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谷的员外姓王,虽然已经五十高龄,但是第三房小妾前两日才抬进门,说明精神和身体都还挺好的。
还挺可惜。
秦祁瞧着大红朱漆门缓缓打开,嘴角勾着抹漫不经心的笑。
看来人是个小厮,他便慢悠悠的开口,说是自己灵山派来驱妖的,也不提自己是谁。
不久便有一个矮胖矮胖的人迎出来,嘴里喊着:“原来是灵山来的贵人,快快快,进来坐进来坐。”
来人正是王员外,一身的富贵肉,身后婷婷袅袅跟着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那姑娘身着桃色长衣,眉心一点红,当真美极。
沈扶月多看了她两眼,她似有所感,停在王员外身后,俯身见礼。
秦祁哗啦一声撑开扇子,拉着沈扶月让过她这一礼,道:“修道之人,不拘俗礼。美人起来吧。”
正此时,王员外身后又来一人,朱唇若砂,杏眸含波,穿着繁重的烟锦,发上饰物琳琅。
像是行走的饰品架子。
秦祁笑:“这位美人又是?”
“是我那不争气的正房。”王员外说完,扭头朝她道:“你怎么出来了?”
一心为夫君打扮的王夫人听这不耐烦的话,顿时有些委屈,看看他身后的妾,道:“出来散心,正巧遇上夫君……”
王员外闻言更是不耐道:“散完心就赶紧回去。”
仿佛那站着不是他的正房,而是哪里跑来不知趣又徒惹人厌烦的陌生人。
沈扶月看着疑惑,开口问:“你们当真是夫妻?”
王员外也疑惑:“道长何出此言?”
沈扶月便道:“与卿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不是婚时之诺么?”
“这……”
王员外脸色一阵白一阵青。
这话说的也不错,可是王员外当初结婚之时,承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属实无这“情”一字。又因日久生厌,自然也难做到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秦祁见状自顾笑得欢,出手解围道:“怎么那么多为什么呢?凡人百态,你还要挨个理解了?”
沈扶月便不再言语,只是眉轻蹙着。
她手上走过许多故事,但不是所有人的故事她都会一一品味,她手底下有司命仙君,司命下面又分许多神仙,更多的时候她只需点头决策便好。
她看到的故事多是爱不得死别离,倒少有同床异梦。
一群人就这么走到了正堂,秦祁开口问:“行,来说说什么事吧。”
王员外才开口讲庆谷的奇事。
那时正是秋收时,忙到夜晚的人总是会在回家路上看到一双人拳大小的瞳,普通人直接就吓跑了。
也有好事之人结伴大着胆子去看,可走近了又什么都没有。
奇怪的是,这几个好事之人后来就轮番着倒霉,还有一家甚至严重到了走水,所幸大白天的,也没人受伤。
后来请路过的大师一看,说是附近有妖在作祟,便出手降妖。
可是他这个降妖可谓是一去不复返。
和尚消失那几日,庆谷确实是干净了许多,可也只过了三天,便又有人在路边看到那妖瞳。
而且此番不止有妖瞳,连他这员外府都莫名其妙死了好几条乌龟啊鱼呀之类的。
虽然没有闹出人命,但是大半夜冷不丁撞见一双拳头大小的眼睛,庆谷可是已经疯了俩了。
说完,王员外叨叨哔哔的拍着秦祁和沈扶月的马屁:“我说那个和尚就是个花架子嘛,还什么野僧,一点都没有两位道长仙风道骨。哎我说道长……”
秦祁懒得听他的话,便道:“你说曾经有秃驴来做过法?来,详细说说。”
“嗯!连钱都没收呢就没影了。他说晚上去降妖,还嘱咐我们当晚不要出去。第二天地上全是血,和尚也不见踪迹了。”
两人都是一震,道:“在哪?”
“就……就在后院。”
沈扶月冷然反问:“人在你后院做法,留了满地血,你怎么知道他是一去不复返,而不是死了?”
王员外骨碌碌转着小眼睛,似乎不愿意说。
秦祁吹开仆人递来的瓷盏,把那烫开的茶水晃荡三圈,道:“员外,有句话别怪我没说啊。有些人看着挺乖挺正,可是私底下是一个凶到六亲不认挥剑就砍人的东西。”
沈扶月:……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这家伙是在夸人还是在骂人。
但是她最擅长捧场,黛眉一蹙,鹤归便立刻出鞘半寸。
秦祁倒是没想到她会那么捧场,嘴角翘着,不怀好意道:“干什么?别吓着好人。”
沈扶月面无表情:“嗯,那我也不会放过一个恶人。”
王员外吓得脸都白了,道:“我我……我带二位道长去看看,您去看看我再告诉您。”
那个一直没有存在感的正室也道:“两位道长,我家夫君真的不是什么恶人,你们手下留情啊。求求你们……”
秦祁用扇抵住下巴,似乎在考虑,道:“那……看看也无妨。阿月,你说呢。”
沈扶月被这一声“阿月”叫出一身的鸡皮疙瘩,皱眉看他,不悦的神色明晃晃的在问:你发什么疯?
