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1 / 1)

李铮将令牌左右翻看许久,又放回托盘中,长叹一口气,“朕还不能确定,听他们说起,当年朕掉落下悬崖,先帝曾派了大量禁军下崖寻找,朕也担心是否是他们不小心落下的。”

凤铭点头,“当年皇上掉落悬崖,禁军、凤家军,乃至整个京基的守卫都下崖去搜寻,三品将军也有好几人。只是令牌就是军人的命,但凡有所遗失,便是杀头的大罪。”见李铮面色凝重,他又道:“按此追查下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当年参与搜救的人,老臣府中都有名册,只是旧事一旦翻出来,一时间风波难平……”

凤铭的意思,李铮自然明白,他往来仪居的方向看了看,却只能看到十二根雕龙花柱林立,以及那一道深邃的宫墙。“十年前的血案,终究因朕而起,汐儿这些年独自一人背负了所有的痛苦,如今幻樱更是因此而丢了性命,此事不能再搁着了。”

“幻樱的死还未调查清楚,究竟是被十年前的血案连累,还是另有人野心勃勃,还未可知。十年前的事情与皇上无关,皇上也无须自责。”凤铭轻声安慰道。当年先帝虽是为了朝政,可那血案牵涉的太多太广,即便是当初贵为二品大将的自己,也不知其中究竟有何阴谋。

事后他也想过调查此事,最终还是在先帝的授意下,将这件血案深深埋藏在心底。

十年前的血案是李汐心宗一直的痛,何尝不是凤铭的心病。他一面盼着当年的真相揭开,一面又害怕揭开。

几百人的血案,李盈盈被诬陷为毒害三皇子的凶手,皇上不惜授意李汐交出假的凶手为秦家平反,甚至放下了他一向的高傲。

见凤铭陷入了沉默,李铮也沉默不语,良久之后,他才道:“十年前的血案连舅舅都不知情,如今又出了幻樱这档子事,这条线索,只能交给老爷子了。”

凤铭起身,郑重地作揖,“敢问皇上,此事若查出什么来,皇上待要如何?”

李铮不言,血案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阴谋,他如今还不得而知,只知道一旦掀开,定能在炎夏引起一番轰动。届时若但真关乎国体,自己是隐忍不发任由当年的血案沉冤在地,还是不顾朝局,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默了片刻,凤铭才道:“老臣会朝这条线索追查下去,只是皇上也该好好想想,原本这是要公主操心的,如今看来,这些事情,皇上也不愿去烦公主了。”

李铮暗道果真姜还是老的辣,只让凤铭先查,至于后果如何,还要看事实究竟如何。

凤铭才从勤政殿出来,见凤尘候在一旁,示意他跟上,父子二人静静行在出宫的小道上。

“幻樱那丫头,为人虽然冷漠些,对公主却是忠心不二,也算是那孩子难道信任的人,如今就这样去了,即便表面上不说,心里也一定会有打击。皇上说的没错,这些日子,你合该在宫里好好照顾她的。”凤铭声音很轻,并未有责怪的意思。

凤尘点点头,不再这个问题上纠缠,停下脚步看着凤铭问道:“父亲,十年前的血案,你但真一无所知吗?”

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问,凤铭并不惊讶,只是转身拍拍他的肩膀,“如今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你既然有心要护她,她的心结,就该由你去解开。为父老了,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了。”

看着那个身影远去,凤尘原地呆立许久,方才转身回来仪居。

李汐早已经醒来,此刻倚在着床沿服药,双眼还红肿着,脸色又苍白,只是表情趋于平静下来。

新衣立在一旁伺候着,殿中无旁人,二人皆没有说话。

凤尘行将进来,见殿中昏暗,先行去殿中挑亮了灯,又多掌了一盏桌灯,放在床前的案上,接过李汐手中的药碗,喂她服药。

“如今我这幅面容,如何能给人瞧得,你快些把烛火熄了。”李汐喝了一口药,淡淡说道。

“你是我妻子,什么见不得的?”凤尘面色不该,喂李汐喝完药,又道:“好好休息,我先回府了。”

“凤尘。”凤尘才刚起身,李汐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衣角,筹措一番后,究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凤尘转身,握了握他的手,了然一笑,“我都懂,之前就说过,我会一直在你身后,累了、倦了、困了、尽管靠着我。”

“谢谢。”多说无益,李汐低低应了一声,便放开了手。

待凤尘离开,李汐立即问道:“沈公子的情况如何?”

新衣道:“主子先养好自己的身子罢,沈公子那边自有太医照料。”

李汐面色一寒,冷声说道:“崖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究竟只有沈清鸣一人知道,若他出了什么意外,再想追查凶手便困难重重,我如何不关心?”

