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传来的声音又怨又毒,让人听着刺耳,秦祁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身侧的两把飞剑似乎觉察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开始震颤不已。
沈扶月!
她果然没死!
秦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此时心境竟然激动无比,像是薄雪化去,发现底下万物是春一般。
可是……
他只见那个背影连动都未动,声音也嘶哑如鸟类的嘶鸣:“那便与我杀个痛快!”
黑云滚滚间,一线白光忽然而至,那人停下,一身火红掐金丝长袍,只是上面缀的是累累白骨,恶鬼的嚎哭声震耳欲聋。
“沈扶月,与我为伍,我之志向不在人间。”沈无越款款伸手,几滴鲜血自她袖口滴落:“你应知我,你该知我。天底下谁都能叛我与深渊,唯你,不能。”
沈扶月一身罗刹相,却低头擦了擦指间的血:“我杀了你两千魔众。”
“无名小卒罢了。”
沈扶月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反而抬眸,冷淡道:“我要那两个罗刹的命。”
沈无越挑眉,白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却又被压下去:“罗刹们皆是我左膀右臂。”
沈扶月不答,红眸一瞬不瞬,映照着身前这个美艳至极又非人之物。
红眸倒影之下,风华绝代的美人不过抬手间,就捏死了两只让人间不得安宁的罗刹。
美人心狠,正犹如一把沾血冷刃,为祸人间又不自知,锋利又致命。
沈扶月便笑,笑得獠牙尽显:“我还要你的命。”
“你耍我。”沾血冷刃出鞘,杀气凛然。
沈扶月身上魔气重的几乎凝成了黑雾:“那又如何?”
话不投机,沈无越瞬间恼了,怒火和滚滚闷雷落下,肃杀之间,只听冷然一声:“杀。”
天地变色也不过如此景象了。
沈扶月面色不变,只是侧眸看了看。她身后灵山众人像一只只羽翼未丰的鹌鹑,又被大雨浇地无精打采的,却还要战战兢兢的提着精神。
也对,这天下是他们的。
沈扶月看到那身绀色,到底忍着心疼忽略过去:“离我远些。”
众弟子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个曾经的师姐,只见她红眸一眨,似有一滴泪落,云层间便有无数流光倾落而下。
沈扶月慢慢道:“陆离之宴。”
庞大的魔气便以沈扶月为中心,如涟漪一般荡开,她的罗刹相慢慢消失,连额上的角也隐藏不见。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也是层层雪白。一座极为巍峨的大山平地而起,渺茫天音从上面飘然而下。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面前是一身素衣的沈无越:“打架就打架,找人来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无越沉着脸色:“你没有雪貂那么庞大的精神力,强开陆离之宴,不怕神魂离体?”
沈扶月便笑,身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夹裹着冷风,却带着浅淡的香:“沈扶月。”
“……秦祁。”沈扶月侧眸看他,却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来看一场戏。”
“是当初我在火照之路,魂不附体时候的混沌一梦。”沈扶月笑,四周景色倏尔一变,大片的彼岸花开在脚侧,幽幽的灯光永远是照不亮四周的样子。
一身青衣的神慢慢走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块浑圆的玉石。那玉红白相间,落在地上却瞬间化成两尾黑白的鱼。
两尾鱼本是同源,却各自南北奔走,一只向无尽深渊去,一只向灯火通明处去。
碎光慢慢流转,沈扶月笑着对沈无越道:“那时起我们便不同路了。”
沈无越面无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样子:“你都知道了,却还要与我作对。”
沈扶月不答。
沈无越侧头看她,那眼中似含着水波,话音却冷硬异常:“你还是否定魔族,是吗。”
沈扶月却退后半步,看着秦祁道:“天君觉得呢?”
早就发现自己动不了的秦祁皱眉。
陆离之宴中,宴主才是神。
沈无越明了,缓缓抽刀:“那便做个了解吧。”
修长的刀在她的手中闪烁着寒光,沈无越却发现自己已然找不到挥刀的理由。
无趣。
这是就个无趣的世间。
她想着,猛然挥刀而起,冲向沈扶月。沈扶月动都未动,身前魔气缺已然做好防卫。
直到刀锋忽转,锋利的寒芒直刺秦祁心口。
“阿祁!”
