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菘蓝是踩着午休结束的铃声进教室的,班里同学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操场。
她走到文晗身边,把鞋子递给她:“给,试试看合不合脚。”
文晗抬起头来,见她一脸沧桑,摆出十分微妙的表情:“借个鞋子借了一中午啊,板蓝根~”
顾菘蓝微微一笑,把手上的鞋子收回去:“我都是为了谁呀,不要算了。”
“诶诶诶,借都借来了,难道还要还回去么?”文晗笑嘻嘻地把鞋捧回来,冲她努努嘴,“赶紧收拾去,要排队了。”
顾菘蓝轻轻摇了摇头,转身看见杜凯新从她身边走过。视线有了短暂的接触,男生猝不及防地移开目光,快步从她面前行过。
顾菘蓝愣了愣,想,难道她真的这么恐怖如蛇蝎吗?
*
下午的比赛照旧精彩,不论田径,跳远还是标枪,十班也均有收获,第一天的战况还算圆满。
顾菘蓝借着上厕所的当儿下了看台,靠在操场边上一棵杨树树荫下休息。托池晔的福,她中午没午睡现在困得慌。
睡意朦胧间,她恍惚听到有人在唱歌。
从未听过的曲调,调中的男声清冽而辽远,陌生的旋律空旷而辽阔,似从遥远的天际回环而来,在这喧闹的午后生生地圈起了一方无人之境。
歌声忽远忽近,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她以为自己在做梦,而待四肢有了真实的触感,她才恍然清醒过来。
她不自觉地睁开眼,寻着声音的源头望过去。
不远处的双杠上,坐着一个少年。他很随意地蜷着腿,带着一个深蓝色的耳机。不同于她身上皱巴巴的校服,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衬衫,咖啡色的紧身裤,配一双米色的球鞋。
那少年有所预感地转过头来,看到树荫下探着脑袋往这边看的顾菘蓝,愣了一下。
顾菘蓝习惯性地想回他一个微笑,却见一个身影从自己身边跑过。
“江北你又不穿校服,老师在找你呢,以为你今天又旷课。”女生仰着头,停在少年跟前。
男生拿下头戴式耳机,疏懒的伸了个懒腰:“你跟她解释一下不就好了。”
“这不是解不解释的问题。”女生有些生气,用手里不知哪捡来的树枝敲了敲铁杠,“快下来跟我走,不然我回去告诉江叔叔!”
男生咋了咋嘴,不知是否是摄于“江叔叔”严威,从双杠上跳了下来。
“真麻烦。”他甩了甩超过学校标准的刘海,转身离开。
那女生急急忙忙地跟上,边疾走边喊:“你别走那么快啊,知道我们班座位在哪里吗?”
顾菘蓝倚在树荫下,看着两人的身影越来越小,轻轻笑起来。
谁说我们生活着的,只有一个世界来着……
话说,江北这个名字,为什么觉得有点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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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蓝根,你怎么才来,看见我帅气的表现了吗?”顾菘蓝走到100米跑道终点的时候,文晗正从一堆人群中跻身出来。
顾菘蓝笑着走过去:“怎么没看到啊,全场最耀眼的就是你。我有没有功劳啊?”
“才说一句好话就来邀功了?你丫够毒啊。”文晗佯怒嗔了她一眼,“想要兄弟做什么?”
“很容易的。”顾菘蓝低头指了指她脚上的蓝色钉鞋,“帮我把这玩意儿还了呗。”
“嗯哼?”文晗眯了眯眼,盯着顾菘蓝的脸凑近了些,“某人心里有鬼哦。”
顾菘蓝后腿了一步,尴尬地笑笑:“我可不想还没到一个月盟约就作废了,所以这事儿你得帮我。”
文晗看了她一眼,微微耸肩:“成,本来想请你吃冰棍呢,现在不用费私房钱了,真好。”
午后的阳光打在发上,肩上,脸上,眯了眼。顾菘蓝侧过身,看到自己拉长的影子,勉强一笑。
她回到看台上,正巧碰上黄兴在找人。
“看到庄伦了吗?”他问。
顾菘蓝摇头:“没啊,怎么了?”
黄兴一脸无奈:“马上就要领奖了,他人跑哪去了。”
领奖?顾菘蓝闻言一愣,忽然想到上午庄伦与孟霜霜的对话,问:“庄伦400米拿奖了吗?”
