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两人就拍桌大笑起来。周远冷眼看着他们,郁闷不已——他们两个人也就比他大了两三岁,却总爱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一本正经地教训他,教训完就哈哈大笑,实在是可恶。酒量也可以练出来的不是吗?况且,他也不是那么没有自制力的人!他自我安慰道。
……
方南峥、陈庭铭算得上是他从小到大的最佳损友。小时候他们仨经常一起弄出些鸡飞狗跳的事情,然后再一起被长辈们罚得老老实实的。但是他往往是被罚得最惨的那一个,因为周家的家教最为严格,他们俩事后就爱在一旁幸灾乐祸。
见他不说话,陈庭铭嘴欠地补了句:“现在你大学都快毕业了,酒量应该有点儿长进了吧?”
周远懒得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问道:“你车子上都有些什么CD?放出来听听。”
“这车我没留着几张CD,只有几张试音的罢了,要听什么你自己放。”
“不想听试音的……那我听收音机好了。”
周远打开收音机,里面正好是经济电台关于12月第八届地产金融创新峰会的宣传广告——全国大型的房地产商都会参加这个会议。不出意料,很快,他就听到了个熟悉的声音。
“FM89.5经济广播的听众朋友们好,我是盛恒地产董事长周世瀚。”
字正腔圆、精神饱满的发音吐字,和平时他听着的有挺大的差别。
陈庭铭瞄了他一眼:“过几年估计就是你了。”
“唔。”周远头靠着紧闭的车窗,“我难得听到我爸把普通话讲得这么标准。”
“我们这个地区的人,尤其是上一辈的,因为从小说方言所以经常翘舌平舌分不清楚。其实周叔叔平时讲话口音在C市算得上是标准的了。”
周远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道:“FM89.5经济广播的听众朋友们好,我是盛恒集团总裁周远。怎么样,以后我就用这个调调?”
陈庭铭打着方向盘,笑道:“可以,说得够标准!以后你就用这个调调了,周总!”
晚餐是在临江的一家酒家吃的,两人以前都常来,周远尤爱那里做的虾饺皇和乳鸽。他们选了露天靠江的位置,对岸华灯初上,万盏灯明,映在江面上星星点点的。
冬季夜空中能看到的星星并不多,但夜里的江面因着破碎的灯光倒影,却是星光璀璨的一番景象。
趁着上菜的那个空当,周远随口问起了邓筱宁的情况:“你这个‘监护人’当得样?”
“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陈庭铭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你妹妹待在一起就没有不吵架的理儿。”
周远哈哈笑了起来——这倒是真的,从小到大他们两个好像就没有对眼的时候。
陈庭铭看了他一眼,问道:“周远,你大学都准备毕业了,有女朋友了吗?”
他一怔,摇摇头。
“那你下午站在人家店子外面偷偷摸摸看什么啊?”陈庭铭斜靠在椅子上,不紧不慢道,“难道不是钟意的女孩子吗?”
正端着茶杯喝茶的周远一听这话,猛地被呛了好几口。一下子,茶水呛进了鼻腔。
这间酒家的功夫茶向来以水质香滑、口鼻生香出名。这下子,他是真真正正地体会到“口鼻生香”的滋味了。
他狼狈地把手中的青瓷茶杯搁回木制杯垫上,抽出几张纸擦了擦衣服,有种被踩着尾巴的气急败坏感:“你都看到了?那你当时又说没见着我?”
陈庭铭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当然看到了。一开始我还不敢相信你也会做出这种事情,以为自己看错了,所以给你打了电话,才发现真的是你。没想到啊,开窍了。”
周远定定地坐在那儿看着那小小的青瓷茶杯,半晌没有说话。
陈庭铭难得见他这样,未免觉得有趣:“怎么?跟哥哥说说看?是个怎么样的姑娘?”
“有什么好说的。”周远闷闷地开口,“我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陈庭铭纳闷道,“怎么?名花有主了?”
正巧服务员在这个时候来上菜,周远一想到这件事情就心酸,便继续闷闷说道:“不说了,吃饭。”
陈庭铭见他这样,也不好再问下去了。整个晚餐期间周远都在埋头吃饭——心情本来就不好了,那更不能委屈了自己的肚子来。他既然酒量不好喝不了酒,那也可以暴食一下安慰安慰自己吧?
