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
临海别墅后院的水榭旁,花圃丛中百花争奇,远远瞭望,俨然一片斑斓舞动的花海。
十五岁的少女,身穿蓝白相间的条纹裙,水汪汪的大眼凝视远方,极其病态的苍白与瘦弱,令这个年纪的她更让人更加怜惜。
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她开口,声音淡的像天边的云:“颜姐姐,你来了”
“我一转眼的功夫你就不见了,阿迹猜你在这边,没想到你还真藏在这儿”
她的视线依然落在那片花海,仿佛看到了自己:“十几年这里曾是一片荒地,大伯叫园艺工人修剪出一片空地,全部种上白色的雏菊花,只因为那是妈妈的最爱。妈妈后来嫁给爸爸,她却命人一把火烧掉了那些白色的花儿。一场错爱,却要拿这些无辜花儿的生命去祭奠。”
那名被她称为颜姐姐的女人正是颜映,她走到她面前蹲下,目光爱怜:“秋秋,很多过去的事,你我不是当事人,不清楚这其中的利害。答应我,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再也不要提起,伤害活着的人。”
沉默半响,宇文秋忽然一笑,她摊手,敲打着自己毫无知觉的下半身:“我伤害活着的人?我就是一个,活生生被他们伤害的人!我就是那些雏菊,他们孽缘之下的牺牲品!”
宇文政和卫若仪的独女,不足七个月的早产儿,万分之一罕见的遗传性神经细胞受损,下半肢完全丧失运动功能,从一出生就坐在轮椅上,医生断言宇文秋的病情会慢慢蔓延上半身,直至大脑神经,最终不会撑过十二岁。然而凭借宇文家强大的物力财力,宇文秋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却注定了她与普通人背道而驰,与轮椅相伴的一生。
“秋秋,如果有一万个可能,他们都希望坐在轮椅上承受痛苦的是他们,而不是你。”颜映松开轮椅上刹车,推着她朝花圃的反方向走去。
“如真是这样的话,他们又何必多此一举,把三叔的儿子过继到自己名下。呵,宇文集团的继承人宇文迹,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颜映沉默,宇文秋反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反而安慰她:“好了,我不应该和你抱怨这些的。宇文家成天就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同意嫁进来。”
颜映抢白道:“我和你大哥……”
“是高中同学,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颜阿姨只说叫你嫁进来,也没说必须嫁给宇文里呀!”宇文秋继续道:“你看阿迹就不错,几个堂表兄弟中,数他最优秀,人也一表人才,爸爸这几年已经有打算把家中的事都交给他做了,你嫁给他不会吃亏的”
颜映的目光闪躲,言词含糊:“是啊,阿迹若不优秀,你爸爸怎么会独独选了他当养子。”
“那你不如考虑考虑他,嫁给宇文迹,日后你就是宇文家的女主人。不仅爸妈开心,颜阿姨也会满意的。”
颜映推她回房间,拉开落地窗帘,阳光透过窗子,纷洒大地:“除了宇文里外,我谁都不会嫁。”
宇文里名义上她的堂兄,实际上是她同母异父的亲生哥哥,可他对于这个自幼起只有寥寥数面,不曾说过几句话的亲生哥哥并没有多大的感情,感情深厚的相反是一起长大的阿迹。宇文秋感慨:“他走了太久,久到我都记不起他的模样。可是家里的每个人都在传他的优秀,他做事的果断狠绝,颇有爸爸当年年轻时的风范,连阿迹都时常被爸爸拿来和他比。”
宇文秋自己推着轮椅,来到露台前:“只可惜啊,被爸爸流放到了东南亚,现在是死是活都不清楚。”
颜映闻言一惊:“秋秋,你有他的消息……?”
“我只是前几天听阿迹随便提了一句,说了他不仅毁了容,还被人断了一只手。哦,对了,他马上要回国了。”
颜映百感交集,只觉一股电流贯穿她的四肢五骸,紧紧咬住的下唇都泛出血丝。
“颜姐姐,我这里有些话,你想听吗?”
“你说”
宇文秋看出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恐,言词中透着超出她年纪范围的成熟与城府:“我能看出来,你和别人不同,虽然脑子有些蠢,但对我一向是真情实意。我把你当亲姐姐才同你说今天这番话。我劝你不要再傻等宇文里了,爸爸也许会饶过他的命。但三叔六叔不会、阿迹更不会,就连姑姑姑父也不会让他过的舒坦。这就是宇文家的男人,眼中没有是非观念,他们为了争权夺利,什么丧尽天良的缺德事都做得出。”
颜映不知如何应对这番话,宇文秋说:“你别那样看着我,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说的这番话,只不过那个时候就太晚了!”
