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鸣则静静地听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隔了许久,李汐才是一声无奈的叹息,“六叔,此事容后再议。”
“公主须得给个期限。”李权也退了一步。
“待皇兄能独自执政。”李汐道。“相信沈公子的医术,不会太久。”
她这样说,心里也是由衷这样想着。可这样的话,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此刻说出来,不过是一个借口。
李权看了看沈清鸣,“神医的医技无人敢怀疑,老夫知道公主是为炎夏,可公主为皇上考虑过吗?日后皇上想起,因自己而耽搁了公主的婚事,只怕心里难受。”
李铮上前一步,拉着李汐的手,“六叔说的不错,汐儿,你也该为你自己打算了。”言罢,他又对李权道:“六叔一片苦心,只是朕希望这件事上,汐儿能够自己选择。”
“皇上圣明,公主心里,可有中意的?”李权问道。
李汐叹口气,原想拂袖而去,可想到这是皇兄特意为自己准备的,不忍负了他一番好心,唯有忍气吞声。
心思一转,朗声说道:“皇兄既然这样说,本宫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我李汐的夫君,必得是上阵能杀敌,执印能安民,卸甲能归田之人。”
这话音一落,满堂寂静。李汐的话无疑是霸气的,却没有人去怀疑,仿佛这个身在高位的女子,本就只有那般文武全才才能匹配。
李权目光一寒,李汐这话是放出来了,可纵观门下,谁能达到她的要求?
“金无足赤,公主这样,未免强人所难。”李权道。
“六叔又何尝不是强人所难?”李汐凉凉一笑,“婚姻大事,自然要慎之又慎。”
“傲气。”一直沉默的沈清鸣忽而轻笑一声。
沈清鸣话轻,却够安佑听见,他也忍不住笑道:“她的傲,可不止这些。”
傲,是因为她必须如此,也有傲的资本。试问古今有哪个女子,能够挑起一个国家?
“天下好男儿挑尽,只怕也找不出这么一位来。”兰青言好笑地看着凤尘,“上战场也就罢了,你也算是个中佼佼者,这做官需要八面玲珑七巧心,更不用说卸甲下田。”
“与我何干?”凤尘抬首看着李汐,这个女子,还能给自己怎样的震撼?
“今儿是公主生辰,王爷又何必闹得不开心?既然公主无法抉择,不若请先帝做主吧。”凤铭老神在在地喝了杯茶,整襟,理袍,起身。
“凤老莫要玩笑了。”李汐皱皱眉头,实在捉摸不透凤铭脸上的笑意。
凤铭行至道中,清嗓正色,朗声道:“请先帝遗诏。”
此话一出,满殿寂静。
李汐更是不明所以,先皇若有遗诏,自己怎会不知?何况凤铭刚才的话,莫非遗诏与自己的婚姻有关?
怀着忐忑的心情,李汐跟在李铮身后,下了玉阶,率领殿中人等,尽数跪下。
唯有沈清鸣只是起身站在一旁,弯腰作揖。
很快,凤府管家一身玄黄战甲,双手捧着锦盒过了顶,迈着正步入殿,跟在凤铭身后上了玉阶。
“奉天承诏,龙女李汐,得天独厚,贤淑躬亲,拜请祖庙之上,诏于四海之滨,招凤子尘为驸马,祈琴瑟相好,永结同心。”
浑厚的声音穿过寂静的大殿,惊飞栖息在梧桐树上的雀鸟。微风拂过蔷薇花海,粉红的浪接踵而来。
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
李权愣了,安佑愣了,凤尘愣了,李汐更是愣了。
谁也没有料到,凤铭手中竟然还捏着这样一道圣旨。
最后,是安佑一声轻笑划破了沉默,“先帝啊!”
李权这才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凤铭手中那道圣旨,“先帝有遗诏留下,本王为何不知情?凤铭,这圣旨,是你伪造的吧?”
