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海面难得的风平浪静,从高空俯视犹如死海,没有波澜。
温洱穿好救生衣,抱着浮木准备下水。
满星号上没有任何救生设备,就连最基本的小船都没有,此刻低层已经被水覆盖,所有队员集中到顶层甲板上,准备入海撤离。
卫星在这片定位没有太大作用,只能大概测出哪个方向有岛,但是究竟有多远,能有几个人顺利到达。
没有人知道。
刑风同队员讨论结束,穿好救生衣走到温洱旁边:“医疗队的人我负责。”
温洱抬头看了一眼,没说话。
医疗队是最难的。
他们不像是军人有较强的身体素质,也不像是费加列土著水性强,看淡生死。
医疗队的队员早就陷入强大的悲伤中难以自拔。
从起初的许思思离开,她走的时候有几位医生也跟着离开了,选择留下的人本就不多。
在晚会的爆炸中,又牺牲了部分,再到满星号,医疗队全体仅剩五人。
刑风理了理衣服:“不会游泳的,站左边。”
五名队员中,有两位男士站到了左边,其中一位男士,崩溃到大哭发火,表示要投诉费加列二队,怎么能够让他们陷入这样的境界,说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战地会死人的!
刑风默默地看着那位男士,嗓间有些哑,出事以来,他一刻都没有休息过。
刑风走到那位男士面前,以身高优势俯视对方:“我大概和你不太一样,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战地,没有死过人的。”
“这就是战场,每一位在来之前,都应该做过心理建设的。”
何秋寻带队负责船上的几位费加列人,他刚同费加列人解释完,听到刑风这边的动静,走了两步,站到两队之间:“我们会尽全力保护你们,即使是牺牲自己。”
这就是军人的天责。
温洱微微点头,站在那里看着刑风。
她记得在椰岛图奇的时候,也是这样在一个角落里看着刑风,看着那个人神情冷漠的说一些话。
这些年过去,他变得越来越不会说话,也越来越成熟了。
·
入海。
温洱举起手表示:“我第一个吧。”
“温医生——”小助理站在甲板上已经站不稳了,整个船体倾斜的幅度太大。
温洱摸了摸小助理余琪琪的脑袋,一句话没说,走到了刑风旁边。
“我游泳学的很好。”
刑风没说话。
等到温洱觉得这人大概是不会再开口了,才抱着浮板准备下海。
她的一只脚已经伸了出去,在海水里等待接着她的军人聚精会神的看了过来。
温洱刚准备跳下去,手臂就被刑风抓住了。
刑风的脸刚好在阴影里,看不太清楚,隐约觉得应该是不太好的:“游泳老师是男是女?”
·
海水很凉。
尽管是热带的太平洋,被太阳照下来应该很热的海水,除去表面一层,底下还是很凉的。
尤其是对于在海上漂泊了大半天,还没有食物的人来说。
真的很凉。
刚漂泊不久,不远处出现一艘渔船,队员们十分兴奋的对着船招手呼喊!
虽然可能会遇到钱之宴的人,但是在这个时候,危险而神秘的太平洋,一旦天黑谁也不知道还能又几个人见到明日的太阳——钱之宴也就不那么可怕了。
“这里有人——”
“help!”
……
而第一艘渔船,连一眼都不愿意给予这些海上漂泊的人儿,直接调转方向,开向了别处。
……
温洱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情况,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一下子从浮板上被一个海浪拍翻,摔进了海里!
