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开,男子推门入内。
“相公,那人还是没有醒么?”房间里,一个俏丽端庄的年轻妇人问道。
“唉,还是老样子,相公我也算粗通岐黄之术,可是那人的伤势真的很奇怪,明明经脉尽断,奈何脉象平稳有力,就是怎么也不醒,可能是他本人意志作怪,不愿醒来吧!”男子叹道。
“相公,自从你把他捡回家这都三天三夜了,要是他一直不醒,以后怎么办呢?”女子的大部分身子隐藏于灯火之后,但可以看见她皱着眉头。
“走一步看一步吧,对了,天就要黑了,相公要去做晚饭了,还是你喜欢的笋子,今晚你一定要多吃点!”男子宠溺的说道。
女子忽然垂泪:“都怪妾身这身子,相公你失去了太多……”
男子微微摇头,温柔说道:“不,有你在,我什么都不缺!相公一定会治好你,一定!”说着,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坚定的光芒。
从房间里退出去之后,男子便开始生火做饭,没有什么大鱼大肉,但几个清爽的小菜却做得很快,不多时,他搞定好一切,正想如往常一样把饭菜端入卧室中与娘子共享,却忽然心血来潮想小酌几杯,于是迈步往西厢房走去。
家里除了厨房,茅厕之外就只有东西两间厢房,东厢房现在是他们夫妻的卧室,而西厢房却是杂物间,放着柴火和一些酒水,甚至新鲜蔬菜也是放在里面,因为西厢房实在冷。
西厢房的冷着实有些怪,一年四季进到里面都会有一种阴冷的感觉,让人感觉不舒服,但正因为它阴冷干燥正适合保存物品。
而男子捡回来的那个昏迷的人也凑合在西厢房躺着,虽然知道寒意对伤者不好,但家里实在没地方了。
推门进去,男子即使有准备,依旧小小的打了一哆嗦,但他忽然一笑,对着屋里的一道背影说道:“原来仁兄醒了,在下韩榷,阁下怎么称呼?”
皎洁月光从厢房唯一的窗户泻下,背影听见声音,顿了一下,回过头,露出半张脸,明明没有什么表情,却泪流满面。
男子愣住了,此人的眼神是如此的悲痛绝望,男子内心的那根弦忽然被拨动了,知道两人都是同病中人,但升起一种疑问,这是怎样的悲伤能让这个人骨瘦如材,面容脱相?
但男子终归年纪摆在这,赶紧过去,扶住此人,安慰道:“无论如何,一切都过去了,来,既然你能站起来了,想必饿坏了,在下正好做好饭菜,先去果腹再说!”
说着,也不管此人同不同意,拉着他就往厨房走去。
这个被韩榷捡回的陌生男子正是段玉,他晃悠悠醒来,却恢复了所有记忆,他想回避,但刺痛一刻不停的侵蚀他的心房,他好恨,为什么要醒过来,承受这种孤独无依的痛苦。
任由韩榷拉着他,一路来到厨房,火苗尚在,韩榷把段玉按在一张木桌前,添了几把干柴,然后对着段玉笑道:“家里还有拙荆,我这就请她出来,大家一起用饭!”
段玉依旧面无表情,但泪水总算停住了。
韩榷暗叹一声,只希望能帮到这个哀莫大于心死的男子,回房请娘子去了。
木桌的灯火摇曳,映在段玉没有神采的眸子上,这时,忽然传来男子的声音:“这位仁兄,这位就是拙荆绣娘,绣娘,来,你坐在客人对面吧!”
段玉对什么也不关心,静静坐着,只是那绣娘坐在他对面的时候,灯火忽然闪烁了一下,仿佛察觉到什么异常,段玉忽然抬眼看了一眼绣娘,脸色微微一变。
绣娘敏锐的察觉出段玉的变化,那常年不见太阳的脸极为苍白,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可是,段玉的变化也就那么一刻,瞬间又恢复了行尸走肉的表情,绣娘见此,暗自松了一口气。
正在忙活摆桌子的韩榷似乎没有一丝察觉,很快摆好碗筷,坐在主位,笑道:“仁兄莫怪,寒舍贫穷,也没有什么珍馐美味,这里方圆十几里也只有我们三个人,倒不用讲什么礼数,仁兄将就吧!”
段玉还是一句话不说,韩榷吸引其注意力的计划失败,他继续笑道:“好了,大家动筷吧,绣娘,你快吃,每天都吃那么一点,让人笑话,对了,家中尚有几坛好酒,仁兄我们对酌几杯如何?”
绣娘低头慢吞吞的嚼着一根春笋,任凭韩榷自言自语,然后起身去拿酒了。
这顿饭吃得诡异之极。
很快,桌子上多了两个海碗,韩榷呵呵一笑,就倒满了烈酒,说道:“此酒甚烈,后劲极大,仁兄小心一点……”
这回话音未落,一直没有回应他的的段玉忽然眼睛一亮,抄起海碗就往喉咙猛灌,就仿佛喝水一般。
喝吧,多喝点,宁可烈酒伤身,也好过痴痴呆呆,憔悴而死,韩榷心中暗道,也拿起酒碗,灌进肚子里。
段玉嘴里尽是苦涩,虽然他此时法力全失,暗伤极多,但神识尚存,被法力滋润过的肠胃也不是吃素的,这烈酒进肚,却是一点酒意都没有,他赌气般一口一碗,喝的比韩榷倒的还快,韩榷惊奇之余,干脆扔给他一个大酒坛,自己慢慢的倒自己的。
段玉甩开海碗,捏起酒坛,大嘴一张,不要命的灌进肚子,这么多量下去,终于有了感觉,最后,他总共喝了三坛烈酒,醉醺醺的趴在桌子上,再也不动。
韩榷忽然有些心疼,这些好酒啊,此人一晚就喝光了他半年的储藏!
