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六继续说道,“广南两省有潮州的海门军、广州番禺的香山军、雷州的海宁军、琼州的万安军、交州的武安军,是为水师南五军,还有南安、星瞻两海州的巡海舰队。且从前周年间开始,这些水师巡海舰队来回地清剿安南、占城、暹罗、柔佛、万齐佛等处的海贼,四五百年下来,整个南海平静地跟个澡盆子一般。”
刘玄连连点头,张老六说得没错。
国朝秉承前周庞大的财富,除了开发两三百年的关东和清靖安宁的漠南漠北之外,就是南海庞大的水师。有了这么一支水师,国朝不仅坐拥吕宋岛上可挖上百年的大铜矿,更卡住了星瞻州、南海、广州、泉州这条海上商路。丝绸、茶叶、瓷器从广州、泉州乃至明州汇集,香料从南安州以及东边星罗密布的海岛上被采集,再通过星瞻州,源源不断地运到了天竺、大食,换回一船船的金银宝石、粮食木材等各色货品。
张老六继续说道,“至于这江淮和南直隶的海面,朝廷只在海州设了海安军,军船不过三四十艘,兵丁不过两三千,稍大一点的海贼窝子都打不过。地方上更没有众多的海商海船,只有盐碱地和密布的盐场,连海贼都懒得上岸抢掠。”
刘玄听完后,不由大笑起来,确实如此。江淮从海州以南,一直到南直隶苏州、松江州的江口,沿海大部分地方都是滩涂盐碱地,所以除了密布有晒盐场,村镇都极其少见。朝廷和民间在这里的海上力量都不强,便成了海贼的天堂,居然有了传承上百年的“海贼老三股”。
“老伯,讲得真是精彩,想不到你还有这般见识!”刘玄赞许道。
张老六老脸一红,连忙说道:“我一个操舟的老汉,那知道这些。我大侄子是武举人,现充登州平海军都武侯,刚才那些都是我听他说的。”
“原来如此。”刘玄连连点头,这就说得通了,我说这老汉怎么可能如此通晓我国朝的海防兵备。“不过老伯能记下来,也是有心了。”
张老六嘿嘿一笑,“我是个好面子的人,拿了侄子的这些话,在伙计跟前吹嘘一通,颇有面子,所以就记在心里。”
“哈哈,老伯说得对,有时候这面子确实很重要。对了老伯,我看南来北往的海船,运各种货品的不少,北运粮食却不多,是不是?”
“确是,大人说得没错。”
“老伯可知为何?”
“我听跑松江州那边的老伙计说起过,这些年有西洋人从东西两边过来了,拿着一船船的白银在广州、泉州扎堆地采办,尤其是丝绸的需求暴增,那丝茧的价也是翻着个往上涨。南直隶的常、苏、松江三州,还有浙东的越、湖、杭等州,各处都在拼命种桑养蚕,种田的却少了,反倒还要从湖广、广南四省和安南、占城运米过去,所以也没有多余的粮食北运直隶和京师了。”
“原来如此。”刘玄点了点头,张老六说得是实情。从广南两省和安南占城运粮食去南直隶和浙东,再运丝绸茶叶瓷器南下,一来一回都有赚。可继续北运粮食到直隶和京师,就没有什么赚头了,远不如拉一船其它的货品。
所以只有当京师粮价暴涨,民间商人见有厚利,才可能运粮北上。可直隶旁边就是关东,被开发了两三百年,熟田无数,京师粮价一暴涨,离得最近,反应最快的就是这里。等南边的商人辛辛苦苦运粮过来,说不定早就被关东的粮商把粮价给砸平了,白辛苦一场。
刘玄跟张老六闲聊了一会,又提出要求,请船首张老六指派几个老练有经验的水手,教他们一伙人爬桅杆和缆绳,不求学会操帆,只求能在桅杆和缆绳上来回行走。
久在海上的张老六心里一咯噔,这不是在学习海上接舷战吗?但他不敢多问,满口子答应下来。
“平顺甲六号”昼行夜栖,刘玄、徐天德、常豫春、符友德、封国胜、韩振、李公亮、孙传嗣等人有空就在颠簸的甲板上用木刀打斗,又跟着水手们爬桅杆攀缆绳。开始一两日各个都吐了几回,尤其是符友德、李公亮和孙传嗣吐得最凶,差点把肝胆都吐出来了。
不过他们都是练过武,对自己狠得下心来,吐了再练,到了睡觉也把自己绑在摇晃最厉害的船首挑杆上。终于吐啊吐啊,吐得有一些习惯。
跟着水手们学习了两三日,大家都有些熟络了,休息时互相攀谈几句。
“徐大人,你们四个真的是关东奉国将军府的家将?”况德禄把一根水萝卜撅断成两截,一截递给对面的徐天德,自己拿着另一截,咔咔地啃了起来。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问着话。
“是的。我等原本都是军中孤儿,父母双亲或战陨,或病殁。将军就将我们这些孤儿童子收入府中抚养,厚待如亲子。我跟豫春、友德、国胜跟四郎从小玩到大,情同手足,各自的名字还是他帮忙取得,自此也认了四郎做恩主。”
徐天德一边嚼着半截萝卜,一边答道。
“看得出来,你们都是一帮子英杰好手,要是你们在浪尖船上待惯了,一身的本事都能施展开来,二十几个汉子都不是你们的对手。”况德禄感叹道。
他可是看到过,常豫春跟猿猴一般攀爬桅杆缆绳,然后双脚夹着桅杆顶部的横木,半截身子探在空中,双手张弓搭箭,指哪射那,箭无虚发,把他们一干水手看得目瞪口呆。
“我们几个从四五岁开始就习武练骑射,二十多年时日,一半是在马上过的。坐骑跑起来,颠簸不输这船上,所以只要我们能习惯了这船上的颠簸就好了。只是这习惯,有快有慢。”
徐天德笑着答道。至于常豫春,他们几个早就习惯了,这厮只要是跟打仗挨得上边,无论在哪里他都能习惯。不是说他一下子就成了水战高手,而是按照刘四郎的说法,这厮无论在何处,都能摆脱诸多约束,把自己的武艺发挥出来。这是天赋,旁人羡慕不得。
就这样到了第六日早上,可以看到金州码头外港的灯塔了。果真,在灯塔外面挑着七八根杆子,上面挂着数十颗头颅,也不知挂了多久,一个个都成了干瘪的葡萄干,不要说面目,是什么玩意都快要认不出来。
看着这些东西,水手们或只是看一眼就转过去继续忙自己的,或是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跑船的跟海贼是死对头,可没有那么多惺惺相惜。
刘玄继续站在船首,眺望远方。沿着水道,“平顺甲六号”往金州码头内港驶去。只见一艘哨船对着疾驶过来,站在那船首的是一彪形大汉,如同一座铁塔,面目跟刘玄有五六分相似。看到这边船首的刘玄,如洪钟一般叫了起来:“四郎!”
刘玄也挥手笑着喊道:“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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