“嗯,这小子没想到有两下子,竟是第一名。”黄兴笑骂了一句,才停止搜寻的目光,看向顾菘蓝,“你一会儿去买点饮料水果来,奖励一下这些运动员们。”
顾菘蓝点点头,转身下看台。刚走两步,便看到王诤从不远处独自走来。她顿步回头,叫住还在找人的黄兴:“黄老师,我去问问王诤。”
“诶,好的。”
顾菘蓝一人跑下看台,迎着王诤走过去。
“王诤,你见到庄伦了吗?”
王诤恍然大悟般地望着顾菘蓝,好像刚刚才见着她一样:“庄伦?”
他停顿了一下才又说道:“刚看见他在后边打乒乓球呢,怎么了?”
顾菘蓝迟疑半秒,若无其事地道:“400米领奖开始了,他人找不到。”
“哦,这样啊。”王诤笑了笑,转身欲走,“那我去叫他。”
“诶等等。”顾菘蓝上前一步叫住他,“我去叫吧,你帮我去超市买点水果饮料呗,回来给你报销。”
王诤看了她一眼,爽快地答应了:“没问题,不过我出马,可要跑腿费啊。”
“可以啊,”顾菘蓝笑着耸耸肩,“不过,你得问老黄拿去。”
王诤笑着走远了,顾菘蓝在原地站了两秒,看着他背上被风微微吹动的号码牌,疑惑地眯了眯眼。感觉哪里有问题,又说不上来。
*
运动会第二天,黑云压城,有风雨欲来之势。
高二高三生表现的要比大一淡定的多,毕竟运动会历来乃雨神最爱,嗯,仅次于高考。
夏子苓要跑1500了,顾菘蓝站在跑道旁帮她把号码牌挂好。
夏子苓转过身,冷不丁地抓起顾菘蓝的手:“怎么办,我有点紧张。”
“没事的。”顾菘蓝嘴上安慰了一句,心里却想,古有西施腹痛仍娇美如花,今能见子苓神色紧绷却依旧柔艳可人。
她想了想,伸手将夏子苓修长的手指抬起,置于自己的手腕上。
“听到了吗?”
“什么?”夏子苓很茫然。
“我的心跳啊,一声一声的。”
夏子苓愣了愣,很认真的去感受却仍是摇头:“没有。”
顾菘蓝白她:“不可能,你再摸摸。”
夏子苓还是摇头:“还是没有。”
“你个庸医,我好好个活人竟然要被你整没气儿了!”顾菘蓝一把抓获她的手,压在自己的左胸上,“现在呢?”
夏子苓眼睛一亮,手指微动去探她的心跳。一声,一声,通过温暖的手心,传至她的血管,直至她的心脏。平静,稳健。
见她平静下来,顾菘蓝凉凉地拍掉她的手,笑道:“豆腐吃够了吧,总得回报点名次给我,嗯?”
夏子苓莞尔:“放心吧,不是第一也有第二!”
*
哨声响了,夏子苓挥挥手去集合,顾菘蓝看着她离去,有些担忧。
然而事实证明,真没什么好担忧的。夏子苓这姑娘,厉害着呢。
前几圈,她保持着自己的速度稳稳的跟在第二名后面,跑得很轻松。最后一圈的时候,她开始加速。
看台上,全是加油助威声。
“看不出来,夏子苓表面上弱不经风的,其实挺能跑。”顾菘蓝听到王诤在自己边上说。
她侧过身,笑道:“你咋就觉得她弱不经风?”
王诤顿了顿,转过头来:“军训的时候她不是晕倒了吗,我和庄伦把她送去医务室的。”
顾菘蓝一愣,转身往后看去,庄伦正坐在最后几排和几个男生聊天,没有关注比赛。
她回过身,想了想还是开了口:“王诤你,以前就和庄伦认识?”
“算是吧。”王诤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初中物理竞赛的时候,考场见过。他坐我旁边。”
一阵欢呼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顾菘蓝转身去看操场,正见夏子苓冲过了终点线,和第一名仅差了一个肩膀。
一群人冲上去帮扶,顾菘蓝没挤上。她远远地见到夏子苓脸上自信满溢的笑容,放心地一笑。
*
下午,天空下起了小雨。学校没有取消赛程,所有比赛照常进行。
顾菘蓝站在检录处出口,伸手探了探,感觉到指尖落下的微凉,抿了抿唇。
裁判员过来,吹响了集合哨。
顾菘蓝正要走过去,眼前一阵长长的黑发飘过,她忙止住步伐,却还是撞了上去。
“啊,对不起,你没事吧?”女生回过身来,柔声问。
“没事儿,没撞到。”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顾菘蓝看清了面前人的脸,微微一愣。
这不是一班那位校花妹子吗?
