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读到“久乱则啸”这句话时,还有些不太明白其中的含义,现在我却深深体会到了其中的恐怖。营啸,俗称炸营,士兵在长期承受心理疲劳和重压下而形成的一种症候群。其实这种状况不算常见,若要引发营啸,一般需要满足三个条件。一、将领与士兵并无深厚的感情,也就是说兵将之间比较生疏,没有什么特殊的羁绊。二、兵士之间欺凌现象严重,这也与第一条相辉映。如果为将者不能爱兵如子,对下属只以军纪相压,那平静的表面下,其实早就深埋了祸害的种子。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军队陷入了战争的泥潭。兵士在战争中,每天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这种心理压力可想而知。打得顺还好,若打得不顺,碰到了窘境,这些不安的因素便逐渐显现了出来。当他们被逼到一定程度时,长期找不到敌人发泄的士兵下意识就会选择就近的宣泄口,这时所有的矛盾与压力,只需夜间的一声长啸或一句梦话,便可激发出来。
自古以来,军营中都有一条不成文的铁规,那就是入夜后绝对不可大声喧哗,为的就是防止啸变。然而久疲却会导致一些具有梦游体质的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引发灾难。一旦营啸形成,整个军营都会进入不可逆的混乱当中。无论清醒的还是不清醒的,有仇的还是没仇的,为了能活下去,他们只能将靠近自己的人杀死。这种情况,就连皇帝老子来了也没用。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营啸事件,最后的结果几乎都是毁灭性的,没有侥幸。
发生营啸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本想倒倒时差,改成白天偷袭。没想睡到半夜,忽听杀声四起,急忙去看,却见整个军营都进入了战斗状态。他们相互厮杀,有的人则趁虚偷掠他人物品,还有一些人竟四处放火,俨然已成了一片修罗场。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忽然瞧见有一小队人,正骑着马来回奔走。他们的穿着十分显眼,并不似普通士兵。再仔细一看,队首之人骑着黑色骏马,手执凤嘴大刀在军营中见人就杀,好不威风。
刘子安眼尖,急忙叫道:“那不是封准吗?”
“封准?”我眼力不行,但刘子安的视力冠绝众人,她说是那肯定就是。看来封准是瞅准了这混乱的时机,带着人偷摸出来抢人头了。“走!咱们也去添把柴火!”说完,所有人翻身上了马,朝着封准的方向直冲过去。
刚奔出树林,由寨子方向斜刺里冲出一支十几人的骑兵来,我一眼望去,原来是那个将军,看样子是要赶去镇压营啸,我大喝一声:“四妹!”
刘子安心领神会,马上挽弓搭箭,照着将军胸口就射了过去。那将军一愣,急忙躲闪,却晚得一步,好在避开了要害,箭矢直插进了左肩窝里。将军身子一晃,差点落下马来,好容易稳住了身形,一咬牙,调转马头往官道就走。
刘子安道:“我去追!”
“不必了。”我阻住她道:“他大势已去,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专心救人要紧。”
我们一边冲杀一边大喊道:“将军逃跑啦!将军逃跑啦!”开始还有些将信将疑的兵士,忽见校尉、都尉等中级军官也跟着往官道上跑,登时放弃了自相残杀,转而丢盔弃甲的奔跑。我们跟封准合到一处,又赶杀了一阵,杀散残敌,这才有机会喘口气,说说话。
封准见了我笑骂道:“他娘的,听说你在徐州混得风生水起,怎么来帮忙就带了这么几个人?”
我也笑道:“你就知足吧,我差点就单枪匹马一个人来了。”众人闻言也跟着一阵哄笑。
“哟!”封准策马来到刘子安面前。“妹子,你可算回归组织了,这次就不走了吧?”
不想刘子安却脸色一冷,没有回答,只是冲我们抱拳道:“东莱既已解围,那刘子安也告辞了。三哥,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咱们后会有期。”言罢,深情得望了我一眼,也不顾大家的阻拦,径直策马往官道奔去。
“四妹?四妹!”我叫了半天,她连头都没回一下,而我只能望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封准急道:“你傻楞着干嘛?还不赶紧去追?”
我心里很犹豫,看她如此坚决的离去,我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将她劝回。但眼前救人才是最重要的事,只得按下儿女私情道:“先让她好好想想吧。老封,赶紧收拾一下,我想过不了多久,官军还会派人来的,咱们得赶在此前撤离村子。”
“啧!其他都好说,就是这里的村民死活都不愿意离开。老村长说了,他们宁愿与东莱共存亡,也不愿背井离乡逃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唉!这乡土情结,有时候真的让人很无语。“行吧,这也不是能强求的事,既然村民们不愿离开,咱也没有办法。那你回去收拾一下,咱们趁天亮前离开。只要我们走了,相信官兵也不会为难他们的。”
“都收拾好了,稍等。”封准冲着城墙打了声口哨,一会儿的功夫,大门缓缓打开,张嵬带着两辆马车慢慢走了出来。我过去一看,两辆双辔马车上一共坐了十几个人,大多是东莱保卫战时受到伤残的天选者,他们有的缺只胳膊,有的少了条腿,只有精神状态看上去还不错。
看着他们,我不由一阵痛心,想起了那日残酷的一战,也想起了为我牺牲的宗齐。但让我意外的是,人数竟然少了这么多。封准身后一共带着十几人,加上他满打满算二十人,再加上这十几个,也不过三十出头。
“就这些人吗?”
