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不期而至,中原又迎来了一年一度的雨季,徐州城外路客正收拾行囊纷纷赶路,茶铺推车的小贩也关了生意往城内躲去。不出两柱香的功夫城头慢慢乌黑起来,几个贪凉的娃娃还在树下斗着蟋蟀,他们抬眼瞧了瞧天色,只见铁锅般的乌云从西南方压了过来,眨眼就笼罩住了整个徐州城郊,这日头虽被乌云所遮,可炎热更添几分沉闷,压的众人有些喘不过气。
“大雨来咯!”稍大的娃娃赶忙把蟋蟀揣入兜里,回头喊了几嗓子,其余的孩子点头明白,若再不走众人只能成了落汤的雏儿,待会回家指不定被爹娘数落。
正当徐州城郊的百姓纷纷奔入城中避雨之时,七八个官差骑着高头大马从官道外奔来,当头一人身着青袍,右手高举州府的令牌,朗声道,“城门守侍何在?”
一言喝出,几个城头的侍卫赶忙奔下,只见马上那人官袍麒麟纹,乃是州府少尹崔智,崔大人。
崔少尹缰绳一紧,勒马扬蹄,赶忙对着众侍卫吩咐道,“雨季已有半月之余,城外沂河、泗河水位将覆。若再这么下去,不仅下邳城要被泗河所灌,这徐州城的田郊也会遭难。”
那城头侍卫头领点头领命,回禀道,“大人所言极是,且不说这田郊涨水,若今日这雨再下几个时辰,怕是东门的护城河也要高出城门,届时徐州城也有水淹之患。”
崔少尹听得一惊,不料自己只出城三日,这城河的水位又涨,赶忙问道,“北门的水位又如何?”
侍卫头领老实答道,“北门水位也只有半丈有余。”
崔少尹听罢,皱眉细思,片刻朗声道,“若不当机立断,徐州城内的百姓就要遭了秧。传我口令,立刻封闭四周城门,再调各调一队府兵驻扎各门,行排水之事。另把这份文书上报给州府大人,就说十万火急,不容刻缓。”
侍卫头领明白水灾骇人,不敢有慢,立即把文书交给身后差人,吩咐快马往州府衙门送去。随后,崔少尹这才带着众人调转马头,朝下邳城郊赶回。
半柱香后,这徐州城已然四门关闭,城桥高悬,不再进出一人一马。城头的侍卫们打着瞌睡,望着头顶黑压压的云朵,不时有人口中低声骂道,“这劳什子鬼天气,下了半个多月的雨,在这么下去老子都要泡烂了。”
话音未落,一声惊雷劈天而过,南面的天空好似被点亮一刹,随后几颗豌豆大的雨珠就洒在了城头之上,不出盏茶的功夫暴雨倾盆般从天而降,砸的草木皆低,人畜更是抬不起头来。
正当几个侍卫插科打诨之时,城南郊外忽然奔来两个人影,众侍卫不免惊呼,纷纷抬眼看去,可怎奈暴雨如幕,只有囫囵般瞧见那两个人的人影。
当头一人身着灰袍,驼背佝偻,白发苍苍,身负重物。可他足力非凡,轻功过人,纵然在暴雨之中也如清风随行,让人瞠目结舌。
随后那人一身白袍,看似二十出头,轻功随影而至,跟在老叟身后。
“老头你瞧!这城门早关了!”白衣少年足下一点,寻了处大树避雨,开口调笑道。
老叟抬眼细看,徐州城果然南门已闭,恐怕其余三门也无法入城,当下轻功一转,也寻了处树丛躲雨,冷冷道,“那还不是你这个笨小子轻功太慢,否者哪会赶不上。”
“老剑鬼,这就是你不对了!”白衣少年哈哈一笑,摘了一片树枝挡在头上,嘲道,“我让你路上买两匹快马,日夜兼程,追兵定然无处可寻,你偏不听。”