校花妹子也愣了愣,马上又恢复了亲切清爽的笑容:“是你呀,我是一班夏婉宁。”
顾菘蓝回她一笑:“那我再介绍一遍吧,十班班长顾菘蓝。”
裁判员带着一行人穿过操场前往起点。
中途路过跳高场地,稀稀拉拉围了一群人。
顾菘蓝一眼就看到了池晔,他背对着这边,正懒洋洋地看着剩下的人过杆。
她脚步没停,侧首的瞬间,却与夏婉宁的目光撞了个满怀。夏婉宁落落大方地递来一个微笑,倒是顾菘蓝回笑地有点勉强。
裁判举起了指令枪,前方的夏婉宁又转过身来,轻轻地吐了两个字。听不到声音,顾菘蓝看着她的口型默念了一边,说得应该是加油。
顾菘蓝默然点头,回她:“你也是。”
“预备……”
裁判的嗓音沉沉地响起,所有人降低了重心,抬起头来。
唯独顾菘蓝却低下头去。她不想输,好不想输,一定不能输,可是……
突然响起的枪响打断了所有的思绪,身体已快她的大脑一步冲了出去。
她从来没有跑过这么累的八百米,看台上应该有无数的加油声,可传到耳朵里的却只有自己狂乱的心跳。
她抬起头来,四下看去,远远的却只能看到夏婉宁优雅矫健的背影。
明明只剩下300米的路程,两人之间的怎么差距会这么大?
她苦涩一笑,感受到胸膛涌出来的灼热感,还有不知哪个角落传来的声音:没用的,你输了,别逞强。
别逞强……
“板蓝根,别逞强。”
超过身旁一个伫立的身影,顾菘蓝身子微微一颤,没有回头。
就算你叫我别逞强,我也已经输了啊……
她弯了弯嘴角,用最后的力气冲过了终点线。
正好,第九名,正好,一分都拿不到。
文晗冲过来一把扶住她,拿起水瓶抵在她的嘴边:“不错不错,3分23秒,破你自个儿的记录了!”
顾菘蓝挣扎地抓住她的手:“我还没死呢,你丫就要呛死我?”
文晗嘿嘿一笑,夏子苓撑着伞走过来把干毛巾盖在她的头上。
顾菘蓝撇撇嘴:“得,这回真成死尸了。”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雨不知什么时候下大了,顾菘蓝动了动湿漉漉的鞋子,舒了口气。
这雨一发不可收拾地落下来,学校缩短了闭幕式提前结束了运动会。
一班毫无悬念地得了第一,十班以五分之差排在了第二。
黄兴却对此表示很欣慰:“我带的班什么比赛都拿第二,这么多年了,人家都叫我千年老二。我觉着挺好,高处不胜寒,低处招人嫌,第二名,挺好。”
千年老二,黄兴不知道为何能如此沾沾自喜。
池晔最后跳高得了第一。不过,据说他放弃了最后挑战校记录的尝试机会。顾菘蓝听说后耸了耸肩,要真破校记录就要被拉进校队了,那家伙才不会干。
*
住校生都回寝室去换衣服了,通校生则自行回家。顾菘蓝抖了抖自己潮潮的衣服,还好,不觉得难受。
王诤走进来,见她还在,竟是关切地问:“你没带雨伞吗?”
顾菘蓝摇头:“带了,不过想等雨小点了再走。”
这么大的雨池晔应该也还在教室吧。
“你还是早点走吧。”王诤走到他位置上,对她道,“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儿小不了,等会儿可能会更大。等下天黑了再走多危险。”
顾菘蓝笑起来,第一次觉得王诤这人也有不错的时候。
她理了东西出门,走到楼下的时候,雨却几乎已经停了。
她朝着天空翻了个白眼,王诤这家伙果然不怎么靠谱。
空气里带着几分清新,顾菘蓝独自走在落了树叶的湿地上,软软的,柔柔的,她笑起来,一下午的烦躁逐渐被抹平,世界又一次舒畅开来。
她抬起头,看见远处撑着浅蓝色雨伞的少年。
这一瞬间,她闻到了淡淡的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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