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灯整整亮了一夜,办公桌后宇文里伟岸的身影伏在案桌上,一页页地看完了牵涉了东郊人工岛填海造地工程的所有签署的相关文件。
东郊子母岛占地五十平方公里,从签署协议到竣工要花费七年的时间。b市航道局,国家分局水电水里工程局,以及颜氏和长江地产有限五家单位企业联合承包,一切都看着按部就班地进行中,可问题偏偏就出在了宇文京身上。长江地产的主要负责人是宇文京,也就是宇文迹的亲生父亲,填海材料使用的几千吨山石填土由a市一家原石工厂直接提供,那家工厂原料的老板据说是宇文迹的朋友,和千秋实业有多年的合作关系。而前几天质量检测的结果也让人大跌眼眶,填海造田中所使用的土工、钢筋材料,有一半竟是不符合质量标准。
如今只有查清了a市那家工厂来龙去脉,才能弄清楚宇文京和宇文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他口袋里的电话忽然一震。他没有去看来电人,接通后迫切地问:“找到人了没有?”
听筒对面的阿邦一阵沉默。
宇文里心里咒骂一群废物,却一句话也没说,等待对方的下文。
阿邦委屈道:“里哥,b市毕竟比不得缅北,几千万人的一座城市,找一个躲起来的人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
宇文里扶额,按住凸跳的太阳穴:“掘地三尺也给我找到她,否则你就和她一样从我面前消失吧。”
宇文里气急败坏地挂断了电话。他从书房走进卧室,疲惫地倒在床上,长吁一口顺畅的气。
天边刚半露鱼肚白,筒子楼的长廊里就响起了叮叮咣咣的锅碗瓢盆声,门外的公共走廊上传来家长训斥孩子的声音,以及小夫妻间的吵架声此起彼伏,一墙之隔的两个小姑娘也不知道在屋子里上下捯饬些什么,唧唧喳喳的好像能一下子把房顶给掀了。等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的关门声,震得整个屋子也跟着像地震似得晃了起来。
余亦歌半睁着眼,一副想睡又无法入眠的颓废样,过了几分钟眼皮刚刚发沉,然后她的房门立即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余亦歌抬手将头发胡乱地绑在脑后,穿着一件不知道哪里淘弄来的深色的针织羊毛衫,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艰难地翻身下了床。一开门是隔壁那个叫阿芳的女生站在门口:
“姐姐,都几点了,你还睡呢?”
余亦歌眯起眼睛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不过六点半,可对于这栋楼里很多要外出去市区上班或去工地的人来说,已经是开工的点钟了。
“你今天怎么没去上班?”
“找你不就为这事呢嘛”她侧过身子就从余亦歌腋下钻了进来,随手坐在靠墙的那张高低不平的椅子上:“小坤工厂里的一个老乡前几天给我介绍了一个新工作,在周围县城的一家制衣厂当接线员,坐办公室的活儿,你说不比我现在一天十几个小时在工厂里给人家组装配件强的多?人家老板说了一个月给两千块钱还包吃包住,今天就叫我去面试去。我这不心思找你帮我捯饬捯饬,我也好能出门见人,给人家老板留下个好印象。”
阿芳十几岁就从不念书了,从初中辍了学后从外省的乡下来b市打工赚钱,到如今已经是第七个年头了,一直和男友小坤合租住在这个筒子楼里,光是每日上下班的路上就要花费大约四个钟头。阿芳瘦高个,却是个肉呼呼的圆脸蛋,笑起来眼睛细细的一条缝。姑娘年纪不大,人倒是个热心肠,余亦歌初来乍到,跟房东打交道的时候也没少得她的帮衬。
阿芳嘴甜的跟蜜似得,目光上下打量了余亦歌纤细的身材一番,赞扬道:“姐姐你真是穿什么都好看,乡下大妈穿的开襟羊毛衫,到你身上反而可洋气了。你没瞅见对面楼的那几个小伙儿,看你经过的时候看的眼睛都要直了。”
余亦歌面色潮红,那双曾经盈盈秋水的眸子此时也黯然失色带着明显的病态。阿芳一下就看出来不对劲:“怎么了这是?生病啦?”
