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别墅，灯火通明，偌大的客厅里却只有李战独坐，没开电视没有声音，倍显冷清。
枯坐不知多久，刘梅端着一碗参鸡汤走过来，小声劝道：“老李，喝碗汤，少抽点烟。”
李战掐掉烟，端起汤一饮而尽，紧接着的动作就是挥手，敷衍不耐烦的态度丝毫不假掩饰。
刘梅很尴尬，嗫喏片刻，最后还是耐着性子，柔声问道：“老李，谁在搞鬼，查清楚没有？”
李战瞥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你还会关心这个？”
“看你说的什么话！公司是你的，可家是我们的，我是思思亲妈，怎么可能不关心？”
刘梅有些嗔怪，但语气却前所未有的柔和，生怕触怒本就烦躁的丈夫。
就在这时候，李捷思也从楼上探出头，乖巧的打招呼：“爸，妈，你们还没睡？”
“过来坐。”
李战招招手，声音不大，嘴角仍旧挂着那抹令人冷汗淋漓的讥诮，和往日的深沉威严，大相径庭。
李捷思压根没有抗拒的胆量，乖乖下楼，坐到刘梅身旁，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不一样的父亲。
李战咔嚓打着火，再次点燃一颗烟，淡然道：“既然你们都好奇，就跟你们说说好了，反正早晚都得知道。”
刘梅和李捷思心里一紧，只觉得今天的李战特别渗人，哪怕他远比平日里和气。
“今天市里组织座谈会，跟云商和银行都谈了谈，结果不太好。”
稍稍一顿，瞥一眼李捷思，突然吩咐道：“你准备一下吧，这两天就送你出国。”
“出国？！”
李捷思惊叫出声，完全没反应过来，刘梅亦是震撼，迫不及待的追问：“老李，至于么？”
“怎么不至于？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你不想某天死得不明不白的话，就夹着尾巴滚出去吧，你妈会陪着你的。”
冷冰冰的话语下，终究是舐犊情深。
可是李捷思完全无法理解，怎么就至于“死得不明不白”呢？
李战冷笑：“看来你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也是，你要是稍微聪明点，何至于此。”
“老李，有事好好说，你吓唬思思干什么？”刘梅又开始护犊子，但是声音已经开始颤抖，“楚天……真的挺不过去？”
“怎么挺？呵呵……”
“银行咬死风控程序，券商把锅甩给一个在逃的经理，张路拉着一票供应商讨材料款，房子卖不出去，市里一个劲和稀泥……”
“天要亡我李战，难道我有能力捅破这天？！”
李战的情绪冷静至极，然而这正是最不正常的地方——毕生心血，即将崩塌，怎么可以认命？
刘梅脑子里一片混乱，颠三倒四的追问：“券商那边是怎么回事？不能再跟银行好好谈谈么？他们不想收回贷款？”
“张路……张路他怎么敢？！狗娘养的狼崽子！他不想活了？”
李战静静看着，只是冷笑，等到她发泄得差不多，再没新花样时，才慢条斯理的开口。
“张路有什么不敢的？我拉着他下水，他还有个弟弟兜底。我彻底倒下，能指望你们谁？”
“券商那边是坑，银行一样是坑，我李战阴沟里翻了船，别人看热闹是冷静，扑上来咬一口是理智，难不成还要帮我？”
“你问问你自己，见人落难，你帮过谁？”
刘梅哑口无言，却不是羞愧，只是单纯的震惊、畏惧，局势竟然败坏至此？
颤抖半天，她咬牙问：“那些人就眼看着咱们彻底玩完？就不怕你抖落出来点什么，拉着他们一起死？”
“呵呵……”李战冷笑一声，甚至都懒得跟她解释。
倒是李捷思想明白一些——父亲闭嘴认栽，起码能保住自己和母亲，真要鱼死网破……哎，现在还哪有这资格！
咦？不对，既然不准备玉石俱焚，那为什么又说自己有生命危险？
李战瞥他一眼，那目光里情绪复杂，李捷思甚至从中读出几分……痛恨？
他以为那是错觉，但是很快，李战的话让他意识到，不是。
“你当然猜不到是谁在对付我……是你的好同学，方小武。”
刘梅瞬间瞪大眼睛，李捷思更是失手掉落手机，脑子里近乎一片空白。
“好儿子，你和你妈搞出好大的场面，真令人骄傲啊……”
“不可能！”
李捷思一跃而起，大声叫起来：“那个臭屌丝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能力？！绝对不可能！爸，你吓我的对不对？”
“呵……”
李战摇摇头，再点起一颗烟，第一口就让胸膛里涌起一股铁锈味，却被他硬生生压下。
“二建背后站着成池，云商背后站着陌家，张路的酒吧转让给跟方小武关系密切的刘怜怜，市里反对的主力是你得罪的两位领导……”
“在海云亭，你应该已经看到方小武跟成池的关系了。上次学校的事，指使周正出头的正是陌青山的亲闺女。”
“这么一条线，明明白白的放在那里，再加上明确无比的复仇动机……你告诉我，不是方小武，是谁把他们穿起来的？”
李捷思哑口无言，刘梅急吼吼辩解：“要说动机，那小崽子确实可疑，但问题是，他凭什么？咱们不找他麻烦就算他走运！”
李战往沙发上一靠，哑着嗓子，慢慢开口。
“你们啊……总是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殊不知，人家从来都没把你们当成一回事。要不是有我在，那次毕业讲演，人家就能送你去吃牢饭。”
“记吃不记打，送你们两个字：活该。”
刘梅被骂得挂不住脸，怒道：“老李！咱们是一家人！”
“是啊……”
李战点点头，喃喃道：“所以给你们收拾烂摊子还不够，现在人家打上门来，我还得死在前头……”
“爸，不至于……”
“你懂个屁。”李战不屑嗤笑，眼角向下耷拉着，虎威不再，只剩一点傲气。
李捷思心里惶恐极了，但是他完全没法理解，一向坚韧的父亲为何如此颓唐。
只能说，不到那个位置上，看不清全局，就没法正确衡量自身的位置。
俗称：心里没点b数。
但凡能称为死局的，就绝非人力所能挽回，诸葛武侯尚且不行，李战又有何德何能？
能看清，便已是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