海水真的很凉。
温洱跌进海里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头发散开,在海水中漂浮,不远处有一群鱼儿惊慌散开,又似乎停留在一个安全的距离,静静的看着温洱。
突然一瞬间,心非常非常的平静。
温洱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小腿有点抽筋,只能静静地等着救生衣的浮力将自己送出海面。
一切都很平和。
感受不到热带的太阳温度。
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个时候从上方伸过来一双手,拦腰抱住温洱,将人拖拽上去。
温洱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刑风。
她伸手环住对方。
待再反应过来,温洱已经被放在了浮板上。浮板很小,只能承受一人,刑风自己的浮板放在了另一名医生手上,他趴在浮板旁边一直在给温洱做人工呼吸,不断地呼喊着。
“小耳朵……”
“小耳朵……”
温洱的三魂六魄被这叫魂式的呼喊回来了大半。
刑风这才松了一口气,将温洱的脑袋抱在了怀里。
·
刑风双手撑着温洱的浮板,推着浮板以及浮板上的公主,跟紧大部队的方向。
一望无垠的大海上,就这么一群大小不一的浮板,一块又一块的漂浮着,也坚持到了现在。
温洱觉得几分庆幸。
她从浮板上坐起来,看着刑风。
温洱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没忍住摸了摸刑风的脸颊。
“嘿,你觉不觉得这个场景有点儿眼熟。”
温洱笑,刑风也跟着笑。
他说:“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和你有过海上冒险。”说完刑风压着声音,微微靠近,“我只记得我们在海里做……”
温洱咳嗽,打断刑风的话:“我是觉得有点像《泰坦尼克号》!你想什么呢。”
刑风也很直觉,不往下说,只是浅浅勾着笑。
他的头发被海水侵湿,身上也是同样。在正午的阳光下,倒不像是漂泊大海无依无靠的旅人,像极了北欧出门冲浪度假的。
温洱后仰几分,索性放肆得欣赏一会儿这人的颜值。
“你别说,我差点儿忘了你是这么好看。”
·
高中的刑风满满的少年气。
一个正义感爆棚的愤青小伙子,一个打篮球游泳跑步样样一把手的阳光少年,一个次次考试都是第一,校庆晚会还能跳上台唱个英文曲的好学生……
尤其是,高三临考前的告白。
高三两人分开,不在一个学校,不在一个城市。
高考压力大,刑风学校有个学生突然要跳楼自杀,当时情况紧急,又是在放学后,学校里根本没有几个人,刑风和一群同伴刚打完篮球就看到了这人。
刑风二话没说扔下篮球就冲了上去,让同伴赶紧去找老师。
等到了楼顶,刑风发现那名学生已经顺着一条两边没有扶手的窄道走到了头。
窄道非常小,小到仅仅只够一条腿站立的。
那名学生两条腿侧着站在那里,眼睛朝下面看了一眼,就突然崩溃大哭,双腿瑟瑟发抖。
刑风着急,喊着:“你别害怕啊。”
他在原地打圈圈,扯着嗓子问楼下同伴:“报警了没啊!”
“报了报了!还没到——”
如果说这同学最开始是因为学习压力大想要跳楼,现在就是骑虎难下被自己的恐高症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刑风不太懂什么安慰自杀的人的谈判技巧,他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捧着一颗真心——真诚的发问:“同学,高考压力大没什么啊,大不了我们就不考了嘛。但是你千万别冲动啊,这一跳下去真的……”
刑风话还没说完,那名同学就抖着嗓子回应道:“我……我……我不想死……”
一阵大风吹过,同学忍不住尖叫起来,脚下一滑,一只脚已经在空中!
刑风的心脏跟着砰——,他一脚踏上了窄道。
“刑风——”
“嘘。”刑风头也不回,对着身后那几个朋友不满的嘘声。
最前方想要跳楼的同学也跟着安静下来,一张脸哭到一半,突然来了个急刹车,整个人竟然也奇迹般站稳了。
刑风:“你别动啊,我想先说几句话。”刑风安慰似的对着前面那个同学道。
窄道越往前越窄,刑风现在站的地方,还能勉强回头。
刑风又喊着朋友。
“快点,开个摄像。”
“啥?”
“别废话赶时间呢。快点!开个摄像。”
刑风稍微理了一下头发,侧脸看向身后,同时小步向前走着。
“爸、妈、还有傻弟弟,我就不说什么了,这些年也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了,要是真的那什么了,你们哭哭就算了,然后把我忘了,好好照护弟弟,将来弟弟也要好好照护爸妈,代替你这个不孝顺的哥哥啊。”
窄道越来越窄,刑风已经不能安稳回头看着手机的**,他还要一边回头安慰站在越边上的那位同学,一边说出最后那段话。
“小耳朵,原本打算等到高考结束后再和你告白的。来个隆重点的仪式,让你永生难忘的那种啊。可惜了,我可不像是这种形式,这种永生难忘的话,对你……”刑风突然没往下说,几分烦躁的对着岸边,“关了,把摄像关了,然后删了吧。”
吼完,刑风也走到了窄道的最尽头。
那位同学原本腿抖得一阵风就能把他吹掉下去,结果站在那里听了刑风唠唠叨叨一边走过来一边说了一堆话,竟然也全都听了进去,一时之间忘了害怕。