“昨晚可能是着了凉,昏昏沉沉烧了一宿”余亦歌病怏怏地坐在床边儿上,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没多大事,现在又不怎么烧了。”
余亦歌拿着阿芳化妆包里的眉笔帮她仔细描了眉,又涂了睫毛画了深色眼影,还从衣柜里找出两件像样的衣服借给她穿。阿芳打扮好后,站起来对着镜子转了一圈,虽然没多大改变,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倒是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阿芳很满意地离开去面试。送走了阿芳,余亦歌转身又往身上套了一件外衣才出了门。早上正值上班的高峰期,厕所人满为患,连用公共水房都要排着长队。余亦歌只好转身端着漱口杯和牙刷下楼去院门墙根下的水龙头洗漱。
余亦歌站着刷牙,也有人经过她身边朝她客气地问早打招呼,多半她是冷着脸没回应,弄得邻居们只好尴尬地笑笑,顾不上那么许多,一溜烟赶紧跑去追公交车。
刚洗了一把脸,毛巾沾湿了冰凉的水,敷在额头上倒是令她舒服了很多,身后忽然传来人去骚动的声音,引得她也不由回头看了过去。
院子外停着一辆黑色的悍马越野,宇文里从车子里面走下来信步迈进了院子。他一身笔挺英姿勃发的深灰色西装,单手插在裤袋里,倒是衬得周围过往的人越发的寒碜落魄,也映得她卑微的如行走在尘土飞扬间的蚁卒。
她俯下身子漱清了口中的泡沫,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她放下手中的牙刷,她一步步走近宇文里,然后站在他面前沉声问:
“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
她手指探进上衣的口袋中,抽出那把折叠且又锋利的小刀,对准他猛地刺了过去,宇文里灵巧地闪过身,擒住她的手腕,用肩膀一把将她手中的刀撞飞,她被牢牢地卡在他怀中不得动弹,他贴近她的耳朵低语:“咱们应该好好谈谈”
余亦歌也知道凭一把刀就想伤了他简直是异想天开的笑话,此时此刻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不断扭动着身子想要逃离,她哑着声音说:“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你松手。”
宇文里一把拦腰捞起她抗在肩膀上,大步流星朝楼内里走,他们大吵大闹的声音引得许多住户纷纷好奇地打开门看热闹。宇文里一脚踹开门,把她丢在床上。趁着他回身锁门的功夫,余亦歌又试图起身朝外跑,结果被他带着一把重新推回到了床上,狠狠压在身下。
余亦歌咬着下唇,恶狠狠地盯着他:“宇文里,你个混蛋!你放开我!”
她越是叫的厉害,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量就越用力:“你就不能安安静静的听我讲话吗?”
余亦歌终于放弃了挣扎,目光偏落在远处:“你想让给我听你说什么?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哦,对了,除了祝你新婚快乐”
宇文里听到这句话后如霜打的茄子,他松开余亦歌,站起身:“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余亦歌想起自己这一个月来所遭遇的一切剧变,眼角不觉有泪光闪现:“我不想听,阿映没了,无论你说什么都无法挽回我女儿的性命。”
宇文里不忍见她哭泣,伸手抹去她滑落腮边的泪珠,碰到她滚烫的额头时受伤的动作忽然停顿下来:“你怎么这么热?生病了?”
余亦歌厌恶地打开他的手:“宇文里,我用不着你在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
宇文里叹气:“我关心你生病,怎么就成了猫哭耗子了呢?”
余亦歌蜷缩在那张窄小的单人床上,看上去十分可怜,宇文里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整个过程中她一言不发,全然当做宇文里是透明人。
他站在屋子的中央,翻开了手机,拨通了阿邦的电话。
“里哥,什么事?”
“你去药店买点退烧的药,多买点”
“恩?您生病了?”
“少废话,叫你去买你就去买。”
阿邦便不再问:“成,我去买”
“等下,你再去买些日用品,你不懂中文,叫良山陪你去。然后开车给我送过来,地址我一会发到你手机上”
“日用品?日用品可多了去了,您具体说的是那种啊?是床上用品还是生活日用啊?”
“你自己看着办”宇文里也懒得解释,随手挂断了电话,余亦歌这时才开口:“你就是买了东西叫阿邦送过来,我也会全数扔掉,我劝你别费心思了。”
“拿给你就是你的东西了,你愿意丢掉就丢掉,那是你的事。”
宇文里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解开袖扣,挽起衬衫袖子,露出一小节结实健壮小麦色的手臂,他受伤的手臂现如今已经恢复的差不多,拿起架子上的水盆和一条毛巾,转身出了门。
“你别乱跑,我一会回来”
“我都这副模样了,还能跑到哪里去?”
宇文里推开门,才发现门外围着一群好事瞧热闹的中年女人。见身型高大的宇文里从里面走出来,连忙回过身假装自己正在煮菜烧饭,或者回里屋照看孩子,纷纷扰扰的油锅的声音和婴儿的啼哭声接踵而至,一片嘈杂。
刚刚他们两个闹得那么大声,别人不去注意才是真的奇怪。宇文里端着水盆,沉默地走进走廊尽头的公共水房里,拧开凉水水龙头接满一盆清水,他回了房间,将浸湿的毛巾搭在余亦歌的额头前,余亦歌刚想起身,被他一个佯怒的眼神儿止住了抬手的动作:“别动,听话”
那束目光游离在她身上,三分温柔七分体贴,又是几分真情几分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