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衣连忙举手投降,将刚才的事情与李汐细细说了。
李汐静默良久,只是加快了往乾清宫的步伐。
新衣跟了上去,在她耳边念叨着凤尘的好,又说公主不该与他赌气,如今驸马爷有这心思和好,公主也就有了个台阶下了。
李汐在乾清宫门前顿住脚步瞅着她,“给你三分颜色还开起了染坊?”
新衣再不敢多话,满脸委屈地立在一旁,看着李汐进了乾清宫。
在乾清宫与李铮请了安,兄妹二人又说了会子话,李依依也在,时辰一到,三人结伴往桐梧宫赶去。
早有百官带着自己夫人感到桐梧宫,女侍按照品阶领着他们坐下,皇后在桐梧宫盯着细节。
皇上与公主驾到,皇后率领百官出宫迎接,各自行了礼,入座。
眼看到了时辰,唯独凤铭与安佑不曾来,安佑也就罢了,他是个随性惯了的人,只是这从不迟到的老爷子怎么也迟到了?
李铮坐上首的位置,皇后与李贵人分别居在他左右,而李汐则自动退至二座,与凤尘一处。
安佑踩着午时钟点赶来,不紧不慢地行了个礼,又告了罪,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
众人都知道这安小侯爷随性,也就没有理会。
李铮也罢罢手,示意他先入座。
李盈盈却笑吟吟地开口道:“说起来,小侯爷与依依妹妹是旧识,如今依依妹妹在宫里无人依靠,如何小侯爷见了,半句话关切的话也没有?本宫可是听说,小侯爷曾经为了依依妹妹,和家兄大打出手呢。难道传闻都是假的?”
她这话是对安佑说,目光却一直含笑盯着李依依。
底下几个妃嫔在窃窃私语,目光还在李依依身上打转,无非就是说她出身青楼。这样的话她们不是第一次说,原先还知道避嫌,后来见李依依在宫里大气也不见喘的,也就大胆起来,有意无意当着她的面说起。
李依依的脸色霎时惨白毫无血色,拢在霓裳水袖中的五指紧张地扣着衣摆,期期艾艾地看着李铮。
李铮亦是面色一变,案下的手慢慢伸过去,拉了拉李依依的手,似乎给她鼓励一般。面上却不动声色,含笑不语。
安佑回首看李盈盈,那满脸得意的样子,令他感到深深的厌恶。再看一旁的李依依,忽然严谨道:“皇后娘娘日理万机,还有空关心小侯的私事,小侯惶恐。不错,小侯确实与那状元坊名妓交好,不过柳依依早已经在公主的授意下离开了京基,小侯也不知所踪。至于娘娘说的,小侯与李贵人是旧相识这话,实在乱说补得。一来小侯头次见李贵人是在公主的来仪居,第二次便是在此。二来李贵人幼年流落在外,小侯与理李家又从未有过交集,怎么会是旧相识?”
安佑一席话说的李盈盈无言以对,李依依就是柳依依的事情,京基谁人不知?可在安佑的话中,这两人俨然没有关系。
李盈盈笑了笑,“安国候曾经舌战群儒,小侯爷这张嘴,可丝毫都不逊色呢。但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竟然能颠倒是非黑白,只怕能把死人说活吧。”
安佑行了个礼入了座,他向来少有与人计较,尤其是女子。皇后此次摆明了是要利用自己刁难李依依,再说下去,只会令那人难堪而已。
李依依感激地看了看安佑,没想到离开状元坊,安佑一如既往地护着自己。却发现安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门口。
李汐正要帮安佑说话,也发现了他的异样,顺着那双惊诧的目光望去,俨然是凤铭带着新进门的夫人来了。
凤尘身着宽松的玄黄色长袍,上面勾勒一幅山水图。而白芳则披着一袭绛红的软罗,娇俏俏地跟在她身边,月牙发髻上只别了一把象牙梳子,再无过多的装饰。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李汐忍住轻叹一声,转头见凤尘的视线也落在白芳身上,笑道:“你这位小娘,可但真美娇娘呢。”
凤尘看着她笑,凑过去,用两人才听到的声音问道:“公主刚才吃了什么,好酸?”
