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缪玉吟诵起了诗经中的《景风》一篇。
后两句则是: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这一句连起来的的意思是:鹯鸟如箭疾飞行,飞入北边茂密林。意中人儿未望见,忧心忡忡情难平。怎么办呵怎么办?你竟把我忘干净!
“孟商姬,你我共饮这一觞酒,如何?”缪玉露出了一丝笑意。
“如此,才能显出缪商二家,亲如一家。”
“缪玉……你这是,想辱我?”商璃心头一阵火大,缪玉这是想要当着所有人的面逼自己表态啊。
气氛顿时僵持了起来,片刻之后,缪玉便再度开口了:
“孟商姬,你若是再不喝,这酒便要凉了。”
“酒寒水冷,不宜入口。”商璃直接站起身来,表示了自己不想喝的强硬态度。
“缪君,今日这便告辞了。”商璃说完转头便准备离开。
“缪玉,这满堂的诸位都是雍城贵族,莫非你想当众囚禁我?”
“何出此言,我为商府奔走劳累,难道孟商姬连一盏酒的情面都不肯给我吗?”缪玉高高在上地说道。
“再请孟商姬饮酒。”
“你不要太过分!”商璃怒目而视。
“嗯,这下子可有好戏看了。”凌皓兴冲冲地看着这一幕。
“按古礼,男女同饮一盏酒,通常是婚娶之时,才可如此。”王玄清看着这一幕,也难得地感觉很滑稽。
“眼前虽不是分瓢合卺,但缪玉的意思也已经表达得很明白了,他就是想威逼孟商姬服软,暗自许下婚事。”王玄清的嘴角微微起伏。
“看来玄清你想到什么好办法了呢,那就放手去做吧,出了事情我给你兜着。”凌皓吃了一口菜。
“是,公子,玄清便前去更衣了。”王玄清悄悄起身,消失在宴席之中。
与此同时,缪府副厅。
食客们正在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气氛貌似看着还不错,但却没有一个人出声说话。
“卫大哥,这些家伙怎么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姬青私下里对卫白启知会一声。
“我看了一圈,咱们周围全都是缪家的食客,只有最角落里的那个人,很奇怪,听说是凌家府上新来的食客,剑术十分了得,在凌府之中被尊称为裴先生。”
那名叫裴先生的年轻人双手抱胸,一言不发,酒水也未动,只是一直低着头,看着像是睡着了一般。
“不管他了,大黄,你现下赶快找个由头出去,到小姐那边查探下动静。”
“嗯。”姬青点了点头。
“姬青公子,请安心留在此处。”
“喂,我上个茅厕也不行啊?缪府会不会管得太多了点?”姬青挑了挑眉。
好嘛好嘛,这明显就是想要把他强留下来嘛,太不对劲了。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门外不远处的地方,王玄清一袭白衣站在对面,嘴唇微微翕动着,像是在向他传达着什么关键信息。
他虽然不懂唇语,但看口形还也就慢慢明白了,王玄清在说什么。
商……有难,请速救!
“姬青公子,请回席吧。”缪家食客再一次对姬青说道。
虽然不知道王玄清这次是不是又想坑他,但是如果商璃真出了什么危险的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商璃不仅救了他的命,还把他变成了今天的魁首。
好,动手!
“给我……让开!”姬青毫不犹豫地使出了钺掌,缪府的守门食客一惊,急忙避让,趁着这道空隙,姬青便直接跑出了副厅。
“卫大哥!小姐有难!我先走一步!”姬青跑的同时还不忘提醒卫白启一声。
其实原因很简单,卫白启实力比他强得多,他一个人肯定对付不了这么多人啊。
“这无礼之徒企图搅乱宴席,快拦住他。”缪家食客这边眼看事情不对,马上便准备动手了,显然刚才他们在那大口吃肉喝酒都是装出来的。
“喂,别着急离席啊,宴席可还没结束呢。”卫白启往中间那么一站,所有人都站住了,不敢再往前半步。
“现在,都给我坐下,乖乖喝酒!”