沈无越满意的听着那人惊慌失措之声,却在下一瞬看到刀尖没入那个拥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女。
神魂撕裂的疼楚自灵魂深处传来,她满意的看着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
“沈扶月,从此之后,你就真的只有自己了。”沈无越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眼尾通红:“且来地狱陪我。”
沈扶月捂着胸口上的伤,红眸光华慢慢黯淡,却还在撕裂着陆离之宴中那些魔族的生命。
四周一片寒冷,仿若天地无人。强开陆离之宴的后果也在此时回报在她身上,沈扶月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只是疯了一般确定沈无越是否已经死了。
沈无越是魔族之首,她死了,魔界就永无出头之日。
秦祁的天下守得住了。
沈扶月想着,空洞的眨眨眸,心口的疼细密又冰冷。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一直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那个人一定在喊自己的名字。
沈扶月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喃喃道:“阿祁,我好疼啊。”
有人拽住自己的手,灵力疯狂的渡过来,可是魔气与之相冲。再者说,油尽灯枯,再多的灵力也救不回来。
这是一场无意义的付出。
“阿祁,我找不到你……”
恍然她又回到火照之路,朵朵寂寞又色如鲜血一样花朵开到荼蘼,是常年落雪的昆仑山都不及的冷。
“找不到了……我是不是弄丢你了……”
“我在……”
沈扶月似乎听到了,在火照之路茫然转身,昏黄的灯却在此时归于黑暗。
从天边倾泻的流光慢慢消逝,像是一场终归平静的落幕。
与此同时,万山同哭。
最为声撕裂肺的,也是一个满身锈迹的神明。不管那日天璇长老和摇光长老打了什么哑谜,长老们在论道居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秦祁便把自己关进了镜云居。
连曲然都没法子见到他。
两天之后的早晨,晨课的外门弟子发现自己晨课的讲师换成了平素最为和善的摇光长老。
前两日还宛若失魂的摇光长老现在笑吟吟的站在那里,依旧是不嫌冷的拿把扇子,清风一样的月白衣:“早上好啊同学们。”
有些弟子一瞬哽咽出声,摇光摇头,挨个用扇子敲他们的头,便道:“这是什么反应,都坐好了。”
据说那天晨课没有一个人走神,之后门里就暗自流传出了一个口号,“身不强,不可护世间清风不忧保明月无恙。”清风是谁明月又是谁,倒也没人多说,但是平常偷懒的弟子都因此开始潜心修炼。
曲然也发现了,那个疯女人从她死之后,就没再找过她。
曲然依旧想代替她在秦祁心里的位置,并为此努力着。可是夜深人静,她总是能想起来那个拖着断臂漠然从台上下来的人。
一夜如霜明月过去,秋天终于过了,细如碎玉的白雪在黄昏之时如期而至。
“自家新酿的麦酒,公子,雪天赶路,来一壶暖身吧?”一脸褶皱的老妇远远看到有人一身黑袍踏雪而来,连忙迎上去。
这里靠近边疆,人杂地穷,她老伴早死,又养着两个带病的儿子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是捡来的,本来是被人看上的,但是那家属实非良善之人,妇人已经在城里打了好几份小工,闲暇时候还得出来卖点东西才能养活这一家。
若是今日卖出去了,小孩这个月就能开开荤了。若是不能,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个寒冬了。
老妇想着自己那可怜的孩子们,目光更为希冀:“公子看看我这酒吧。”
那人面目隐藏在帽兜之下,被阴影拢的完全。但老妇还是能感觉到他似乎是扫视了自己一圈,老妇只觉得天似乎更冷了,她瑟缩了下身子,牙关都在不知觉的打颤:“一壶只要二十文……”