听李汐话中的意思,大有亲自调查此事的意图,新衣忙将她按在床上,“驸马爷已经答应追查此事,还有安小侯爷与兰公子在,二老也俸了皇上的命令,会从旁协助此事,主子就不要再操心了。”

“幻樱自小护我之情难以为报,如今她尸骨未寒,我怎能安心坐着?”说着说着,李汐眼圈又是一红,略微一顿,挥手将新衣的话打回去,“替我更衣,今夜你我暗潜出宫,去一趟凤府。”

新衣一愣,见李汐已经翻身而起,便知道她此刻是心意已决,自己自说什么也阻止不了她了。咬咬牙,只好道:“那主子稍等,奴婢诏几名女策来。”

“不用,去将我的夜行衣拿来,就你我二人。”李汐一边说着,一边利索地挽起长发,不经意间瞧见了镜中憔悴的容颜,无奈苦笑一声。

新衣转身要去,殿门外的女侍忽然来回禀,说是李贵人来了。

李汐微蹙眉头,“她怎么来了?”又道:“就说我已经睡下,不见。”

那厢李依依却已经进来,穿了淡蓝的色的齐胸襦裙,外头罩一件白色的兜帽大氅,一张精致的脸蛋罩在帽檐下头。

见李汐一幅即将远行的装扮,李依依没有丝毫的吃惊,上前行了个万福,摘下兜帽轻声道:“驸马爷遣人来说,怕公主一人在宫里不安分,不利于身子修养,特意让妾身看照看公主的。”

“依依,此事非同寻常,我必须去。”知道她也是有覅按好意,李汐只有无奈,旁人如何理解,这些年来她与幻樱新衣二人相互依靠的感情。

“妾身知道幻樱姑娘对公主来说,非同寻常,皇上、驸马爷、安小侯爷他们也知道,正因为知道,才明白公主此时心中有多痛。他们想要守护公主的那份心,更加坚定。公主的事迹,妾身曾听小侯爷说过,坊间传说也比比皆是,这些年公主承受的痛苦,外人自是无法了解。可妾身有一句话想要劝公主,如今你不是一个人,再大的痛苦,也有人与你共同承担。”

李依依的话,正说到李汐的心坎上,她怅然着拔下羽冠,苦笑一声,“罢了,不顾寻常小事,便引来你如此多的说辞,不去也罢。”

“公主能明白,妾身今日就不曾白走一遭。”李依依又行了个礼,“天色已晚,公主既然已经打消了念头,妾身也该回去了。”

“劳你为此小事辛苦一遭,天黑路滑,新衣,送小主回宫。”李汐散着发,缓步行至床边。

李依依笑道:“公主不必操心,采翠带着轿辇候在外头呢。”

夜色泼墨如画,李依依乘着轿辇回饮泉宫,九月风凉,不时呼啸着掀起她的兜帽。

采翠紧跟着轿辇,略不满道:“为了驸马爷一句话,小主便辛苦了这一遭,来仪居的事情,还是少管些为妙吧。”

李依依支着额头,似疲倦了,声音也懒怠些,“我自有我的分寸,事情既然已经办了,如今雅儿在何处?”

“老爷的意思,再过两日便寻个由头,将雅儿接入宫来。”采翠道。

“不。”李依依陡然间就来了精神,沉声道:“告诉你们老爷,我不让雅儿入宫,让她去李家。”她微微眯了眼,将眸子里的悲切隐藏在一片黑暗中。这深宫铜墙,一年四季冰冷透骨,自己在此处,终究还有皇帝可依靠。雅儿一旦入宫,也不过白白受罪,再无出头之日。

“老爷原本的意思,也是放她回李家,可雅儿自己要入宫来陪着小主,老爷也怕她出去后惹事,只得同意了。”采翠道。

李依依喟叹一声,李汐为了幻樱几乎崩溃,而自己也只有一个雅儿,她若出了什么事,一辈子也不会安心。

“也好,她在我身边,也好。”几不可闻的,李依依呢喃着。

三两日过去,沈清鸣已经醒来,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提及那日的事情,他也是模棱两可,只说他和幻樱在崖上等着李汐几人,忽然从斜里冲出人来,将他砍伤,他因失血过多而晕了过去,后面的事情,便不知道了。

得知幻樱的死讯,他怔楞片刻,看了看面罩寒霜的李汐,苍白的脸慢慢抽动,整个人咳嗽起来。“究竟是沈某害了大人。”

“自然是你害了他。”新衣对沈清鸣的成见向来很深,此时又因幻樱的死,将所有的罪责都推给沈清鸣,言语中更是充满了怨恨,“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是啊,为什么死的不是我?”缓了许久,沈清鸣才低声呢喃着,“也许死了,才能一了百了。”