只不过让卫白启感到很奇怪的是,坐在最角落的那位年轻先生这会儿却是不见了踪影……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呢?
另一边,一群食客正七嘴八舌地追赶着跑掉的姬青。
“快快快,别让狂徒惊扰了宴席!速速缉拿!”
“啊啊啊啊,有贼人!”突然一道女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在那边?”
等到众位食客们赶到时,王玄清面色苍白,身边的花枝散落了一地,只见她心有余悸地说道:“刚刚有个凶神恶煞的贼人撞倒了我,刚刚往那边去了!”
“好,分两队包抄过去!”
“竟然敢在我缪家无礼!捉到他以后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此刻,姬青已经翻过了围墙,轻轻巧巧地落地了。
“嗤,居然又被这姓王的帮了一把。”
“话说回来,这缪家可真够大的,按她之前所说的,转过前面的池子,就是商小姐所在的主宴场所了。”姬青一想到商璃可能要遇到什么危险,脚步不由得又加快了几分。
这边,王玄清面色恢复了正常,拍了拍自己衣角处的灰尘,她之所以穿上这身白衣,就是为了沾上灰尘,这样便不会再有人怀疑她什么。
缪玉为追求食客三千之名,来者不拒,又不问其是否贤良,只看其是否顺服于他。
虽然在咸阳城中,也不止一次听见,缪玉的食客堪称高手如云之类的屁话,但在雍城地界,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庸碌之辈。
这次,自己演场戏顺手帮了一把商府,接下来就看姬青这条活鱼,如何在公子的手中大放异彩,把雍城这滩死水搅得天翻地覆以后,她才可能会有机会顺水推舟。
“商府的姬青,是跃过这面墙而走的,你是凌家侍女,却是为何要帮助他隐瞒行踪?”
王玄清回头一看,来的这人却是江敬之。
“不过是不忍心见到孟商姬受辱,岂有当着大庭广众之下,欺辱女子的道理?”
“你明明也已看破其行踪,但却同样未出声示警,也帮忙隐瞒,想必你心中也是同样不满这种恶行吧。”
江敬之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再开口。
“如无它事,恕我先告辞了。”
江敬之没有出手阻拦,任由王玄清离去。
没错,他确实不满这种卑劣的行径。
等到距离江敬之有一段距离了,王玄清才暗自松了口气,好险,幸亏这江敬之也是个忠良之辈,不过他居然给缪家效力,也不知道这种人有什么值得公子注意的地方,公子竟还要救他一救。
这种人在缪家肯定活不长,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乱世之中,忠义之辈是绝对活不久的。
“出来吧。”江敬之回过身来。
一个黑影悄悄闪出,却正是之前从宴席中离奇消失的裴先生。
“你就是裴先生?”
“不才,正是在下。”
“为何要为凌家效命,我缪家难道不好吗?”
“多说无益,动手吧。”
江敬之刚准备动手,却发现对方的剑已经斩在了他身上,只是一瞬间,江敬之的肩膀处便多了一道三寸的剑伤,鲜血慢慢地溢出。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只是凌府之中,一个小小的食客罢了。”裴先生说完又是一剑斩下……
主厅之中,商璃始终不肯饮酒,缪玉的耐心渐渐耗尽。
“你为何不肯饮?”
“孟商姬,这觞酒,你究竟是喝还是不喝?”
“我的耐心有限,别让我亲手喂你。”缪玉的脸色渐渐转冷。
“喂你麻痹!”一声怒喝回应了他。
“大黄!”商璃的语气中多了一丝惊喜。
不过片刻的功夫,姬青就一把夺过侍女手中的酒樽。
“这么喜欢喝酒,那我便来敬你一杯!”姬青一把将那酒樽往缪玉的脸上扔了过去。
缪玉脸色一变,手中一双铁箸对着那迎面而来的酒樽轻轻一划,那酒樽便应声而断,只不过酒樽中的酒液还是溅了缪玉一脸。
“混账!你是不想活了!”缪玉一声怒喝。
“这就是你商家人的态度?我能够说姬青是领头人,自然也能够说姬青便是当日在城门前唆使食客强行取尸的人!”缪玉此刻十分暴怒地说道。
“你无凭无据,又如何敢说我便是那幕后主使?比起你缪玉来,小爷我简直纯洁得不像话。”
“你缪玉陷害忠良,毁其身,辱其名,更是丧心病狂地将其曝尸城门几天几夜,使死者都不能入土为安,若是按照我大秦之律,该当如何惩处?”姬青手指缪玉。
“此人便是近日在雍城地界声名鹊起的例祭魁首姬青?”