话音落在雪地里,远远又两声乌鸦声叫,像是在老妇心底开了一个口子,老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牙关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惧怕。
她天然的害怕这个黑袍人,像是蝼蚁天生害怕罗刹一般。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又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叫嚣着让她跑,不然会死,另一个声音又拉扯着她,让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雪越下越大,老妇冷的几乎都睁不开眼。朦胧间,她看见那黑袍底下伸出一只细嫩的手,比雪还白一分。那手慢慢从她挎着的篮子中拿出一壶酒,然后老妇又感觉有什么骨碌碌滚进了篮子里,磕在了其他的陶酒壶,发出清脆的一声。
等黑袍人慢慢走远,老妇人才感觉到自己没那么冷了,身子也能动了。她忙掀开篮子上的布,里面少了的一壶酒提醒她刚刚不是梦,她似乎是与阎王擦肩而过了。
然后妇人又想起来那声清脆的碰撞声,忙在篮子底翻找,在小酒壶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粒不小的金粒。
老妇看着掌心的那粒金,似乎从那奢靡的光色里看到一家的温饱。她不可置信的用牙磕了磕,许是下嘴太狠,激下来一行泪,然后妇人恭敬的超黑袍人离去的方向行了一礼。
可这不过是第一场雪罢了。
沈扶月拧开酒壶,闻了闻。自酿的酒清苦浑浊,是她不喜欢的,所以她又合上了盖子,顺手扔给了正在土坡背面躲风雪的昏睡的乞儿。
她身侧无人,所过之处冷冽异常。有风掀起她的帽兜,露出底下一只尖细的角来。
这只角是她非人非神的证据,也是这一路来大小妖鬼都不敢招惹她的原因。
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沈扶月侧眸道:“就到这吧,接下来的路不是你一个小妖能送的了。”
无人应答。
沈扶月也不急,红眸被卷长的睫压着,杀意和冷然都流不出来半分。
半晌,一阵簌簌踩雪声,两只白狐狸出现,其一道:“谢上神海涵。”
她们是族长派来跟踪的,可不是来送行的,既然人那么说了,她们也不会不识趣。
毕竟打又打不过。
“回去告诉奚元,谢律若是有事,我屠她一族。”沈扶月声音很轻,说完似乎已经想到了那时的光景,竟然笑了:“还有,我已经不是神了。”
白狐狸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杀意,炸起一身的毛当场逃命走了。
沈扶月威胁完这群胆子还没有指甲大的东西,转身看着苍茫一片雪地。
传说盘古开天地后,身化万物,手持巨斧变成了两座山。
一曰不周,一曰昆仑。
这里说的昆仑山自然不是世人眼前的昆仑山了。那可是诸神禁地,后来也只有她和秦祁能登上。
只是不知道现在昆仑还认不认她了。
沈扶月慢慢伸手,闭眸感受空气里别人难以发现的屏障,低声唤:“昆仑。”
瞬间只有风雪苍茫。
罢了,不必奢求。既然上不了昆仑……
沈扶月刚转身,就看远处树干之下,倚着一抹赤红。她丝毫不客气,抬手就是无数冰棱成刃,破空刺向那人。
沈无越啧了一声,转身避过,道:“上次我们也打过一架了,反正你也杀不了我,怎么还那么不客气?”
“既然杀不死,那多杀两遍又不妨。”沈扶月抬手,掌心凝聚着锋利的魔气,道:“跟着我找到了什么?”
“你既然上不了昆仑,不如就随我去魔界……”
沈扶月丝毫不留情:“呵。”
“魔界有魔渊啊,那好歹也是古战场,说不定也有神骨散落呢?”沈无越单手架住那魔气凝出的利刃,道:“秦祁的神骨那么散,昆仑上说不定也是一无所获呢,等你找齐够他飞升的了,他人说不定就老死了。不若借用别的神骨……反正都是神,这又没区别。”
沈无越说的轻巧,可是沈扶月分明记得,当初定下约定也是这人。
正值两人打斗之时,本来一片苍茫的雪地,忽然出现一片巍峨的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