“哼,你小子花花肠子太多,谁知道你会在马匹上下什么手脚。”那叫剑鬼的老叟冷冷道。
原来这二人正是剑鬼与杨逍遥,且说杨逍遥被剑鬼擒在手中,一路从福州北上,已有两月时光。这三少爷虽然不愿被这老鬼所擒,可更不愿在萧翎面前丢了脸面,于是权且跟在剑鬼身后,躲避黑天八将,往中原地带逃避。
这一老一少只凭脚力,星夜兼程,足足花了七天七夜才彻底甩掉黑天八将的追赶。本来剑鬼武艺甚高,轻功卓绝,哪怕手中擒着一人,也能顺利逃脱。可杨逍遥这小子仗着身负重伤,时常没事找事,不是要寻个地方喝酒,就是要找上好的酒楼打尖。若日不过三竿,无论如何催赶也不睁眼起床,平日里赶路半个时辰就要小憩片刻,只把剑鬼气的抬掌就打。
可杨逍遥从小混迹在扬州俗世之中,口中胡诌张嘴就来,装傻充愣无所不会,只等剑鬼气到极致,这小子便开口求饶,以身负重伤为由,占足了便宜。若这一招用的多了,露了马脚,杨逍遥便改口又称,养好伤后拜师学剑,稍安剑鬼之心。
半月前,这杨逍遥重伤将愈,剑鬼不许任他再胡闹,于是把宝剑“夜灼千罚”抢在手中为质,逼迫杨逍遥拜师学剑。
这位三少爷倒是偷奸耍滑的主,虽然不愿舍去宝剑独自逃走,可更不愿叛出天剑山庄,拜在剑鬼门下。平日里与剑鬼斗智斗勇,或打或逃,不出几日他双目一转,就想出一个缓兵之计。二人约定入了徐州城买些拜师贡品,寻个清净之所,大大方方规规矩矩的行拜师入门之礼,也不枉剑道极祖师的英名。
可谁料人算不如天算,这一日二人刚过徐州城郊的官道,只见天上黑云密布,未等几时一声惊雷闷天,徐州境内就下起了磅礴大雨。二人赶到徐州南门一望,只见这城门早就关闭封桥。
“老剑鬼,你着急收少爷为徒,还不相信少爷我。”杨逍遥躲在树下避雨,朗声笑道,“若买了快马赶来,只怕早就入了徐州城咯。”
“哼,你小子虽然约定再三。”剑鬼冷冷道,“只怕你入了徐州城又会找其他的借口吧。”
杨逍遥听罢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抬眼望着**,嘴上哼着扬州小曲。
“哼臭小子!勿要在等了!今日必须拜师!”剑鬼见他又装傻充愣,心头不悦,大喝一声,两掌拍来。
杨逍遥一惊,赶忙撤步一退,不敢硬接,此刻宝剑不在手,唯有一路轻影功和捕风掌可以御敌,哪里是高人剑鬼的对手?
只见大雨磅礴之中,两道人影缠斗在一起,一攻一守,进进退退,从官道一路打到山林之中。
剑鬼几掌使罢,只见杨逍遥仿佛脚底抹油,越逃越快,才心知这小子其实内伤早愈,平日里装作体虚力乏皆是障眼法。想罢,剑鬼冷哼一声,收掌回袖,大袍一甩,两道剑气如黑蛇吐信,朝杨逍遥背后追去。
杨逍遥逃了十余步,轻功一点,刚要闪入树后,只觉身后两道劲风袭来,他赶忙回头一望,不禁眉色一沉,“这老剑鬼,怎的不用掌法,用剑法了?不好!”
杨逍遥心知剑鬼的剑法高超,比之掌法不知精妙多少,于是心头不敢大意,轻功又催两分,寻了一棵两丈方圆的巨树,躲在其下。
“哼,臭小子!老夫的剑气哪里是俗物可抵挡?”剑鬼眼见此景,不禁冷笑道。
可谁知两道剑气刮过,那两丈粗的大树轰然倒地,而独不见杨逍遥的身影。
剑鬼当下一惊,沉眉思道,“杨小子人呢?我的黑蟒剑气寻气追穴,岂是躲在树后可以逃脱的?”
