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荣是崔幼伯离京五天后抵达京城的。
一路走来,李荣单人独骑,他又急着回京,所以并没有一直走官道,而是抄着小路往回赶。
而崔幼伯呢,他带着一大队人,又有大批的行李和物资,只能走官道。
是以,两方人马哪怕是一个来、一个走,且从彼此相反的方向往前行进,也未能相逢。
李荣抵京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他不是回京述职的官员,不必受朝廷规定的限制。至于他那个所谓的‘流放’,几乎是个笑话,就是受害人裴家,也没当回事儿。
所以,李荣并没有急着给太极宫打入宫面圣的申请,也没有顾忌规定的待在城外驿站不敢进城,而是策马飞驰入了城,一溜烟的回到了家。
甩蹬下马,李家门房的小厮已经迎了上来,虽然李荣这几个月在外面颇受了些苦,身上的衣服也有些破烂不堪。不过他相貌没变,所以小厮们只稍稍楞了下,立刻便认出了自家郎君,纷纷上前行礼,然后接马鞭的接马鞭,牵马的牵马,还有伶俐的,已经飞奔跑向内院去通禀管家,以及娘子王氏。
不多会儿,李家的大管家李方小跑着赶了出来,匆匆行了个礼,偷眼打量了自家郎君一番,见郎君身体康健,伤势也已经好了,并没有信中说得那般严重。
不过,李方还是双手扶住李荣的胳膊,很是关切的问道:“郎君,您可回来了,上回你让雪娘子送了信回来,娘子看了信别提多着急了。又怕阿郎那边知道了担心,还要瞒着……就是老奴,也是担心的不行……郎君。您身体都好了?”
李方嘴里的‘阿郎’是指李荣的父亲汉阳郡王,李方是汉阳郡王的老仆,因能干、忠心,祖上又跟随老王爷出征,所以被老王爷赐姓李,一家子颇受汉阳郡王的宠信。
当年李荣被封为国公,辟府别居的时候,汉阳郡王不放心儿子,便特意将他送到李荣这儿。
而李荣呢,最不耐烦这些俗物。那时他还没成亲,家中也没有理事的主母,李方又是父亲送来的信得过的人。便让李方做了总揽事务的大管家。
李方也着实能干,他和他娘子,一个主外、一个理内,硬是将荣国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见此情况,李荣更加放心的出去‘游历’了。
李方的年纪与汉阳郡王差不多。他几乎是看着李荣长大的,说句托大的话,他是把郎君当做子侄看待的。
再加上李荣也没把他当仆从,还是幼年的时候,就亲切的称呼他一声‘阿叔’。
如今成了直属的主人后,更是很信任的将整个国公府交给他们夫妇。是以,李方对李荣除了下人对主人的尊敬外,还有很深的感情。
李荣未成亲的时候。李方是除了汉阳郡王夫妇外,最着急的人,他还曾悄悄去求郡王,请郡王多劝劝郎君,在李方看来。他家郎君这么有本事的人,怎么能打一辈子的光棍?!
后来。李荣娶妻王氏,李方非常高兴,新主母一过门,他就力逼着娘子把内务统统移交出来,没有半分倚老卖老、奴大欺主。
王氏见李方夫妇知趣,又深知李方一家在汉阳郡王府的地位,再兼之她是新妇,哪怕不与公婆同住,也不敢过于自专。
李方是郡王派来的,在某种意义上说,是长辈的代表,王氏更不敢慢待。
所以,王氏跟李荣商量了一番,继续让李方做李家的大管家,他的娘子也依然是管事娘子,只不过,王氏适当的把自己的陪嫁安插到几处要紧的部门。
王氏此举还是比较厚道的,李方夫妇的权利虽然遭到了分割,但主母对他们夫妇还算信任,这也算是个不错的开始了。
李方很明白,他虽是郡王派来的,但真正的主人却是李荣夫妇,尤其是王氏。李荣是个洒脱的性子,一年有七八个月不在京城是常事,所以,更多时候,李家还是王氏做主。
唯有跟主母的关系融洽,他们一家子才能在荣国公府站住脚跟。
所以,李方对王氏愈加恭敬,对王氏的陪嫁也非常友善。
两方人马经过几个月的磨合,如今相处得倒也越来越好了。
不过,李方心中还是更看重李荣的,如今见郎君回来了,他的关心与高兴是从心底里透出来的。
李荣是什么人呀,虽不能一眼看穿人的心思,但别人对他是不是真诚,他还是感觉得到的。看到老管家激动的样子,他风尘仆仆的脸上扯出一抹浅笑,道:“阿叔无需担心,我一切都好,你看,我的身子好着呢——”
说着,李荣还故意攥紧右拳,微微向上举了举,做出一个展示肌肉的标准PoSE,以显示自己的身体确实壮硕。
李方忙抓住李荣的胳膊,略带鼻音的说道:“郎君康复了就好……呜呜,郎君不知道,一听说您受了重伤,娘子担心得彻夜难眠……老奴的心也似被人捏住了,整日都透不过气来,唯恐郎君……”
李方似是察觉自己说了不吉利的话,忙‘呸呸’两声,话音硬生生的一转,道:“不过,老奴知道,郎君是个有福气的人,有神佛庇佑,自会遇难成祥、化险为夷。”
李荣一个人在鄯州养了好几个月的伤,饶是他心性坚强,也不免有偶尔脆弱的时候。
比如,他身负重伤不能动弹的时候,就会想起京中的老父老母;再比如,大夫说他的耳朵有可能永久失聪的时候,他的脑海中会浮现出三两知己好友……
他脆弱的时候,甚至还想起了一直对他很关心的老仆李方。如今见到李方絮絮叨叨的样子,他心里一片柔软。
至于李方说的话,李荣则是一笑而过。
李方会关心他、担心他、为他焦虑不安,他信!
