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之前,自己寄给几位堂哥的蔬菜瓜果,除了第一次,被几人在没有惊动外人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私藏了。之后的数次,都是包裹一到军校保卫室,就被估算出规律,而早早就盯梢的同学兼战友们哄抢一空,留给堂哥每个人的,就差惨到剩下一些“残羹剩饭”的节奏,薛玲又轻咳一声,提醒道:“大伯,地址还是写军区吗?”
“写家里。”薛建国没有丝毫迟疑地说道,其实,即便薛玲不提,他也打算让薛玲修改地址。
虽然,家属院那地方,实在是人多嘴杂,谁家收了包裹,都会在短短分钟时间里,就传遍每个角落。但,只要“掐”着时间,赶在那些敢从自己手里抢夺包裹的人之前,回到家属院,收了包裹,那么,就算这些家伙事后知道他收到包裹了,难不成,还能冲到他家里抢呢?
当然,退一步来说,就算真有那么一两个和自己交情莫逆的家伙,厚着脸皮蹭吃蹭喝还不满足,一幅“吃了还要兜着走”的架式,但,都说“狡兔三窟”,那些家伙,哪能特别轻巧地找到他藏东西的每一个地方呢?
……
切断电话后,薛玲又陆续地接到了二伯薛建华和三伯薛建军的电话。而,这两位的来意,和大伯薛建国“大同小异”——都是来要极品茶叶讨好老丈人的!
对此,薛玲是乐见其成的,小手一挥,就又送出去几十罐好茶,心里已经盘算着,这批好茶,将会给自己带来多少潜在客户……
而,杜秀英打来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被薛玲接起来的。
徜徉在“数钱数得手抽筋”这个美妙梦境里的薛玲,下意识地接起电话。惯例地问候之后,就一直都没等来电话那端的声音。不由得挑了挑眉,将那些不知飘到何处去的思绪又通通揪了回来,就连原本像只“吃饱就犯困”的猫咪一样,懒洋洋地倚靠在椅子里的姿势,都一转而变得正襟危坐起来。
真有意思……
就在薛玲心里隐隐浮现出一个看似荒谬,却是唯一接近真相的猜测,并且,嘴角也勾起一抹诡异的冷笑时,就听得电话那端,仿佛从特别遥远的地方,传出一道乍听之下很熟悉,然而,细细思索之下,却觉得万分陌生的声音来。
“玲玲,我是妈妈。”电话那端的杜秀英,不知为何,竟有一种自己打扰到一只休憩的猛兽,蓦然间,就被对方盯上,瞬间,浑身的汗毛根根炸开,冷汗更是将衣服都浸湿了,大脑疯狂地呐喊“跑,快跑”,然而,双腿却软而无力,仿佛浑身的力气,都在无声无息中,就离自己远去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看似漫长,实则,非常短暂。
一切,中止于薛玲那清冷中透着疏离的声音:“您有什么事吗?”
很尊敬,然而,太过尊敬,就让人觉得万分不自在。哪怕,自诩在上流圈子里生活了几十年,从头到脚,早已脱胎换骨,真正今非昔比的杜秀英,也不例外。
只因,从一个圈子,进入到另一个圈子的人,尤其,那种从碌碌无为的普通人圈子,一跃冲天地进入到顶级权贵圈的人,往往,稍有不慎,就会步入两个极端。
一种,就是极度的自傲,一种,就是极度的自卑。
杜秀英恰好就属于第一种。
因此,眼下,听到薛玲这番极不近人情的问话,杜秀英就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打最初到现在,薛玲这个丫头,一直是她的“克星”!
“你怨我?你竟然怨我?你有什么资格怨我?如果不是我,你以为,你能投胎到薛家……”
薛玲:“……”我真是“谢谢你”了!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
眼见,时钟指向晚上九点,薛玲不得不出声,打断了杜秀英“滔滔不绝”的诉苦、指责和抱怨:“再有十分钟,爷爷就回来了。你有什么事,就最好长话短说,否则……”
话,点到为止,可,杜秀英却立刻就明白了薛玲的话外之意。
瞬间,因为将薛玲当成“出气筒”而喋喋不休地抱怨了一通,将心里那些长久积压的郁气和憋屈等情绪排解了一部分,气怒中的大脑慢慢恢复到往日里冷静理智的杜秀英,就只觉得一股寒凉之意,由脚板心一直窜到脑门,整个人,竟然况下,离得远远的,不就能从另一方面映证“远香近臭”这句话的道理了吗?
“以爷爷的脚程,还有七分钟,就会到家。”
“薛玲!”杜秀英的脸跟个调色盘一样变幻不停,嘴唇张张合合,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根本就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是,整个人就跟要炸了似的,如果,薛玲就在她面前的话,只怕,下一刻,她就会甩薛玲几个耳瓜子了!
然而,薛玲全然无惧。
虽然,世人总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一旦父母和儿女之间出现了什么争执,亲朋友人永远是劝和。那些不明真相的外人,也会一个劲地说做儿女的冷血自私,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眼狼”,生个这样的儿女出来,还真不如“生块叉烧”之类的话。
但,别忘记了,这世间,父母这个身份,所有人都能当,但,不是每一个人都合格!否则,又怎么会有“父母不慈,儿女不孝”的说法呢?!