秦祁反而弯眸看着她,问:“不愿意?”
王员外顿时就差给沈扶月跪下了。
沈扶月稍稍错过他的视线:“那就去看看吧。”
王员外大舒一口气,忙不迭在前面领路。
沈扶月和秦祁缀在后面,她低声问:“你又想做什么?”
“别那么无聊吗,阿月。”
秦祁笑着快走了两步,视线隐秘的扫过一旁桃红衣的小妾,却转手把扇子转了一下:“阿月,来牵着,别走丢了。”
沈扶月纯当耳瞎没看见。
那小妾开口了:“两位真是恩爱啊。”
沈扶月张嘴,话头却被秦祁截了过去:“嗯,两小无猜呢。”
眼前的扇子慢慢悠悠划了个弧,不轻不重的敲在她额上:“就是阿月有点害羞。”
沈扶月:秦祁你死吧。
她抬手挡住那扇子,话也不说,却是故意和他拉开了距离。
那小妾掩嘴笑了,目光里像是盛着碎光。
员外府和灵山比小了不少,但是假山假水也颇为秀气,又走过一个木桥,便来到一处和别处相比显得有些萧条的后院。
这约莫就是所谓后院了。
秦祁打头推门进去,一开门,就有血腥味兜头罩来,简直可谓是飘香十里酱香浓郁。
倒没有王员外形容的满地鲜血那么可怕,只有院子那三步范围有喷洒出的血,像是……
被什么圈在了那里。
沈扶月俯身抹了抹,又把蹭了干涸血迹的指放在鼻尖下嗅了嗅。然后她侧头问:“说,你怎么知道那个和尚还活着?”
王员外支支吾吾,道:“难道道长看不出来,这些都不是人类的血吗?”
秦祁倒是笑了:“你一届凡人,肉眼凡胎,倒是能一眼看出来这不是人血,有资历啊,不若拜入我灵山门下。我看你可以和我们摇光长老并列了。”
沈扶月话不多,在王员外叠声的不敢当里出剑:“和尚在你手里?”
“道长饶命!是……是和尚做完法事第二晚,我家烟儿路过此地,听到里面有……”王员外话到此变成了蚊子哼哼。
秦祁明显是听见了,握掌成拳放在唇前轻咳了两声。
沈扶月:“舌头不要就割了当诱饵喂给妖族。”
倒是秦祁揉了揉沈扶月发:“这是脏话小孩子不可以听哦。”
沈扶月轴劲上来了:“他还敢骂我?”
那个桃红衣的小妾站出来道:“是奴家,奴家听到了这院里有……有欢爱之声。”
沈扶月:……
秦祁看着沈扶月一瞬沉默,笑出声:“都说了小孩子不可以听了。”
沈扶月擦擦指,淡定道:“哦。约莫是被媚术困住了。”
“阿月打算怎么办?”
秦祁似乎打定主意恶心沈扶月了。
沈扶月不为所动,松松指节:“媚术而已,找到压阵之物,拆就是了。”
说完,她四处看了看,停在一处地方:“这里埋了东西。”
说罢,过了几息,她见王员外的人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凉凉道:“叫人来挖,站那是都等着我来?”
秦祁便肯定沈扶月是生气了。
于是王员外立刻忙里忙外的找来五个大汉,预备开挖。
秦祁开口了:“别着急啊。来听我说,属猪属狗者回避,女子回避,近日准备成婚和离还有膝下无子者回避。”
于是院里蹭蹭蹭退出一大半。
“那个,这位道长不回避吗?”最后走的王员外担忧的看了一眼沈扶月。
沈扶月都懒得看他。
秦祁弯眸:“她走了你留下镇妖?”
王员外顿时拉着他那个叫烟儿的小妾走了,还贴心的把门带上。
沈扶月这才看他:“你让他们都出去做什么?”
秦祁忽然正经,张唇无音,只有两个字:小妾。
沈扶月懂了,看着留下的四个人麻利的挖开地面。
忽然四人皆是一阵惊呼,有人道:“道长,挖出来一只死老鼠,老大一只了。”
沈扶月皱眉,厉声道:“再挖。”
再挖下去,挖出来的死尸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蛇鼠虫蚁,甚至还有只黄鼠狼。
沈扶月不知何时已经蹲在坑前,道:“停。不必挖了,我定错了。”
四个大汉满头大汗,也不敢骂这人。
反而是秦祁看热闹不嫌事大:“没错啊,这里就是阴气最重的地方。阿月很敏感呢。”
沈扶月自动屏蔽此人,指尖划过坑洞周围,忽而屈指,像是临空摁住了什么东西,寒着脸色道:“还是活的?左十步,挖。”
四个大汉连忙动手,气都不带匀的,就差把手抡成个圈了。
这次没挖多久,就见到了……
一副棺材。
沈扶月难得错愕:“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