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美酒痛饮只叫杨逍遥睡到了第二日的午时,还未等他睁眼,厢房外的小二有些焦急般敲了敲门,老实道,“屋里有人吗?客官?”
杨逍遥眉色稍展,挣了睁眼,抬首一望,这正是萧翎给自己驱毒疗伤的厢房之中,可昨日自己如何进的房门早就忘得干干净净,“莫非我喝多了?是大胖子和小千金抬我上来的?”
杨逍遥还未深思,房门外的小二似不耐般推开房门,嘴里嘟囔道,“哎,都怪我太老实,还说这公子哥不会偷奸耍滑不付房钱。没想到他趁着昨夜人多混杂早就溜了,如今这上等厢房的银钱,我找谁去讨?”
杨逍遥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心头直笑,“自己醉了一宿,竟成了那不付房钱的贼客,被一个小二怀疑。”想罢,笑着伸手掏了掏那腰间钱袋,当下心头一震,不禁哑然瞠目,“我的钱袋!?对了!还在朱戚那厮手上?小爷杀退了仇天噩,又和萧姑娘回了长安,便把这事给忘了!”
“客官!”小二此刻已然寻了过来,只见他拉起帘子,朝里一望,杨逍遥呆若木鸡一般坐在床上,直勾勾望着自己,神态尴尬。
“客官!我可找到你了!这都午时几刻了?您那房钱还没有…”小二焦急问道。
杨逍遥嘿嘿一笑,脸面早已挂不住,要说萧翎带他来这凤凰阁疗伤,自己也不好找这丫头付账,更何况自己堂堂一个少三爷,平日在扬州作威作福惯了,银钱伸手便来,哪里有这般窘境。
“客官?”小二狐疑般打量了他片刻,不知这小子耍的什么花样,“这房钱…”
杨逍遥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前日还是那奴镇仗义出手的大侠,今日就成了欠人银钱的赖账鬼。他故作镇定,咳了两声,悄悄伸手搜了搜身上值钱的事物,可那汉白玉也被朱戚顺走,唯一只剩一把杭州黄鹤居的折扇了,“这扇子倒是值个一百两,对个半押于这小二尚且是条出路。”想罢,这小子稍松了口气。
“客官,这房钱一共六十两,再加上昨夜你们三人喝的水酒二十坛,共五百六十…”小二伴着手指头估算着。
“什么?什么?!”杨逍遥听了却目瞪口呆,跳将起来,赶忙摆手问道,“哪里来的五百多两的账?”
小二为人老实,颇有些委屈,挠着头喃喃道,“你昨日与那老先生和姑娘一共喝了二十坛酒,一坛二十五两,算上房钱,不就是五百六十两银子么?”
杨逍遥倒不是怪这小二算错帐,而是堂堂一个万家的小千金,竟能让他付起酒钱来,这小子心头不免笑骂几声,可此刻囊中羞涩,哪里说得出话,而那小二老实巴交的望着自己,只叫这三少爷心里叫苦,久久才磕磕巴巴说出一句话,“诶…小二,现在什么时辰?”
片刻,小二有些察觉,心说这少爷不会是个吃霸王酒席的主,如今身无分文想要赖账,才顾左右而言他。这伙计倒是凤凰阁中少有的老实人,此刻见着杨逍遥踌躇问话,小伙旋即双目一转,赶忙大步一迈,两手一抓,紧紧扯着杨逍遥的衣袍不放,还高声朝外喊道,“来人啊!来人啊!有人赖账吃酒啦!”
“诶!你这是做什么!”杨逍遥大叫一声,伸手一摆,想要挣脱,可自己纵然身负武艺,又怎能欺负一个小伙计,何况论着情理也是自己有了亏欠,此刻只能呆呆立在原地,任这衣袍被抓的七歪八扭,颇为滑稽。心头苦笑,“我这三少爷,今日怕是说不清了…”
“何人敢在凤凰阁吃霸王酒?!”顿时,门外脚步纷沓而至,似楼中早有为这赖账之人做好准备。
这小二不等杨逍遥解释,赶忙大叫起来,“在这!在这!这厮想跑,已叫我抓住了!”