“是他呀,虽然先前举止粗鲁犯上,但此次却是为了保孟商姬清誉,倒也可以理解一二。”
“只是……他先前所说的缪玉公子先前陷害忠良是怎么回事儿?”
“莫非是这次刁府的乌士奇之死,别有缘由?”
听到这里,缪玉的脸色渐渐变得紧张了起来,额头上竟是隐隐地冒出了一些冷汗。
“你这以下犯上的东西,竟敢在我面前狺狺狂吠,颠倒黑白!”
“缪玉你这狗东西哪有脸面在这里论颠倒黑白?”
“乌士奇先前在例祭之中为主击柱,不惜力竭呕血,此为忠否?”
“为母寻药费尽,心血耗尽俸禄,此为孝否?”
“这些事情……倒也确实有所耳闻呐。”宴席中有人开口了。
“找这么说来,那乌士奇倒也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了。”
“或许乌士奇真的是被诬陷为小人的忠义之士啊!”
“先前,我与乌士奇约定刻剑台比武论道,你却派人暗地里唆使乌士奇使用暗器来害我!”
“乌士奇拒用暗器,慷慨认输,此为侠骨豪情,此乃是仁义!”
“你以这等小人之无耻行径破坏武者论道之规,此为不义!”
“你以残苛之言迫害义士一家死亡,此为不仁,毁辱义士尸骸与其身后之名,有悖下士之礼之誓言,此为不信于人,不忠于天!”
缪玉一阵大惊,微微后退了半步,却不想碰掉自己自己席位上的酒樽,酒液顿时洒了一地。
“你这等不仁不义不忠不信之徒,便是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你还有脸在人前妄言黑白?简直可笑至极!”
“胡言乱语!来人,来人呐,快将他拿下!”
然后,很诡异的一幕出现了,所有人都没有动静。
“缪公子容禀,此人乃是本次例祭之魁首,我等府上食客实力低微,虽有心助公子,然则无力擒之也。”
这显然是推辞,但不管怎么说,这梁子明显已经结下了。
“刁广!”缪玉看向另一侧刁广的席位。
“缪君见谅,乌士奇已死,我身边此次也暂无得力食客跟来,恐此次不能为缪君分忧了。”
“看看吧,这些人平时多听缪玉的话呀,现在看缪玉慌慌张张的,一下子就看出来了他做贼心虚了,见风使舵到如此地步,也算是一种本事了啊……”凌皓笑吟吟地看着在场众人的反应,觉得很有趣,很滑稽。
“因为名声。”王玄清这时候终于也回来了,悄悄地趁着这个时候重新落座。
“玄清你回来啦,这场戏正是精彩的时候呢,看来事情办妥了。”
“缪家之所以名震雍城地界,就是靠着前几代人经营出礼贤下士的好名声,然而此刻他陷害忠良之事已然泄露无疑,名声已损,他人若是出手相帮,无疑于助纣为虐。”
“主择士,士亦择主,在场的这些贵族为了安抚自家所养之士,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帮助他。”
“否则,士也会觉得自己受辱,亦可弃主投向他人。”
“而这,想必正是公子想要看到的结果吧?”
“咱们家玄清真是聪明,一点就通,看来公子我以后可以高枕无忧了啊。”凌皓适时地夸奖了她一句。
“这么看来,缪公子现在的话却是已经不顶用了啊。”姬青微微一笑。
“我不知道缪公子是地锁几重境界,身手如何,能不能让在下来讨教一番?”