“王爷糊涂,老夫可不敢拿我凤家满族的性命开玩笑。”凤铭将圣旨卷起,捧到李汐跟前,弯腰递给她,“公主,接旨吧。”
“凤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汐愣愣接过,没有勇气打开。哪怕此刻凤铭说着只是个玩笑,她肯定信。
可凤铭没有开玩笑,一本正经地说道:“遗诏是先帝临终亲笔所书,公主可仔细辨认,上头还有先帝的手指印。”
李汐颤抖着手打开,熟悉的笔记,鲜艳的血手指印,一切的一切表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捏着圣旨起身,看着跪在大道旁的凤尘,眉头紧蹙。
父皇在位时,凤尘常年在边关,如何会拟下这道招他为驸马的遗诏?若说是为了拉拢凤家,也不足为奇。
只是凤家这些年来一直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何况五年前凤铭拼死护着自己兄妹二人时,不曾将遗诏昭告天下,却在这个时候拿出来?
这一变故来的太快,感觉太多疑点,父皇遗诏不得不尊,可凤尘并非自己心仪之人,难道真的要遵从遗诏,招他为驸马?
视线一转,凤尘正抬首,两厢对视,从彼此的眼中皆看到了震惊,不解,以及抗拒。
看来,这道遗诏,二人都不愿接。
“公主若无异议,就请合了生辰八字,择日为聘吧。”凤铭提醒道。
“此事……”李汐几度张嘴,话到嘴边,又生生噎了下去。
上前握住李汐的手,李铮晕出一抹笑,嘴边两个浅浅的酒窝露了出来,看着暖心。“汐儿,凤大哥还曾救过你,人也不错。”
李汐笑得苦涩,皇兄想的太过简单。
“都道先帝英明,却不想,还有这样逼婚的道理。”凤尘敛襟起身,一声冷笑,讥讽地看着李汐手中的圣旨。
此言一出,气氛又僵了下来,谁都知道,侮辱先皇,等同侮辱圣上。
李盈盈行到李铮身边,“炎夏律法严明,却不知这侮辱先皇,该当如何?”
李汐一愣,方才惊觉凤尘适才的话,已是大不敬。眼下却没心思去追究他的责任,何况他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
先帝这道遗诏,太突兀了。先不说凤尘的身份,六皇叔定会百般阻挠,就是他的为人如何,也全然不晓。
几次接触下来,他对自己的敌意十分明显,这个婚姻,是个错误。
转瞬间,李汐将一切利弊考虑的清楚,却不知该如何说话。
她冷眼瞧了瞧凤尘,后者同样也看着她,二人就这样相互望着,面无表情。
兰青言好一半晌才回神过来,嘟囔一句:“这朵霸王花,但真落入凤家。”
“本宫累了,此事容后再议。”将圣旨放入锦盒,李汐拂袖转身,再不顾殿中的众人,拖着一袭绛紫的裳离去。
新衣从震惊中回神,慌忙跟了上去,在宫门前追上了李汐,“主子,这可如何是好?”
“回勤政殿。”不过转念,李汐便打消了回来仪居的念头。
不过换了一身袍子的功夫,女侍便进来传话,说是凤铭与安国候求见。
李汐嘴角勾了勾,宣了凤铭与安国候入见。
凤铭入殿,没有多余的话,开门见山道:“还请公主依先帝遗诏,招尘儿为驸马。”
李汐请二人就坐,沉了脸色,“凤老可是有何难言之隐?父皇为何立下这样的遗诏?”
凤铭与安国候对视一眼,似下定了重大的决心,深吸一口气,方才道:“原本想着,若公主寻得心仪之人,这道遗诏老夫便要带入棺材。可这五年来,公主志不在儿女之情,加上千牛镇的事,廉亲王显然对公主起了杀心,这才不得不拿出。”
凤铭喝了口茶,在李汐殷切的目光注视下,方才继续道:“公主也知道,先帝临危之际,将炎夏的兵力分散,这些年来,趁着公主整顿内廷之际,廉亲王不断扩充自己手中的兵力。”
李汐点点头,接过凤铭的话,“老爷子掌握着边关二十万将士,5万禁军及5万狼营兵在本宫手中,六皇叔手中则有十万虎、豹还狮营兵,如此相互牵制,相互忌惮。”
先帝用心何其良苦,担心李权对李汐不利,也不希望李汐对李权下手。
“先帝还隐下一支彪悍至极的铁骑军二十万隐藏在万民之中。”说道这里,凤铭不自禁了小了声,“调动这支铁骑兵的虎符,就放置在祖庙皇陵中。”
听到这里,李汐也忍不住呀了一声,祖庙皇陵供放着皇室历代君王的灵位,由专人看管,连皇帝都不得擅自入内。
除每三年一次的大祭,便唯有皇帝迎娶皇后,方才能打开祖庙。
“可这与遗诏又有何联系?”李汐更加不明,若要打开祖庙,只消让皇兄立后便可。
“要取出虎符,必得进去祖庙皇陵,以皇上的身子状况,定不能去。先皇这才留下这道遗诏,要公主招选驸马之际上告祖庙,得以进入取得虎符。”见李汐垂首沉思,凤铭悠悠一叹,“铁骑一出,必定生灵涂炭,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取出虎符。只是眼下廉亲王杀心已动,不得不防。”
“此事事关重大,须得从长计议。”陡然得知如此重要的事,李汐一时间无法接受。
她揉揉眉心,理了理头绪。
李汐心思急转,李权杀心必得防备,而唯一令他忌惮的,便是那暗处的二十万铁骑。可要得到那二十万铁骑,就得与凤尘成亲。
若是换了旁人还可,为何偏偏是他?