杨逍遥被他拉扯这衣服,摇头苦笑,“你个小伙计,小爷要是真相跑,你怎的抓得住。”想罢,厢房外忽然冲进了十余个壮汉伙计,举着大棒对着杨逍遥就是一顿乱打,这小子纵然不好还手,可足下轻功尚在,赶忙借机往楼外逃去。
“哪里跑!追!”众伙计怒吼道,只觉这少爷看起来举止贵气,穿着也人模狗样,怎的是个赖账鬼,想罢举着木棒追赶着杨逍遥就往楼下而去。
这一顿你追我赶,棒打叫喊,只把凤凰阁的众酒客路商都惊动起来,各位纷纷探头望去,看看是哪家公子吃了霸王酒,如此丢读书人的脸面。
“看你往哪跑!”打头的壮汉伙计暴喝一声,已然追赶杨逍遥到了一楼大门前,他跨出一步朝着三少爷的肩上就一棒打去。
杨逍遥边逃边喊,想要解释一二,可众人哪里肯听,只等到了门口,身后大棒已至,他不得已反手一掌拍出,当下咔嚓一声,尺许宽的木棒断了两截,只把这伙计瞧傻了眼,片刻逃命开来大喊道,“杀人啦!有贼客杀人啦!”
杨逍遥还未出声,这伙计已然逃入楼中,只叫他气的无可奈何,犹如哑巴吃黄连,“方才小爷还只是欠了酒钱,如今怎的就成了杀人?这便是让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忽然,楼中一阵嘈杂之声,只见追赶杨逍遥的伙计越来越多,更是提着扫帚拿着扁担,还有操起锅碗的厨子也追了出来。
“完,小爷这下在长安算出了大名了!”杨逍遥心知此地不宜久了,纵然解释清楚,自己身上也无一两银钱,不如先暂且逃之夭夭,以后再还这笔烂账。
可刚等杨逍遥转头遇行,忽然身前一个黑脸现了出来,只把三少爷吓了个踉跄,摔在当场,身后的伙计也纷纷赶来把他团团围住。
“真是倒霉透了!屋漏偏逢连夜雨!”杨逍遥骂了一句,抬头一望,不禁“咦”了一声,“你是那昆仑奴布谷?!”
那黑脸本来蹲在凤凰阁前,似在等着什么,方才见到杨逍遥跑了出来,赶忙行了上去,此刻口中咬着半个馒头,冲杨逍遥傻笑道,“少侠!你终于出来了!”
“什么少侠!这厮便是个欠钱还打人的贼客!”众伙计见状叫骂起来。
杨逍遥双目一转,赶忙跳起身来,拉着昆仑奴布谷问道,“萧姑娘可把奴镇的百姓安置好了?”
布谷闻言一愣,点了点头,“安置好了,这事萧姑娘没有和少侠么?”
杨逍遥赶忙摇头,接着焦急道,“那朱戚等人的如何发落?”
布谷想了片刻,脱口道,“朱戚和胡猛等人已被萧姑娘打成重伤,丢到官府问罪了。”
杨逍遥听得一惊,心道这丫头倒是个狠角色,随后又问,“那我被偷的银钱呢?可在朱戚他们身上搜到?”
布谷听到这里才赶忙“哦”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打银票,笑道,“少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这是萧姑娘叫我转交于你的,说物归原主。”
“好极好极!”杨逍遥赶忙一把抓了过来,取了六张然后大声对着众伙计喊道,“小爷不是不给钱,只不过钱忘在朋友身上了,这里有六百两的银票,算作我赔得不是,不必找了!”
众伙计见他肯付钱结账,也稍稍放下戒心,那打头的伙计不解道,“早把钱拿出来不好,非要我们逼问,这是个滑头。”
“就是,要不是我们兴师动众,这厮定然早就跑了。”
“我们也算为阁出力了!”
“不错,不错。”
杨逍遥听得摇头失笑,也不再作解释,他付了房费酒钱,这才坐在路旁休息起来。身旁的布谷见状,递了一个馒头过来,恭敬问道,“恩公,你饿么?吃个馒头吧。”
杨逍遥摆了摆手,心道这方才起床就闹了一出,还真应了那句老话,“有钱走遍天下,无银寸步难行。”
这三少爷不禁长叹一气,可见着布谷递过来的馒头,不免“咦”了一声问道,“你身上既然有几百两的银钱,为何吃馒头?”