“以下犯上,信不信我此刻便斩下你的首级?”缪玉怒不可遏地警告着姬青,然而姬青的气势显然已经稳稳地压制住了他……
面对着姬青这个卑贱的家伙,他竟然心生退意。
“缪公子乃是地锁三重,境界比你高,不过……”
“传闻他能达到这个境界,是吃药炼丹而堆出来的境界,一无修习之苦,二无厮杀之勇,也不知是不是真能打。”卫白启大踏步地走了进来,当场拆穿了缪玉的虚实。
“卫大哥,你那边搞定了?”
“除了江敬之抵抗了我好一会儿,别的都是废物。”
“你们两个,说够了没有?给缪公子留点脸面。”
“孟商姬,你终究还是怕了啊。”缪玉一脸小人得志的嘴脸。
“怕?你似乎理解错了,我之所以此次前来赴宴服软,不过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是送上门来任你肆意羞辱的!”
“要不要把事情再闹大一点?让你爹都知道你企图先害忠良,后辱贵女的名声?”
“此事就此作罢,就当互不相欠,你且好自为之。”商璃说完也不废话,转身便走。
等到商璃一行人走掉,缪玉这才回过神来,他扫视了在场的所有人一眼,随即开口道:“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别忘了我的身份,就算是我名声受损,也能让泄密之人不得好死!”
“缪君请放心,我等绝不外传。”众人点头应承,心里却都对缪玉多了几分鄙夷。
刚才在商府姬青面前那么一副怂笔样子,现在却又端起架子来警告自己这一帮子人,明显就是心里有鬼嘛。
看来缪玉也只是个花架子,只会仗着自己家族的底蕴压人而已。
有些人心中甚至已经产生了想要和缪家断绝来往的念头。
“公子,我等不是卫白启的对手,没能拦住他……”江敬之浑身浴血地走了进来。
缪玉毫不犹豫地就给了江敬之一个响亮的耳光,暴跳如雷地说道:“那我养你们还有何用?作罢?没那么容易!”
江敬之面容苦涩,此刻犹自想着裴先生之前所说的话语。
裴先生的境界远超于自己,但却没有对自己下杀手,只是刺伤了自己两个肩膀,然后便对自己说:缪玉小人一个,忠义之士不可久留,若是我家公子卜筮之后的预料不错,听闻缪家食客战败的消息之后,他定然会恼羞成怒,拿你出气。
果然,一切就真的这么发生了。
江敬之心里不由得产生了疑问,莫非……凌家公子真的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吗?
“裴先生,那江敬之反应如何?”
“他很纠结,似乎不愿意现在直接脱出缪家。”裴先生皱了皱眉。
“那也无所谓,缪玉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都是看在眼里的,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缪玉的性情如何,所以,我们不妨试着动摇他的决心,让他慢慢地倒向我们这边,到时候,我自然也会有办法让他不损耗名声也能身居高位。”
“兄长也常说,缪家不倒,我凌家便难以出头,这话固然不假,可缪玉今日的表现今天大家都已经看到了,色厉内荏的绣花枕头,没有缪家给他撑腰,我能弄死他一千次!”凌皓十分随意地说着。
“唉,要是缪玉陷害忠良一事真的传出去便好了,名声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公子,你说是也不是?”王玄清轻轻叹息一声。
“不急,先跟他耍耍。”
“等我们离开了雍城,再把这个消息传到咸阳去,保管缪玉以后连门都不敢出。”
“公子……”
“怎么了?”
“你真坏……”
“坏一点不好吗?”
“不,但玄清从来没见过像公子这般坏的人。”
“是吗?那还真是荣幸,玄清你可是轻易不会夸奖人的啊。”
“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玄清这条命以后都是公子的……”
“嗯,你明白就好啦。”
“那,今晚有没有时间啊?”
“公子想做什么?”
“有些事情要处理,我回去之后再跟你慢慢讲。”
“哦。”
看着此刻王玄清这副低眉顺目的乖巧模样,凌皓不由得感慨一句,女人真是天生的戏精呀。
裴先生则是把头偏向一边,显然他对这种事情不要感冒,但也不排斥这种类似于主人和下人之间打情骂俏的行为。
王玄清的嘴角微微起伏,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