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畅出了安乐殿,一路往偏宫走,最近涟妃对后宫进行了大整治,很多地方的守卫都不那么严实了,所以安畅虽然碰上了几个行色匆匆的太监和宫女,也不过互相行个礼就擦身而过了。
原本是后宫最雍容华贵存在的凤仪殿,不过几日功夫已是可以用荒芜来形容。不亚于冷宫的氛围,没有宫女照料,它就像一潭死水,湮没当初那个母仪天下的女子,湮没帝王对亲情爱情的难得温娱,也湮没安畅和这家,最后的羁绊。
家?安畅苦笑,母后死了,父皇不在乎了,这哪里还有她的家人?
“秦氏所行淫秽,朕未将其罪孽公之于众已是大赦,种其因得其果,死有余辜。”
“朕已查实秦氏确与王素和有染,王素和假冒涟妃宫中尹公公一案疑点重重,但目的动机已是不纯,主犯身死,从犯难逃。”
“逆鳞而上的是,净身房并不曾有王素和的任何记录,故而所谓的王公公,还有行房的能力。”
“安畅,朕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该冠上王姓。”
······
信上的一字一句不停搅合着她的脑袋,就算闭上眼,那些个大大小小的字也会像活了一样疯狂撞击她的心魂。安畅想,是不是过几日就要来个滴血认亲?如今的软禁算什么,到时候自己如果是私生女,千刀万剐也不够,就算自己清白,父女间已然闹得不可开交,今后还能和睦如初吗?
再者······自己偷偷拿了那封玜城司县的信,父皇已经发现,才会震怒下不愿见她。再怎么说,自己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安畅咬咬牙,进了凤仪殿。殿里灰尘充斥了每个角落,就像常年不住人的弃屋。梳妆台上还放着母后喜欢的发饰,可她早就不坐在那里了,椅子倒在地上,旁边是现在看来依旧触目惊心的血迹。
那是母后留给她最后的痕迹了。安畅忍不住哽咽,又将整个寝宫扫了一眼,从此以后再没有机会触及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天一地,她深深吸口气,把混杂着呛人灰尘味儿的破败气息存进胸膛,似乎这样她还能感受到母后的陪伴。
下一刻,她抹一把泪水,一屁股坐在梳妆台边,就贴着那早已凝固的血迹躺了下来。眯眸,安畅听到外头响起了丑时的钟声,她默默等待着寅时来临。因为寅时三刻,辛者库的小太监会将恭桶抬上车盖上盖儿,然后推出宫门。
那是,她唯一的机会!
“当——当——当——”三声敲过,涟妃蹙了蹙眉,睡梦中不满地哼唧一声,随后感觉身侧的床榻有轻微的振动。她强撑着睁开睡眼惺忪的眸子,看到皇帝正小心翼翼地坐起来。
“皇上?”涟妃诧异,晨音有些哑,“不是还未到上朝的时辰吗?”
皇帝转头将欲起身的涟妃又给按了下去,示意她继续睡,然后道:“近日乃多事之秋,你好好歇着,朕还有些奏折要批,晚间再来看你。”随即他把帷帐放下,唤宫女来更衣,张公公早就候在一旁,吩咐小太监准备漱口水之类的东西。
涟妃静静躺在床上,睁着空洞的双眼直到外头响起张公公尖锐的嗓音:“皇上起驾——”她无声嗤笑一阵,翻个身继续睡去。
梦里又出现了他腼腆纯净的笑脸,一如初见。
他说:“涟儿,三分薄田养不起你,但我还是要娶你。”
他说:“涟儿,你爹看不起我不要紧,你等我考取功名时,八抬大轿下聘礼。”
他说:“涟儿,娘亲的病又重了,我要去城里打份工,你等我。”
她等啊等,忤逆了爹爹送她选秀的打算,等到了一封皱巴巴的信——他说:“涟儿,你别等了。”
她第一眼看到就笑了。几年守候,你已经金榜题名了吗?说好的八抬大轿迎娶我,许诺的温柔不辜负,如今你是不是睡在京城哪座明月楼,早已忘记我在某处翘首企盼,徒令韶华匆匆为你将如花似玉留。
后来啊,他娘亲弥留之际她代他送终,才知道他竟进宫当了太监。她又笑了,你是有多蠢,世上那么多活计可以做,偏偏要去做阉人。可是笑着笑着又哭了,如今正是大饥荒,你是下了多大的勇气和决心,才会选择这样一条路。
她答应爹爹进宫选秀,虽然明知两人再无可能,也固执地要和他共同呼吸一片空气,哪怕从此,他无子无女,她从此,枕侧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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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数第三段,不知妞儿们熟不熟悉?
他说等我金榜题名,定不辜负你温柔。十八年守候,她站在小渡口,十八年温柔,他睡在明月楼。谁打马渡前过,回身唤取酒喝一口,低声问是谁家姑娘,如花似玉为谁留。
这是河图的歌曲【如花】,当年听的时候真的很难受,我想,十八年青梅竹马的陪伴,为何还会有如此薄情寡凉的男子。
所以我要写,就不会写负心汉。他说你别等了,我不在明月楼,我在铜雀楼,你心里的铜雀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