把半醉半睡的段玉扶回房间,韩榷给他铺上厚厚的毯子,再盖上一层棉被,这才去关心自己的娘子。
可恨的是,半夜段玉清醒了,那点酒力并不能够给他带来想要的遗忘,反而在沉寂的深夜,一个人的时候,往事一幕幕在脑海来回闪现,他想忘,却现那个女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深入他的灵魂,而灵魂,怎么割舍?
他就这样一直呆的看着窗外,那清冷皎洁的明月。
……
一转眼,段玉竟然就在这陌生的深山人家住了下来,每天都是呆,吃饭时候,主人就把他按在位置上,段玉依旧狂饮烈酒,除此之外,茶饭不进,吃完继续呆,从始至终一句话不曾说过,而韩榷也不嫌弃他,倒是担心起他的身体来,一个人这么久不吃饭竟然没有什么事,渐渐的,韩榷似乎知道段玉不是平常人。
时间向来是最好的灵药,段玉虽然消沉,但心中死志已经不剩多少,加上韩榷一个陌生人什么也不图的照顾他,虽然他不想说话,但眼神不时闪过感激的神色。
而且,令段玉逐渐关心的是,韩榷的娘子绣娘,除了头一晚醒来的时候见过一面,后面都是闭门不出,呆在卧室中,每天韩榷给她送饭,可是压根没吃多少。
又过了几天,段玉的心情开朗一些,竟主动拿起韩榷的藏书一本本翻阅起来,这一现象让韩榷惊喜不已,段玉看的很快,到最后段玉不知想起什么,一个人拿出一枚黑色玉简,等看完之后,他的神色极为复杂。
这一天,阳光明媚,天气已经暖和多了,一早,韩榷醒来,溺爱的为娘子盖好被子,然后打开房门,结果眼睛一亮。
院落之中,一道身影背着手,仰望天空。
“仁兄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早上有些凉,你的身子还请注意一些!”韩榷习惯性的问好,也没有指望段玉会回话,但这一回,
“这些日子劳烦韩兄了,在下段玉,大恩不言谢!”
忽然,背影一转身,却是段玉这些日子第一次开口说话。
韩榷舒心一笑,回礼道:“原来是段兄,想必阁下有些事已经看开了吧!”
“不看开又如何,路,还是要走的,因为有人会一直看着你”段玉感怀道,接着又说:“韩兄,在下想出去散散心,韩兄能否一陪?”
“当然,请!”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茅屋,登上一侧不高的矮山上,阳光正好将一块巨石照得温暖,段玉站在上面,望着远方,韩榷离着几步远站在后面,微风袭来,吹起衣摆。
段玉又不说话了,韩榷也不介意,看着他的背影。
“韩兄,段某是该走的时候”
段玉忽然淡淡说道。
“虽然我还想留你做客,但你有你走的理由,什么时候?”韩榷回道。
“一会儿”段玉顿了一下,忽然转过身,“临走之前,段某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韩榷有些奇怪,笑道:“但说无妨?”
段玉的声音有些低沉:“韩兄,你可知贵夫人,她……”
“她怎么样?”韩榷笑容凝固,瞳孔一缩。
“唉,如果在下没有看错,贵夫人很不正常,准确来说,她不是人!”段玉直盯着韩榷的眼神说道。
没有想象中的暴怒,惊讶,喝斥,韩榷只是愣住了,然后喉结一动,眼睛忽然湿润了,却笑道:“我知道!”
段玉讶异了:“你知道,那你还……”
“因为她就是我的一切!”
韩榷忽然激动,打断段玉的话,然后眼泪流了下来,哽咽道:“绣娘嫁我之时,我一贫如洗,是她,细心照顾我的一切,让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我能安心读书,那一年,我抛下她一个人进府城赶考,她最重名节,独自一人在家为了避免风言风语,便搬来这个山谷居住,这是我们约定好的老了之后隐居的地方”
“逗留府城三个月,我没有辜负的她的期望,一举夺得头名,本以为一个解元公能让我们以后的日子好起来,于是我兴冲冲的找回这里,想和绣娘分享我的喜悦,可是,我现她变了”
“原本心灵手巧的她变得沉默寡言,从来都不再走出茅屋,更奇特的是,她极其怕冷,却吃得极少,很多次她当面说会吃,却偷偷把饭菜藏起来一些,还不愿意让我为她把脉治病,我也算博览群书,于是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她恐怕,恐怕……”
说到这,韩榷崩溃了,段玉接着道:“她应该早就过世了,现在是半人半鬼之身!”
“对啊,我知道,可是没有关系,我依旧放下外面的一切回到她的身边,为她煮饭洗衣,她不愿我知道真相,我便依着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你看,可笑吧!”韩榷自嘲道。
“不,一点都不可笑!”段玉忽然笑了。
韩榷察觉段玉的神情有异,意识到什么,猛回头,现矮山之下,大树之后,阴凉之中,一个苍白的倩影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