“公主须得尽早拿主意,若老臣所料不差,廉亲王势必会全力阻止这桩婚事。”作为李汐的舅舅,安国候心疼这个女子,可作为一个臣子,他必得为炎夏做打算。
银牙紧咬,李汐久久不语,难道,没有两全之策吗?
一面,是炎夏的安定和平,一面,是自己的终身幸福,难以抉择。
她终究也是女子,也希望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狭长的凤眼轻轻合上,嘴角有一丝苦涩的笑,深蓝的孔雀开屏长袍在火光的映照下,泛了一丝凉意。
许久,李汐猛的睁眼,精光一闪而过,所有迟疑消散,坚决道:“父皇遗诏不得不尊,老爷子,此事你和舅舅去办吧。”
二老闻言,心中像是压了一块大石。
李汐少有饮酒,此刻酒劲上来,面色微微泛红,伸手支着头,笑道:“只要能够替皇兄守好炎夏,本宫做什么都是值得。”
随即,她想到了凤尘,“老爷子,凤尘未必肯答应。”
那人性格那般孤高,不愿做的事情,即便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只怕他也未必会做。
凤铭却道:“他定会应下的。”
凤铭既然这样说,李汐便不担心了。
见李汐面色有些疲惫,二老并未多做停留,起身告辞。
“新衣,你说,我是不是很傻。”待二人离开,李汐俯身在案上,看着角落的灯火,苦笑着问道。
“主子只是太爱皇上了。”新衣将殿里的灯火挑暗些,心疼地看着李汐。
“父皇轰世那日,我梦见所有人都离我而去,那种感觉,但真生不如死。”酒劲上了头,李汐双眼有些迷离,晕染了雾气,“我在父皇灵前发誓,定会守护好皇兄与炎夏,我只是,不想再尝试那种一无所有的滋味。”
见李汐有了醉意,新衣上前扶起她,往小憩的偏殿去。肩头一沉,却是李汐已经靠在她身上谁去。将人放在榻上,盖上薄被,方才喃喃道:“主子做的,比任何人都好。”
兰青言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可看着那张铁青的脸,一直跟着他出了宫门,调侃的话也没说出口。
凤尘一路铁青着脸,脚下生风,急欲找凤铭问个清楚,却完全没有想过,那人此刻不在府中。
一路行至凤府,见门下冷清,凤尘少有的怒火燃起,转至后院抓了一小厮问道:“人呢?”
那小厮哆哆嗦嗦回道:“早晨老爷吩咐,今儿放众人一日的假,只留下值院的。”
凤尘心里憋了气,眼瞧着那小厮因惧怕而陡然睁大的瞳孔,举起的拳头落在一旁的梨树上,冷冷喝道:“滚。”
凤尘的自制力向来很好,这是兰青言头次瞧他如此震怒,不同于往常冷脸一言不发,这次他连怒火都压不下去。
兰青言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劝说发,凤铭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院子里。他并不惊讶凤尘的反应,一面往屋子里去,一面说道:“今日院子里没人,你正好可以发火。”
凤铭冷冷一句话,就像是半盆子水从凤尘头上倒下,将他一腔的怒火瞬间浇灭。
深吸一口气,凤尘转身跟着凤铭进了屋,“遗诏是怎么回事?”
凤铭叫人上了茶,端了一杯给凤尘,示意他先消消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