只是他没想到,出了酒家后陈庭铭没把他送回学校,而是带着他来到了附近的一家酒吧。
周远皱了皱眉:“你带我来这里干嘛啊?
“你都这样了还不来两杯?”陈庭铭拖着他进去,“借酒消愁,不是吗?”
周远想了想,觉得好像有点儿道理,失恋了不管怎么样好像都应该来杯酒意思一下——尽管自己这个还不能算是失恋。
周远并不想在酒吧这种地方呆得太久,震耳欲聋的DJ与群魔乱舞的场面总让他感到烦躁,于是说:“我们就在高台坐坐就好。”
还好这个时间点里客人并不多,显得有点儿冷冷清清的,音乐也比较舒缓,有驻场歌手在台上唱着粤语老歌。
周远向调酒师要了杯Mojito。他转脸看着陈庭铭疑惑道:“你不是挺能喝的吗?怎么不喝几杯?”
陈庭铭点了根烟,吞云吐雾了起来:“你难过糊涂了吧?我今天没带司机出来,总不能两个人都喝酒。我们得遵守交规不能酒后驾驶对吧?”
说完,他眯着眼看了看周远面前的那杯Mojito,笑道:“怎么失恋了还喝这么俗的东西?真是小孩子。”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调侃周远了。
而周远却是头一回对这句较真了,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陈庭铭——的确,两人光是在穿着方面对比起来,他自己完完全全就像个小孩子。他今天穿着件焦糖色的大衣,里面是黑白粗条纹上衣搭着深蓝色的牛仔裤,额发整齐地贴在额头上,脚上还穿着双雪白的运动板鞋,乖巧得就像个念高中的大男孩。难怪刚刚调酒师看他的眼神也有点儿怪怪的,敢情是把他出现在这里当做是未成年偷偷进酒吧了吧?
看来陈庭铭说的一点儿也不假,不过凭着良心讲,他是真的显得那么不成熟吗?
因着心里本来就烦闷,他现在越想越不开心了:“小孩子有什么不好的?再说了,我就只比你小两岁。”
陈庭铭笑了笑,只顾着自己抽烟。
他灌了口Mojito,口感偏涩,大概是里面有薄荷和柠檬的缘故。这种涩味弥漫在唇齿之间,一点点漫到了心里。
他一口气喝完,“啪”地一声把杯子扣在桌上:“再随便要杯别的。”
看着调酒师欲言又止的样子,陈庭铭笑道:“放心,他是成年人了,只是看起来嫩了些。不过他酒量不好,还是悠着点儿。”
周远瞪了陈庭铭一眼。陈庭铭耸了耸肩,转到一边继续抽烟。
调酒师这回调了杯Gintonic给他。他像上一杯一样,一下子就喝完了。他有些狼狈地用手背抹了抹嘴,豪气冲天地把杯子一扣:“你尽管拿度数高点的来,酒钱我一分也不会少你的,还有,不准重复!”
他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也不管是什么酒了。不知道是喝到第几杯时他实在是憋不住了,呛得咳了起来,头也晕乎乎的。他麻木地咬着玻璃酒杯的边缘,听着驻唱歌手用那带着点儿沙哑声音唱歌。驻唱歌手唱着一首比一首悲情的粤语老歌,从《眷恋》唱到《别恋》,从《别恋》唱到《无边的思忆》,现在又唱到《爱的故事上集》,尤其是那句“刻于窗扉小子写的爱慕字/完全没用像个飘散梦儿”,简直直戳他的痛处。
只是他们的故事啊,可能比歌里唱的还惨。歌里的痴心小伙至少还能祈祷期待下集是美好的,而他们的故事只有上集,没有下集,下集连个祈祷的盼头都没有。
他怀疑今晚注定是他这二十二年来最狼狈最凄凉的一个晚上,本来还没有那么难过的,但此情此景,让他不由得伤感了起来。
以前他最不能理解的是男人为失去心爱的女人而喝得烂醉的电影桥段,因为他觉得这样实在是没出息……而现在,这样的烂俗片段居然要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了,真是天道好轮回……好吧,他现在连拥有都没有拥有,失去什么啊?
周远侧过脸,旁边的方形大柱子镶着块不规则的镜子映着他的那张看起来倒霉透了的脸。他努力扯出抹微笑,却显得傻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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