但是站在那里害怕太久了,两条腿都麻了,刑风的手拉住他的时候,他全身都酸麻,根本走不了路。
刑风:“没事啊,别怕,我站在这儿陪你,等你缓和些的。”
又站了一会儿,警方人员赶到,但因为窄道实在不适合再上一个人了,只能在楼下做防护措施。
高中时代的刑风,话痨,能安慰人,一张脸干净的写满了“我值得信任”这几个字,仿佛全世界都可以掉进这个陷阱里。
那位准备跳楼又害怕得要死的同学,竟然最后心平气和的被刑风从边缘带了回来。
只是刑风的那一小段“临终”视频却没有被同学删掉,大量媒体冲着这段视频找了过来,问刑风有什么打算对着全国观众说的。
刑风伸手擦了一下脸。
他的校服是纯净的白色,个子很高,站在镜头下活像是一个被采访的明星。
嘴角一勾,对着镜头道:“小耳朵,我喜欢你。”
这一幕,这段话,透过无数电视台,新闻,媒体,报纸,传进还在桂蕴的温洱耳中。
如暮暮朝朝,谢岁岁平安。
·
就算是《泰坦尼克号》,刑风的水性也要比杰克好很多,甚至这片海都要比那片海温柔很多。
最重要的是,温洱默默地想,自己绝对不会独活下去。
这件事结束后,就和好吧。
就算是以后还是不能常见面又能怎样呢。
一个人的运气不会那么好,这辈子不会在遇见另一个刑风了。
温洱笑着,伸手在海水里拨弄了一下,突然心情格外通透。
·
在海上漂泊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尤其是在周围有几艘小型渔船过去。
有些船会好奇张望,再多的就是同漂泊人中的费加列人问了问情况,只有一艘渔船表示可以上来几位费加列人,其余的都是避之不及。
没有人敢随便救人。
这就是费加列。
二队有个小伙子突然对着远去的渔船破口大骂:“这些人太忘恩负义了吧!我们光去年一年救了多少费加列人!可是他们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
渔船从旁边经过,没有询问更没有逗留。
何秋寻大声斥责了那队员的名字。
可是这样的想法一旦冒出来,就如同浪潮迅速在人群中激发。
根本压制不住。
反倒是医疗队这边,刚开始吵着不会游泳,连哭带吼的两位男医生,在刑风不言不语的照护下,反倒是情绪平缓很多,默默地抱着浮板,跟着大队伍,丝毫不敢松懈。
但无论如何,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一旦步入黑夜,看起来再平和的海面,都不可预测。
就在所有队员疲惫,沉默,抱怨与绝望中看到了一座岛屿!
“天啊——有岛!终于有岛了!”
在最后一丝夕阳的余光下,第一名队员一脚踏上了久违的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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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火,寻找干净的水源,抓捕食物。
再累再辛苦的二队队员,上了岛后依旧自觉地主动去做这些事。
医疗队不会游泳的两名男医生,上了岛后抱头痛哭,缩在岸边全身都在发抖,激动地难以言语。
从踏进海水的那一刻起,很多人根本没想到还能活着,尤其是让不会游泳的人离开船,一脚踏进太平洋,简直就是将刚刚出生的小羊,扔在几天没有进食的老虎口中。
天色全暗。
刑风将速干衣脱下,盖在温洱身上,又低头摸了一下缩在火边的女孩的额头,确认身体一切正常。
大约是劫后余生。
温洱心情不错的调笑了一句:“刑队,我可是医生啊。”
刑风在她脑袋上拍了两下:“医者不自医。”
然而心情还没有平和几分钟,不远处比人还高的杂草从里突然冒出声音。所有队员立刻警惕地看过去。
按理说这一夜是不应该点火的。
太平洋上有很多无人的荒岛,这些岛有些是真的荒着,有些成为毒贩基地,有些成为生化研究所,有些存活着一些原始居民……
你根本不知道,荒岛与海洋,究竟哪一个更危险。
但是在海水里漂泊了那么久,何秋寻提议这一夜点火,派几个人到附近放哨,让大部分人得以休息一会。
毕竟谁也不知道上了究竟是什么岛,会遇到怎样的危险。
·
比人还高的草丛里冒出稀稀拉拉的声音,在劫后余生的黑夜里更像是一把放在嗓子口的枪。
还是开了膛的那种。
刑风就站在温洱旁边,本能的朝前一步,极快的拔出腰间的枪,看着草丛。
草丛里有黑影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却始终没有露出面来。
队员面面相觑,不太确定要不要先发制人。如果是个原始居民,这一上门就把人家给干了,人家还不找你拼命啊。
刑风单手举起,在空中比划几下,给队员发送命令,从两边包围,后方突进,看看究竟是什么。
何秋寻拦住了一名准备从右方进入的队员,对着刑风比划了一下,然后自己亲自绕到进入。
刑风没有阻止,将目光从草丛中移动了一下,看了一眼何秋寻。
医疗队有个男医生突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就在男医生迅速捂住自己口鼻,满脸的愧疚中,草丛被一把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