李汐皱眉,看了看桌上的东西,“才吃了口茶,怎么会酸呢?”瞧见凤尘脸上促狭的笑意,方知这人又笑话自己,气的锤了他两下。
二人嬉闹间,凤铭已经领着白芳上前,请罪道:“因路上马车坏了,这才来迟了,请皇上赎罪。”
“老爷子先入座吧。”这点小事,李铮还未放在心上,笑了笑,便令司官上菜开宴。
美味佳肴被捧上桌子,中间又有舞姬献舞,完毕后又有戏子唱一出花月夜。李铮一直面带笑容,只是那眼底有一丝不耐,案下的手一直紧紧扣着李依依的手。
李依依目光时不时落在安佑身上,却见他一人埋首饮酒,略略有些担忧,又不好开口说话。
李汐顾着与凤尘说话,一时间竟不曾发现安佑的反常,一直到安佑忽然将为他倒酒的女子拉入怀中,要她喂自己喝酒时,全场噤声。
大家都知道安佑向来风月,可也没料到他会在宫宴上如此胡来。那女侍更是吓破了胆,在他怀里不敢挣扎,又不敢从了他,只是一个劲默默地掉泪。
李铮轻咳一声,“安小侯醉了,来人,扶他下去休息。”
安佑依旧搂着那女子不松手,嘻嘻笑道:“皇上,小侯喜欢她,倒不如就赏了小侯罢。”
暗道胡来,李铮不好应了他,可又不好干脆地反驳。正犹豫之际,却见安国候起身,三两步就上前,将安佑拎了起来,扔出桐梧宫后,方才回来向皇上请罪。
李铮笑道:“安小侯真性情,朕又怎么会怪他?想来如今小侯爷也该成亲了,不知他心中可有心仪的女子?”
“惭愧,这逆子整日不思政务。”安国候但真羞愧地低下了头,暗观朝中诸位王公的公子,再没有像自己儿子这样荒唐的人。“请皇上赐婚,或许能让着逆子收收心思。”
李铮正有此打算,忽然见李汐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心中便知这起重量另有隐情,笑着含糊了过去。a
安佑的事情不过一个小插曲,丝毫没有影响宫宴的气氛,丝竹在耳,歌舞成画,百官觥筹交错间各怀心思,只是面上都笑的灿烂,谁也看不出真假。
李汐却久久不能释怀,安佑虽然有些无拘,可到底知道些分寸,今日却实在太过。幸好六皇叔称病不来,不然,只怕这宫宴上,又有一番就唇枪舌战了。
凤尘借着替李汐夹菜的功夫,俯身在她跟前小声说道:“你这又是何必,以安佑的性子,只要自己喜欢的,即便天下人都反对,也必定会与那女子在一起。看他如今的态度,只怕他与那女子再无机会,倒不如让皇上赐门亲事给他,也好绝了他的念头。”
“你不知道,安佑虽然看上去洒脱,却实打实的痴情人,若他自己不能放下,即便皇兄赐婚,也只是将一个无辜女子卷进他的生活。面对自己不爱的人,他只会更加痛苦,何必呢?”李汐悠悠叹口气,只是究竟不知安佑心中那人是谁,一来这人平素里行踪不定,也不知在哪里惹来的风流债。二来安佑在人前也隐藏的很好,滴水不漏。
李汐知道即便问了,他也未必会说。
凤尘笑道:“当初你嫁给我的时候,就没想过非两情相悦,只会令彼此痛苦?”
“那不一样。”李汐道,“你我都是为了炎夏,痛苦也必须受着。安佑不同,他没必要再为了炎夏牺牲自己。”
凤尘挑眉,“你现在很痛苦吗?”
李汐点点头,咬了一个丸子在嘴里,才咬到一半,忽见眼前一黑,竟是凤尘俯身咬走了一半的丸子。
她顿时面色通红,四下一看无人注意,在案下掐了凤尘一下,“这里这么多人,安分些。”
凤尘笑着闪开,反而紧紧抓着李汐的手,得意道:“公主的意思是,要到夜深人静无人时,才可吗?”