不料刚想罢,一阵掌风从剑鬼头顶传来,这老叟心头一“咯噔”,随后冷笑道,“好小子,两个月来长进不少,如今这敛气隐踪的能耐更添三分火候,竟然让老夫的剑气都扑了空。”
“老剑鬼!看招!”眨眼,杨逍遥一掌拍来,顺势而下,犹如银河落九天,繁星坠牧野。
“你笑得太早了!杨小子!”剑鬼寒声笑道,大袖一挥,一股阴柔绵绵之力向上而去。
刹那,两劲相交,杨逍遥的掌力犹如没入清风大海,瞬间无影无踪。而剑鬼的阴柔内力仿佛毒蛇缠身,顺着杨逍遥的小臂而去。
剑鬼刚要得意,怎料杨逍遥一改往日反击之势,右足点在树梢旁,翻身一跃,躲开剑鬼内劲,继而右掌一出,齐齐拍了三招。只把附近树丛舞得落叶纷飞,伴雨而落。
剑鬼心头直笑,这小子怎的蠢笨,一掌不行又来三掌,莫非以为老夫的内力不如他?想罢,剑鬼眼也未抬单掌一扫,便把杨逍遥的掌劲化去。可刹那之间,剑鬼只觉肩头一紧,背囊一松,似有一股内力反吸而来,直扑自己身后。
“不好!这小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不在此!”剑鬼心头一惊,不料这杨逍遥除了功夫精进甚快,连心思也如此机敏,竟然躲在落叶之后,使出捕风掌反吸而来,意图夺走自己的宝剑“夜灼千秋”。
剑鬼当机立断,不敢大意,随即周身一转,如一阵旋风,浑身发出数十道黑蟒剑气,把自己牢牢裹在其中,逼得杨逍遥撤身后退,不能硬敌。
“臭老头!还有这怪异的功夫!”杨逍遥呸了一声,赶忙撤掌点树,回身一纵,躲开那护体的剑气。
“哼,好小子!”剑鬼一招护剑,回身飘摇而落,双目紧盯杨逍遥,语气冷冷道,“你这小子不仅会偷奸耍滑,过起招来还能随机应变,不拘俗路,当真越来越难防了。”
此话倒是不假,自从剑鬼夺走杨逍遥的宝剑之后,二人一路上时常因为话不投机动起手来。剑鬼多是为了逼迫杨逍遥早日拜师,而杨逍遥却是为了夺回宝剑,逃之夭夭。
二人一路攻守互换,比招论武,半月来不下百次,杨逍遥心知这剑鬼剑法高超,内力深厚。往往不敢正面迎敌,而是多有以虚就实,以巧补拙,利用轻影功躲避,再用捕风掌反击,寻找剑鬼的招式破绽。
没想到半月以来,杨逍遥半分便宜也没有占着,且不论剑鬼的内力高他太多,只说他那一路黑蟒剑气,寻脉追穴,也不是轻功可以逃脱。所以杨逍遥才从经脉重伤之中,悟出一路屏气凝神,收敛气脉的法子。
今日此法略有小成,竟然可以躲过剑鬼的黑蟒剑气,杨逍遥也心头大喜,暗生一策,妄图趁机夺剑。没想到剑鬼到底江湖道行更高,那一身护体的剑气隐藏之深,从未展露,倒打了杨逍遥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杨逍遥一路与剑鬼过招,均是摸索寻找剑鬼的破绽,想以巧取胜,今日一改寻常之道,不再苛求胜负,竟然变成了悄然夺剑,也让剑鬼大吃一惊使出了真招。
“臭小子!越与你过招,老夫便越想收你为徒!当真好悟性!”剑鬼哈哈大笑,抚须看着受挫的杨逍遥。
杨逍遥却双目一转,一扫颓败,逞强道,“左右还没有入那徐州城中,小爷还没输呢。”
剑鬼听他斗志不减,心头肯定,赞道,“好小子!老夫瞧这雨定然也有两三日的功夫,我便看你这两三日如何胜我!如何夺剑!”
“那是自然,如今恰值中原雨季,这雨又岂能说停就停?”杨逍遥听得哈哈一笑,脱口道,“我们先来比一比脚力,看你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头,轻功如何!”话罢,也不再尝试夺剑,而是翻身一转,一路轻影功赫然使开,身法犹如秋风过世,眨眼就往林中钻去。
“好个张狂的小子!敢和老夫比轻功?”剑鬼抚须冷笑道,心说哪怕自己背着数十斤的剑匣,要追上你小子还不是探囊取物。话罢刚要点足而起,却陡然想起一事,“这小子半月前和我约定,前往徐州城内才拜师,又偏偏催我买马而行,莫非…”
剑鬼想到这里,眉色一惊,明白过来,随即哈哈大笑,“好小子!端的好心思!你心知若与我单单过招,定然没有胜算,而这中原雨季已到,你想借助这大雨藏身,暗中偷袭取剑,所以才定了徐州这么个地方。”话罢,剑鬼又转念想道,“不仅如此,你小子还心知我的脾气,你说什么我都定然不会同意,所以才三番五次劝我买马,其实是欲擒故纵的缓兵之计!好个杨逍遥!”
想罢,剑鬼心头对着杨逍遥更添几分喜爱,不由立誓定要收他为徒,传他一身绝世剑法。
随后一声惊雷盖顶,这剑鬼佝偻着身形,足下轻功如风,转眼就顺着着杨逍遥的逃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