“还有五分钟。”
前世今生,薛玲都不觉得自己是一个“缺爱”,尤其,“缺父母爱”的孩子。而,这,大概也是失去记忆,“傻”了八年的她,不讨薛建平和杜秀英欢喜的原因之一。
没办法,自古以来,就有“爱哭的小孩有糖吃”的说法。而,那八年里,薛玲虽没能觉醒前世的记忆,但,言谈举止,或者,应该说是为人处事的性情习惯,却是下意识地就遵循了上一世末世爆发前后养成的冷漠疏离那一套作风。
在父母眼里,这样的孩子,说好听一些,太独,说难听一些,太阴沉,让人看了就心生厌恶!
尤其,在和邻居家那些或调皮捣蛋,或活泼可爱,或机灵懂事,或乖巧可爱的小孩子一对比,那更是难免生出“这一定不是我生的孩子,说不定,就是抱错了,或者,前世的仇人投胎,今世要来祸害我”的想法来。
按照农村的说法,这,就是“克”父母。
杜秀英差点就被气成了河豚,然而,关键时刻,总算,那摇摇欲坠的理智之弦没有彻底崩断。
当然,这期间,她一直掐按着手心,借着这样的疼痛来提醒自己: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中了薛玲的来!
“玲玲,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滔滔不绝的话语,只有一个中心:看待事物,要用心,而不是单纯地用眼。否则,就难免中了旁人的算计,最终,落得一个“亲者痛,仇者快”的悲怆又凄惨结局!
对此,薛玲不予置评,只是,再一次提醒道:“还有三分钟。”
“你……”
杜秀英犹如被按了“暂停键”的收录机一般“卡壳”了,显然是没料到,“感情牌”这一招,对薛玲这个九岁的姑娘,不仅没能起到应有的效果,反还隐隐有些绪来。
不是说,从小到大,都没能体会到“父母疼爱”的人,特别向往艳羡这类情感。而,他们这些做父母的,心血来潮之下,想到了,就施舍一些这样的情谊,就能将他们使唤得团团转,哪怕外人再如何地为他们抱屈喊冤,却也甘之如饴吗?
得亏,薛玲没有点亮“读心术”的异能。不然,隔着细细的电话线,也能敏锐地探查到杜秀英的所思所想,到那时,别说中饭了,怕是连早饭都会吐出来!
“你究竟有什么事?”这回,薛玲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单纯地报时间了,而是干脆利落地询问起杜秀英来,话里话外流露出来的“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的嫌恶和鄙夷,清楚地传到了杜秀英耳里,只令电话这端的杜秀英,下意识地就拽紧了手里的电话线。
“砰!”
电话这端的薛玲,听到话筒里传出来的各种嘈杂声,包括杜秀英措手不及之下发出来的尖叫声、痛呼声、抱怨声和诅咒声,对着天花板,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
该庆幸,这个年代的电话机质量特别好嘛?换了后世,按照杜秀英这种摔法,别说电话会立刻就被切断这件事,就说电话的质量,再多再昂贵的电话机,也不够杜秀英“摔”的!
——不就是说话直了些嘛!至于这样发脾气呢?
好吧,在薛玲看来,方才,她那番直截了当地询问,不带任何多余的情感。而,杜秀英听出来的“嫌弃和鄙夷”,其实,说到底,不过是“疑邻盗斧”的现实版。
……
就在薛玲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着,思索着要不要趁机挂断电话时,就听到电话那端传来杜秀英竭力控制着满腹暴躁和抓狂,却被暗哑低沉且隐隐带上了急促的喘气声,出卖了当下情况的要求:“我要一百罐绿茶。”
不等薛玲反应过来,杜秀英又义正言辞地补充一句:“记住,要和你上次寄来的六安瓜片同样品质的!”
瞅瞅,这一幅“本该如此”的理直气壮!
然而,薛玲却只想嗤笑着问一句:谁给的勇气?梁静茹嘛?!
“你当我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尘,想要什么东西,手指一挥,就能变出一大堆来呢?”
反了天了!
杜秀英柳眉倒竖,怒从中来,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之弦”彻底崩断,对着电话那端就咆哮出声:“薛玲,你这个不孝女,白眼狼,还记不记得,我是生你养你的亲妈?这些年来,我为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不说,你还这样作践我……有好东西,就只知道送给外人,连自个儿亲妈都不知道孝敬!早知道你是这么个东西,当初生下来的时候,就应该将你掐死,也好过现在像只哈巴狗一样,到处舔别人的口水……”
薛玲:“……”“画风”骤变得,她都有些承受不起啊!
杜秀英啊杜秀英,你还记得,你这辈子,最嫌恶的就是农村那些没什么文化见识,就算有理,也不知道跟人掰扯清楚,只知道用最粗糙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来达成自己目标的泼妇吗?
杜秀英这一咆哮,简直不得了啊!仿佛被打开了身体里的某个隐秘“开关”一般,那骂人的话,要多犀利就有多犀利;要多风骚就有风骚;要多粗鲁就有多粗鲁。偏偏,还没一句话是重复的。愣是让薛玲这个前世今生,活了两辈子,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都不得不为之叹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