因身上有伤,他只披了一件白色的单衣,隐约可见腹部包扎过的纱布渗透出了血。

李汐敛了面上寒霜,对新衣道:“叫太医进来。”又对沈清鸣道:“沈公子好生养着,本宫过几日再来。”

她虽知道幻樱的死不能怪沈清鸣,可到底无法释怀。

沈清鸣谢恩,辞了二人。

步出小院,李汐看了看乾清宫正殿的方向,她知道此刻皇兄正在殿中候着自己。拍拍脸颊,却拍不散聚在心中的寒意,只得道:“新衣,你去回禀皇兄一声,就说我身子不适,先回来仪居了。”

新衣应声去了,李汐一人慢慢往宫外去,却见李盈盈迎面而来,身后跟着的小丫头手中拎了食盒,想来是为李铮送来的。

孩子的事情,李汐没有打算原谅她,自然也不想看到她,本要避开,谁知李盈盈却早已经注意到她,迎了上来,似笑非笑,“见公主如今安然,本宫也放心了,初闻噩耗,还担心,公主撑不下去呢。”

“幻樱的死,对皇后算是噩耗吗?”李汐冷笑一声,她和李盈盈之间,实在不必虚情假意。

“倒也不算,那丫头死了,本宫恨不得上香祷告,上天开眼,为何死的不是你?”李盈盈脸上的笑意带着三分狠厉,那样狠毒的话从那张红艳的唇中吐出来,三分凉薄七分恶毒。她对李汐的恨,对来仪居的恨,在慢慢的凝聚。

“是啊,为何死的不是我?”李汐扬天微叹一声,慢慢垂下眸子看李盈盈,有那么一刻,她想冲上去将那张精致的脸蛋撕碎,连带着那张脸上的得意。可她还是忍住了,忽然就朝李盈盈璀璨一笑,“你缺德事做了那样多,上天哪里听得见你的祷告?兴许有一天,你会比我先死,那个时候,以你一丝仅存的干净的魂灵,到了九天之上,再当面祷告罢。”

她是炎夏的护国公主,哪怕此刻狼狈不堪,也决不允许人在她面前撒野,何况还是李盈盈。

李盈盈微惊,蓦然轻笑一声,不知是自嘲还是释然,视线转向了别处,“我究竟忘了你是怎样的人,怎么会因为一个丫头的死而一蹶不振呢?”

“没让皇后就看成笑话,倒是本宫的不是了。”

李汐嘴角微凉,如今她已经不再去想为何会走到今日这一步,只是看明白了一件事情,她和李盈盈之间,注定成为宿敌,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二人正说着,新衣领着一乘步撵前来,看了李盈盈一眼,回李汐道:“皇上担心主子身子吃不消,让奴婢领了步撵来。”

李汐不置可否,上了步撵,居高临下看了看李盈盈,凉凉一笑,“沈公子病重,你怎么不去看看他?”

似被说到痛处,李盈盈变了变脸色,微微恼怒地看着她,“在你身边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李汐,总有一日,你会孤家寡人一个,看着你身边的人慢慢离你而去。”

李汐嘴角的笑慢慢凝温,终究不曾与她计较,只是淡漠一笑,再没有应话。

李盈盈专程来送了吃食,与李铮说了会子话,便辞了去。乘坐的暖轿回到凤熙宫,满宫清幽,令她心生伤感。

沈清鸣此番是回来了,却带着满身的伤痕,险些丢了性命。她忘不了在乾清宫见到他满身血污的模样,那一刻自己的心脏几乎也停止跳动,然而她却必须忍着,将自己所有的关心与几担忧,全部隐藏在淡漠之下。

屏退众人,李盈盈只留下了连星。连星是父亲给她的人,从小便教导着她做事,虽是父亲派来监视的,却大多时候向着自己。她躺在软榻上,撑着头似自言自语道:“皇上此次出宫,不但没有找回记忆,反而搭上一个幻樱,连他也受了伤。十年前的血案,究竟还隐藏着多少巨大的阴谋,难道说,但真还有当年的复仇者在?”

