罢,你就继续追查包永年的下落吧。不过这也不用太急,已经等了许多时日了,不介意再等一等。”
丁兆兰难得老脸红了一下,尽管心知韩冈不是在讽刺,还是连忙抱拳,“相公放心,小人必定会将包永年给囫囵个儿给抓回来的。??? ?? ?? 要看?书 ”
韩冈笑着摆摆手,丁兆兰没明白他的话,他也不强求了。
让韩铉将丁兆兰给送出府去,韩冈就坐在桌边
“大人。”韩铉很快就回来了,他有一肚子的话要对韩冈说。
但韩冈只是略略点了一下头,就问韩铉,“丁兆兰今天所言之事,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韩铉想也不想,厉声道,“此事不在包,而在章。”
包永年的莫名失踪,可以想见他对都堂怀抱着恶意。他自失踪后,就设法与章援勾搭上,不仅安排了一人居中联络,甚至还有可能暗中成为了章援的幕僚,为他出谋划策,其投入到章惇门下之举,想来也是包藏祸心之举。
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章惇——韩铉不觉得章援有这个能力,尽管章援的年纪只比他的父亲年轻上不到十岁——派人暗中处决了联络人,并有安排人手准备解决掉这位包藏祸心的包氏子。甚至很有可能,包永年现在已经死了,他的尸首也给人秘密.处理了。最后,章惇利用自己的权势,试图将整件事掩盖起来。
丁兆兰只查到包永年遇袭,之后的情况他也说不清楚,甚至包永年的死活都不知道。据他说,这两日搜遍京师内所有年纪相仿的无名尸首,却都不是包永年。因而也有可能是他已经逃出京师,或是躲藏在京师某处——甚至可能就是在章府内,谁知道他遇袭是真是假,又是谁下得手?
包永年与章援通过一清客暗中往来,这是肯定的。之后这位死掉的清客可以说是有些冤枉,说什么暴病而亡,也要人信才是——尸体都被烧了,想要证明他的死因已然不可能,不过这么仓促的做法正好证明其中有鬼。但没人会为他喊冤。以章惇的权力,轻而易举的就把这件事给遮掩下去了。
韩铉有些颠三倒四的说着,甚至许多地方都是毫无来由的怀疑。
完完全全的阴谋论。
某些猜测,甚至让韩冈都觉得啼笑皆非。
他笑着问儿子,“我就不信,你就没想过这两桩杀人灭口的事是为父做的。”
韩铉悚然一惊,种种不可思议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难道……”
难道父亲早就派人潜伏在章家内外,发现包永年和章援勾连的证据比丁兆兰更早一点?为了切断这一联系,干脆就遣人刺杀了包永年。
“不要想太多。”韩冈一看就知道自己的儿子钻了牛角尖,“章援过两日就要外放知县了。”
“啊?”韩铉一下子没绕过弯,但还是在一转念后明白了过来,“大人早就知道了了?”
只是惊讶之声难掩,韩冈是什么时候知道此事的?
“是听章子厚说的,他也跟为父通报过,也致歉过了。”韩冈解释道。
章惇今日早间可是特意跟自己交代了,道理上不怎么亏欠了,情面上也算是给足了,韩冈也不好过些日子再来为此事纠缠。
“父亲,其中必然有诈!”
韩铉眉头紧锁,他怎么想,都觉得说不通。
如果仅仅是担心因收容包永年招惹到父亲,也不至于劳动到章惇亲自出马,甚至也不需要派人去刺杀,直接请人到府中,将之擒下来交给开封府,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但章惇没有这么做,而是设法将他给秘密.处决了。私刑杀人,杀的还是有根脚的士大夫,传出去对章惇也是一条能动摇他地位的大丑闻。而章惇是不可能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的。
从这个角度来考量,那只意味着章惇杀了包永年,付出如此大代价的结果,必然是为了规避更大的风险,绝不仅仅是为了防止与父亲的盟约破裂。
韩铉越想,越是觉得自己的推断有道理。
只是当他告诉韩冈的时候,韩冈却在笑着,“可惜还不能确定,应该说,幸好还没有确定。”
谏言被韩冈忽视,韩铉大为不满。只是他也无可奈何,只能愤愤不平的离开韩冈的书房。
韩冈在他背后暗暗摇头,自家儿子的性子委实太急躁了。但话说回来,整件事的起因终究还是在章家子身上。
‘章家的小子,真不安分。’
韩冈绝不可能就听信丁兆兰一面之词,更不可能因为一些无端的猜测就与长年以来的盟友反目成仇,尤其这两天章惇更坦然告知他儿子犯下的过错,韩冈就更不方便反击了。
但丁兆兰今天提供的线索,只是韩冈近年来搜集到的成百近千条证据之外的又一条佐证罢了。
章家的两个儿子到底有多不安分,两人身边又有多少心怀叵测的小人,韩冈早就一清二楚。
甚至丁兆兰所说的章援身边的那位幕僚,韩冈手边亦有相关的报告。只是负责那一条线的密探,并不清楚那就是韩冈要找的包永年,同时也只查到了其伪装的身份。
帝室衰微,章惇又即将一手遮天,章家二子有些想法这也是难免。自家的儿子,年长的四人中,老大朴实,老三书呆,他们应当没有太多的奢求,而灵活些的老二、老四,则都不免抱有一些幻想。
从韩冈的角度来说,他并非真的是圣人,只是现状并不允许,同时迫不及待的做法,只会干扰到他的目标。
他韩家世代寒素,根基浅薄,韩冈想要学杨坚那完全不切实际。必须要用血与火的清洗,彻底清除盘结成林的旧势力,为新生的阶层创造出一片得以蓬勃生长的空间,让韩家扎下坚实的根基,才能再考虑更多。
现在还远远不是时候。
但是章惇,他能不能忍得住?就算可以忍住,那他的儿子呢,他的幕僚和党羽呢?人心复杂多变,无法预测,也无从确认。
韩冈没打算毁诺,之前的默契是否能维系下去,就要看章惇如何抉择了。
韩冈真心希望不要走到那一步。
或许,自己该做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