但王氏……李荣摇摇头,他很有自知之明,他与王氏。在名义上是夫妻,但两人只比陌生人好一些。
而且,两人为何会选择对方,彼此都心知肚明:
李荣只是要一个娘子,好安慰父母;
而王氏则是想要个出身显贵的郎君,以便于更能施展自己的能力。
前文咱也提到了,彼时是男权社会,女子很难拥有独立的地位。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而王氏的娘家。真心说,已经显现颓势了,祖父还是九卿。父亲就只是个五品京官,到了她兄长,竟只能靠父荫门个八品小吏。若是依仗父兄,王氏能施展的空间就非常小。
另外,女子未出阁的时候。受社会大环境的影响,很难彻底展现自己的才华。
嫁了人,女人的舞台才会变得更大,世人看待她们的目光也将发生变化。
比如同样是做生意,闺阁女子就要受到世人的侧目,甚至是非议;而一家主母呢。只要表面上做得好看些,旁人就会说她能干、善经营。
前者如崔薇,为了当年酒肆之事。至今还被人嘲笑。
后者如萧南,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新市等生意是她的手笔,大家却只能暗赞襄城郡主,哦不,是齐国夫人眼光毒、善经营!
形势比人强。王氏再自持聪明、比某些男人还能干,到了婚配年龄。她也必须选个男人嫁了。
王氏思索再三,才跌落一地下巴的选中了李荣。旁人只当她是被李荣的‘美色’所吸引,其实只有王氏和李荣明白,王氏不过是想要个可以依仗的夫君,以及国夫人的身份罢了。
至于李荣喜欢‘流浪’,王氏嫁过来后可能会守活寡,她淡定的表示,自己毫无鸭梨!
所以,这样的一对夫妻,说他们会彼此想念,真是鬼都不信的笑话。
就是李荣,他在养病的时候,甚至都数次‘想’起了萧南(当然这厮是在咒骂,怪萧氏戏弄他),他都极少想起王氏。
不过,这些事,李荣夫妇心里明白,却不好对外人提及,更不能对李方表露。李荣毫不怀疑,他这边刚表露出一丝对王氏不在乎,用不了半日,郡王府的父母便会知道,然后火速把他召回王府一通‘教训’。
李荣微微一笑,略带不好意思的说:“这次是我大意了,害娘子、阿叔都为我担心!”
正说着,王氏已经接到信儿,亲自迎了出来。
王氏是世家女,最会做面子工程,哪怕心里不在乎李荣这个夫君,在人前,她都会像一个最规范的妻子,对丈夫嘘寒问暖、恭敬有加。
“郎君,您回来了?路上可还顺利?身体可好?妾身已经命人去请太医了,也准备了热水,郎君先去沐浴?”
柔柔的嗓音,配合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让不明真相的人看了,都会以为王氏和李荣是一对恩爱夫妻。
李方便被蒙蔽过去了,见到郎君、娘子相敬如宾的样子,很是欣慰,默默的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王氏给李荣做脸,李荣也不会拂了王氏的面子,他客气的点头:“有劳娘子了!”
说罢,李荣在丫鬟们的拥簇下去净房梳洗了,他不知道,他前脚刚刚进京,西突厥等番邦属国纷纷上书,表示新年将至,今年是新君登基的第一年,大家都想围观元月朔日的大朝会,顺便给新老板拜个年。
鸿胪寺已经将诸方的上书呈到了御前,而皇帝也欣然同意了。
于是,诸方使臣要进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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