李汐羞红了脸,低下头不敢看人,只是用指甲划着凤尘的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不要得寸进尺。”
凤尘无辜,“是公主自己把手伸过来的。”
李汐狠狠瞪了他一眼,无奈没有力气,也只能由着他去了。
再说安佑被自家父亲拎了出去,整个人没有清醒,反而是更加浑浑噩噩,只叫人拿酒来。
负责安危的魏子良与他也算是有点交集,见他这个样子,只好命人带他去厢房歇息,又叫人拿了酒菜来,让他一人在里头喝闷酒。
安佑也不吃菜,就喝酒,白玉瓶装的酒没多少,但酒烈,旁人喝三两杯就醉,他却是一壶一壶的喝。喝了三壶还不够,叫人拿来。
魏子良打发来伺候他的女侍是个才入宫的小丫头,也听过不少这小侯爷的浪荡行迹,因此有些战战兢兢,每次送完酒便出去,又不敢离得太远,守在门口候着。
安佑越喝越有兴头,叫了她又拿酒来,小丫头立在门外,苦着脸道:“今儿个宫里预备的酒已经用完了,喝酒伤身,侯爷喝的够多的了。
安佑闻言好笑,摇晃着身子打开门,趴在门边看那丫头,似笑非笑地问道:“你是谁?”
“奴婢……奴婢……”那浑身的酒气,以及俊朗的面盘,令小丫头一阵晕眩,连话也不利索了。
安佑又道:“你凭什么管我?”
那小丫头既惶恐,又是委屈。
不待她说话,安佑又道:“还不赶紧去拿?”顿了一下,他柔声道:“御尚房的方厨子藏了好酒,你就去取来,说是来仪居领的,那小子就听公主的话。”
小丫头啊了一声,安佑拍了她额头一下,“啊什么啊,赶紧去吧。”
小丫头连跌点头,转身小跑着去了。
桐梧宫后院还是一片蔷薇,粉红的颜色,蜿蜒成一片,就似一条彩带一般铺在院子里。看着这一片花海,安佑烦躁的情绪反而静下来,他就依着门方坐下,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细碎的脚步声落在耳中,眼前罩下一片阴影,一双夹竹桃的绣花鞋,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安佑慢慢抬首,绛红的罗裙上方,一头清秀的长发服帖地搭着,那张出水芙蓉般的脸,此刻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盯着她看了良久,安佑才移开了视线,脸上的笑十分灿烂,望着那片蔷薇花海笑的双肩都在抖动。
“安大哥……”白芳居高临下看着男子,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声音中有惊讶,有害怕,还有一丝欣喜。
安佑停止了笑,靠着门方站起来,勉强稳了身子,方才朝她恭恭敬敬地作揖,唤了声,“凤夫人。”
这一声凤夫人,令女子面容刹那间就苍白的毫无血色,退后两步,她略略担忧道:“安大哥,我……”
“凤夫人若没有其他的事,就请回去吧,小侯只想安安静静地喝酒。”安佑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转身进了屋。拿起桌上的酒要喝,却不曾想酒壶里哪里还有酒,一时间酒性上来,扔了酒壶吼道:“来人,还不拿酒来?”
那白芳原是想要进去,听到这一声怒吼,哪里还敢。倚在门边看他,满脸的担忧,“安大哥,喝酒伤身,你少喝一点罢。”
安佑转头看她,讽刺道:“白芳?凤夫人,如今你总算是飞上枝头成凤凰了,到底是我安佑太傻,还是你太会伪装?”
“我有苦衷的。”白芳激动的进了屋,去拉安佑的手。
安佑却躲开,厌恶地看着她,“不要拿你的脏手来碰我。”
那眼底话中深深的厌恶,令这个女子崩溃,身子僵在原地,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半晌之后,安佑又道:“那丫头想来快回来了,你还不走吗?”
“我是有苦衷的。”白芳忽然拉着安佑的手,焦急道:“安大哥,我现在不能向你解释什么,但是你要相信我,我并不喜欢凤铭。”
安佑眼中突然凝聚了一团寒光,狠狠甩开那双柔夷,“凤老爷子真心待你,你却说出这样的话?白芳,若早知今日,本候宁愿当初没有遇见你。”
“我……”白芳焦急,想要解释,又欲言又止。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心下一横,忽然轻轻碰了碰安佑的唇,急忙忙离开。
小丫头好不易拿了一坛酒来,已经累的直喘气,却见房间里哪里还有安佑的影子?
宫宴散去,已经是黄昏时分,待百官离去后,李铮才带着皇后回甘露宫。李汐则陪李依依回饮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