布谷咧嘴一笑,“我身上就二两碎银,那银票是恩公的,我哪能乱使。”
杨逍遥拍手大赞,“好个布谷,不仅铁骨铮铮,更是个自持正气之人。”
布谷的汉话本来就说得普通,见杨逍遥夸他也不太明白。
杨逍遥还了酒钱,稍抬眼望了望日头,已然午时过去一个时辰,他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自语道,“时候不早了,我启程回江南了。”
“恩公要去哪?”布谷见他离去,有些焦急,大步一迈,追了上来。
“当然是去我自己的家中啊!”杨逍遥笑道。
“那…”布谷有些犹豫,可见杨逍遥似要启程,也顾不得许多,赶忙脱口道,“恩公不妨收我做个仆人,跟在身边吧!”话罢,跪倒在地,便要磕头。
杨逍遥赶忙拦住,扶他起身,只见这昆仑奴嘴角伤口未愈,浑身瘀伤,不免叹道,“这江湖凶险,你要跟着我随时可能没命,小爷不仅得罪了仇天噩那厮,更招来天龙教的记恨。”
布谷赶忙摇头,“恩公是英雄!为了奴镇百姓仗义出手,又在胡猛的手下救了我的命,我便要追随英雄,死也不怕!”
杨逍遥闻言一愣,调笑道,“我哪里是什么英雄,你没见方才我还被那些伙计追打。”
“恩公为萍水相逢之人,仗义出手,救人于危难,在布谷的心中便是唐人中最正义最英雄的人!”布谷执着道。
“那你跟着我又作什么呢?”杨逍遥摇了摇头,“你这身坚体强,不如在长安寻个差事,安安稳稳讨个生活,不比在江湖飘零的好?”
布谷连忙摇头,坚定道,“我来五年前便被人卖到长安做苦奴,上月终于赚足了银两脱了身,若不是勿入奴镇哪里会遇见恩公。恩公是头一个把布谷当做人的侠客,我愿意鞍前马后,替恩公出力!”
杨逍遥听的心头一震,明白过来,自己身为大唐之人,又生在天剑山庄,哪里明白这民间疾苦,还有被人卖作苦奴力的昆仑奴苦衷。这布谷从奴镇抗争胡猛,再到近日百里寻己,不贪银两,便是个心胸磊落的好男儿,如此汉子怎又会甘愿做人的苦奴,受人差遣呢?
“恩公!”布谷见他有余,赶忙又下跪磕头,自己一路从外藩入唐,做了数年苦奴,这杨逍遥是头一个自己敬佩的侠客,如今只愿能追随他左右。
“我明白了。”杨逍遥长叹一气,点了点头,赶忙扶他起身,“布谷你是一条好汉子,重情重义,又能持君子之道,可我也并非是那英雄。”他诚然解释道,“我闯荡江湖,也只是为了一个女子,这般理由哪里是英雄所为。”
布谷闻言咧嘴一笑,旋即说道,“那恩公为了一个女子,尚且能行侠仗义,可见为人正派。比起那江湖上自视甚高的伪君子好了太多。”
杨逍遥听得好笑,“你这昆仑奴来大唐几年,汉话说得普普通通,讲起道理来倒是厉害的紧。”言罢,也不再拒绝,他抬头望了望天,心头一定,左右这江湖自己依然来了,哪有退却的道理,此番返回扬州家中,定要学成一身剑法。
想罢,杨逍遥冲着布谷说道,“布谷,我今日要启程返回扬州,学那家传剑法,若我可以学成,证明我杨逍遥乃是江湖中少有的奇才,值得你去追随,若我学不成,那边是庸才一个,你得自寻后路。”
布谷刚要解释,却见杨逍遥摆了摆手,这昆仑奴赶忙道,“好!一言为定!可我相信恩公定然可以扬名天下。”
杨逍遥笑了笑,“以后便叫我大名即可,恩公什么的,我可不敢当。”想罢,大步一迈,顺着长安南门而去。
布谷闻言点头,赶忙从街角牵起两匹大马跟了上来,“少侠,上马吧!”
杨逍遥回头一望,是那奴镇的大宛马“烈云”,他心头一震,抚了抚马颈而后翻身一跃,大喝一声,“回扬州!”而后快马一拍,烈云似有所感,当下扬蹄一跃,绝尘而去。
“少侠!主人!等等我!”布谷心知这烈云乃是千里良驹,不敢耽搁,赶忙快马加鞭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