脚步声陷入松软的地毯里,颜映站在二楼的书房门前,轻轻敲开房门。
一道沉稳的声音隔着房门响起:“请进”
五十多平方米的书房,中央空调和煦的暖风吹落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两侧古色古香的书架上摆放着的书籍物件儿珍贵稀有程度堪比博物馆。檀香实木办公桌上,堆积着不多不少的公司文件。案桌后的中年男人,浅米色的衬衫,外罩深蓝色的西装马甲,人到中年,风姿不减当年,光是远远望着,就得见此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不容小觑的魄力与力量。
母亲与宇文政是多年的好友,曾说过宇文政年轻时是个令人过目不忘,非常漂亮的男人。无论是现在b市风光无量的宁大律师鸿声、相貌出众的李谁承,还是她的心上人宇文里,怕也是不及宇文政当年一半风姿。
宇文政从案桌后抬起头,目光落在颜映小巧的身影上:“是小映啊,坐吧。”
她开口怯懦地答道:“四叔,陈伯说你找我。”
宇文政察觉出她的拘束,笑着缓解气氛:“放松,在四叔面前不用那么拘束吧。”
颜映因为宇文里的关系,并不是很喜欢这个笑里藏刀的四叔,她紧接着问:“您找我是……?”
宇文政摆摆手:“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你的近况,要知道你母亲和我抱怨过好几次你不在她身边,一个劲的往我们家跑,唠叨的我耳朵都长茧了。”
颜映微微一笑:“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陪秋秋说说话”
宇文政说:“恩,小映你有心了。有你陪着秋秋,她也开朗了不少。秋秋这孩子和我们平日里没几句话,倒是和你很亲近。四叔要好好感谢你才是。”
“秋秋身体不好,更何况是阿里的妹妹,我这个做大嫂的,多陪陪她也是应该的。”
宇文政双手交叉,置于膝前,喜怒不形色地沉着眼打量了她看了好久,嘴角随即晕开一个上扬的弧度:“秋秋和你说了?”
在花圃里,秋秋早已经把宇文政的意思转达给她,颜映鼓起好大的勇气道:“嗯,我来也是向您明确表明态度,我从十五岁那年第一面见到宇文里起,就决定嫁给他,十几年从未改变过。我已经等了他七年,不介意继续等下去。我不会过问您和我母亲之间生意上的事。也请您二位也不要多过问我和阿里之间的事。”
她说完转身就走,一刻都不想在这个令她窒息的屋子里待下去。
“你以为他回来知道真相后还会原谅你?”
背后响起一道冷冷的声音,瞬间撕裂般闯入她的脑海中,颜映僵着身子回过头,愣住。
宇文政带着几不可闻的叹息感慨:“四叔看着你长大,在我心中你和秋秋一样,都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忍心看着你们两个因为这点小事闹得不可开交?”
连颜映自己都知道这件事会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推向绝路,自言自语地呢喃道:“小事?”
“在四叔这里,便就是小事”
宇文政毕竟是老江湖,几句话就能将颜映绕的团团转,颜映的眼中泛着泪花:“四叔……”
“你放心,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话做。阿里回来后,你们两个好好过日子。剩下的事交给我,你母亲那边我自会替你讲明。”
颜映走后,书房的隔间走出一青年男子,宇文政在巨大的入墙书柜前翻经查籍,他挑了实木案桌后的办公椅坐下,一脸忧心重重:“爸,你真打算要让大哥回来?”
宇文政刚刚得到了□□教学者圆寂前的传世之作,正爱不释手地专心潜修中,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儿子:“你担心什么,怕他回来威胁到你的地位?”
“大哥这几年在外的名声可不好,这次他突然要回来,谁不知道他是放不下十几年前的事,回来找您算账来了。六叔大姑那边蠢蠢欲动,就等着咱们这边一乱,好隔岸观火看笑话”
“是看我的笑话,还是看你的笑话?”
宇文政一句话问的他哑口无言。
“我苦心栽培你十几年,若你没把握管好公司,那么我就把位置让给他做”宇文政轻描淡写的一句,殊不知他口中的输赢,是以生命做代价的赌注。
宇文迹蹭地一下站起来,走到宇文政面前:“我当然有把握,只是希望届时您能公正的对待,不要有丝毫的偏袒。”
宇文里没受过正规国外的系统教育,又无管理公司的经验,在他眼中无异于像街边的地痞流氓,他宇文迹自然是不放在眼里。可宇文政对卫若仪的感情众人皆是有目共睹,他又不得不担心宇文政会心软。毕竟宇文里是卫若仪的亲生儿子,他只不过是他的养了十几年的同姓养子,这是他心中的顾虑,也是唯一的芥蒂。
“论情理,你们两个都是我的侄儿;论感情,我是你的养父,对于你的感情自然远远大过于他。”宇文政这时终于放回手中的书籍,感慨他的年轻气盛:“阿迹,你知道吗,几年前,同样的位置,就是你现在站着的地方。我问过他同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