见外头微风轻轻浮动,连星取了件稍微薄的毯子搭在她身上,劝说道:“依奴婢说,这些事情自有王爷费心,眼下娘娘要紧的,是要整顿后宫,趁着公主此刻无心管理,正好树立你的威信才是。”

“纵观这后宫,有背景的得不到皇上宠爱信任,能得皇上信任的遭受排挤,本宫倒是不担心。”身为皇后的自信,李盈盈还是有的。微顿,她卷了卷水袖,露出手臂上一个淡淡的伤痕,蹙眉道:“这道疤痕,是为了他们兄妹而受。”

连星道:“只要皇上牢记此事,便会一直信任娘娘的。”

“你错了。”李盈盈放下袖口,将那道疤痕隐藏起来,似乎要隐藏过去一半,阴凉一笑,“皇上如今智力恢复,再不是之前那个痴傻的智障,他对我的这分感激,一是真心感激,二是为了心中的愧疚。一旦他的感激与愧疚消失殆尽,便是本宫的末日。”

连星惊讶的张了张嘴,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娘娘毕竟是廉亲王的亲生女儿,不看僧面还看佛面罢。”

李盈盈闻言脸色更加难看,微微恼怒道:“也不知道爹是怎么想的,如今皇上恢复如初,他便淡出朝堂,眼看着朝中的人一个个倒向了凤铭,我们李家派系的人似个无头苍蝇,长此久往,凤铭与安国候就会将他们全部打压下去。”

“是啊,奴婢还以为,王爷当初谋得,是……”后面的话分量太重,连星也不敢说出口,只是抬眼看了李盈盈,见她没在意,方才继续道:“纵然李汐手中有兵符,可要召集二十万铁骑也非一朝一夕,王爷若在此之前起兵,控制了皇城,凭她李汐兵符在手,也无济于事。”

“爹爹哪里是怕李汐手中的兵符,她怕的,不过是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罢了。”自己的父亲,李盈盈如何不了解,只这一点,有时候令她是又爱又恨,“他要杀李汐,不过是因为李汐是女子,哪怕扶持一个性格暴掠的大皇子,爹爹也不会让李汐一娘娘介女流,长期把持朝政的。”

连星低头思索李汐话中的意思,叹一句知父莫若子,随后又压低了声音道:“如今大公子被流放,王爷又不管朝中的事,娘娘还得想一个万全之策,为李家留下血脉才是。”

“我若开口求皇上,说的小了是心系兄长,说的大了便是后宫干政。何况此事原是兄长太过糊涂,吃点教训也是好的。”李盈盈半起身子,连星将茶捧了过来,她抿了一口润润嗓子,才继续说道:“不过,他们兄妹二人让兄长受此大罪,本宫也万不得让他们清闲片刻。”

“娘娘有什么好主意?”连星俯下身去,细声问道。

“想来,大皇子这些年被幽禁,心中集聚的怨气只怕足够杀了他们兄妹二人,若他能来到京基,一定会让他们兄妹二人不得安宁的。”;李盈盈脸色平淡,眸子里却是一片狠厉。

连星能够被李权派来李汐身边,头脑自然不用多说,只听李汐淡淡一提,便知道她心中所想。略微惊讶后,更多的是担忧,“可娘娘,大皇子可不是好应付的主,何况他曾经犯下的可是死罪,公主和皇上会这么轻易地赦免他们的罪吗?”

“李汐可以为了炎夏牺牲一切,她眼里只有皇上,但凡对皇上不利的人,她从不会心慈手软。可皇上不同,他更看重的是阖家团圆。若就这样赦免几个皇子,自然是不可行的,所以,必须要有一个能够大赦天下的契机。”李盈盈道。

见李盈盈一脸自信,连星知道她心中定然有了主意,担忧的话到了嘴边又发噎了回去,只拉了拉她身上的薄毯,“天色不早,娘娘要用晚膳了吗?”

“我吃不下。”因担心沈清鸣的伤势,又不得去探看,李盈盈整颗心都是悬着的,哪里还有心思吃食。见外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让连星搬了张榻椅去院子里,准备在院子里坐坐。

连星应了一声,便下去准备了。

探查了一日无果,凤尘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凤府,却在府门前与白芳撞了个满怀。

自出了那件事后,二人还是头次见面。

白芳依旧穿的清凉,薄薄的一层纱衣挡不住如雪的肌肤,凉风拂来,青丝随风而舞。一双柔夷在雪纱堆簇袖口若有若现,看向凤尘的眸子三分含笑七分羞涩,暗含期待地唤了一声,“大公子。”

凤尘一脸疲惫隐在冷漠之下,淡淡扫了她一眼,转而看向了她身边的丫头,高声唤了福伯来,“将这丫头打发出去。”

拿丫头是跟着白芳从白家过来的,算是陪嫁,过来后比起府里的丫头,都高出一等。白芳主持凤府的家事,便是她一直帮着打理的,如今凤尘一个理由没有就要将她赶出去,自然是不服气,当即反问道:“敢问大公子,奴婢犯了什么规矩,公子要不分青红皂白赶奴婢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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