封准点点头道:“是啊,你们走后,有不少人也陆续离开了村子。去年官兵开始围村,又走了一批。原本剩下的七十多人,也就剩下这么点了。”
“走吧。”我不禁叹了口气。不过这样也好,至少那些人不用再跟着我们面对更大的危险。众人迤逦而行,当我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时,却发现石墙上已站满了人,正向着我们挥手道别。
途径官道时,我特意又去了一趟昌豨等人营地,发现那里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些空草屋。而这时我才发现,这里竟然就是当初离村时,我们与刘子安分开的地方。怀着对刘子安的挂念,我们走了三天,有惊无险的进入徐州境内。
“欧阳。”封准看了看天色道:“歇歇吧,大家都累了,吃点东西再上路。”
我抬头看看,见已到了午时。于是点点头,翻身下了马,找到一块大石头躺下,仰头望着天空。这些日子,我就像个孩子丢了心爱的玩具一样,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也不想吃东西,也不想说话,就想这么躺着看看蓝天白云,一个人静静。
封准见状走了过来,把一个馒头塞到我手里说:“快吃点东西吧,你要是把自己给饿死了,到了小沛,魏西寒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哦。”我咬了口馒头,还是全然打不起精神来。
“啧!”封准见我这样,气就不打一处来。“我说你别这么婆婆妈妈的行吗?个大男人傲娇个什么劲啊!?你要想人家,就去追,在这儿蔫了吧唧的看着人心烦!”
我闻言一阵摇头苦笑,说道:“老封啊,你知道咱到了小沛会面临什么吗?大军的围剿啊!也许她不跟着咱们还强点,要是将子安硬拉了来,结果却反害了她,我这辈子都于心难安。”
“快得了吧你!”封准恨恨地咬了口馒头,仿佛那是自己的仇人一样。“你要没那胆子就直说,满哪找借口显得你更怂。我可告诉你,那天把你送到徐州后,我回来的路上就碰到刘子安。人家一听说你有危险,奋不顾身的就要去看你。要不是我怕你欧阳大少爷面薄,我才不拉着她呢。”
“。。。。。。你是说她曾想到徐州找我?”万没想到刘子安竟然这么看重我,这些年一直没有她的消息,我以为自己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这也是自己没有信心去挽留她的重要原因。
“是啊!自那以后,她隔一段时间就要回一趟东莱,向我们打听你的情况。要说这都不是真爱,那我也不再相信爱情了。”
“你个小屁孩儿,懂什么叫爱情?”魏西寒曾说过,封准看上去像个大人,其实他是个刚上大学的学生,也就十七八岁。“不过谢谢你老封,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说着,起身拍了拍衣服,上了坐骑。“我想去找她。”
“哎!这就对了嘛!”封准咧着嘴笑道:“你放心好了,凭真情打动,自然抱得美人归。到了小沛,我会备下酒席等着,你们回来直接办事入洞房!”
“滚!”我笑骂道:“不用你献这个殷勤,到了地方赶紧备战,我相信不出一个月,讨伐的大军就会到达。”
“嘁,你他娘的就会煞风景,快走吧!你在这儿连饭都不香了。”
跟童无涯又交代了几句,我只身往泰山奔去。距离泰山只有不到两天的路程,但为了避开官兵的岗哨,足足又多花了一天时间。这天来到泰山脚下,已过了晌午时分,顿觉饥肠辘辘。见不远处有一茶肆,于是策马上前,准备在随便在这儿吃点东西。
“老板,来壶崂山绿,再来两个馒头,要是有肉的话也给上一盘。”
“哎!好来!”老板随口应了一声,却忙得焦头烂额,半天没过来照个面。我抬眼四瞧,小小的茶肆此刻竟挤满了人,他们形色各异,唯一的共同点便是满脸的凶神恶煞。他们三五成堆,小声的嘀咕着什么,我侧耳细听,也只听到个婚礼什么的。
这时,茶肆老板拿着一壶茶和一盘馒头走了过来,见我这一身行头,先是愣了一下。“这位客官,今天实在太忙,让您久等了。”
我摆手笑道:“这倒没什么,不过看不出来你这生意竟然如此红火。”
“嗨!”老板乐得眉开眼笑。“平时一天也见不到个人,不过这两天托了山大王的洪福,好歹将平日里的亏欠补回来一点儿。”
“哦?”我奇道:“山大王平时不都打家劫舍的吗?还有为民造福的?”
“哈哈哈!你这兄弟说话真有意思。是这么回事,明天啊,是山大王的大婚,据说压寨夫人那叫一个美啊。大王为了体面,光发英雄帖,以致各路绿林好汉齐聚泰山,也都为了一睹夫人的美貌。”
“哦,这么回事啊。我听说泰山大王众多,不知是哪一位有此艳福呢?”
老板笑道:“一看你就是外地人,也不通这绿林中事。这泰山啊,各种势力虽多,但能称得上大王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九龙岗的昌豨啦。”
“昌豨!?”我闻言一惊,竟然是他要娶妻吗?那新娘难道是。。。我急忙问道:“老板?那敢问你可知晓夫人的名号?”
老板闻言摇摇头道:“这我就不晓得了,只听一些客人说,这夫人善射,张得开三石沉的铁胎弓,绿林中素有‘铁胎神女’的美誉。”
我一听猛得站起身子,只觉一阵晕眩。这世上能拉得开铁胎弓的,除了刘子安,还有哪个女人能做得到?可让我匪夷所思的是,她竟然会想着嫁给一个NPC!?还是个山贼?我真想当面采访采访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再也耐不住性子,一把钱拍在桌子上,拧身就走。正好有一波人也去赴宴,我便跟在他们身后,经洗鹤泉过三折瀑,直奔九龙岗。冬日的泰山别有一番美景,然而我却无心欣赏。想起她临走时深情的目光,一肚子的怒火夹杂着疑问,使我恨不得马上飞到刘子安的身边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