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欧小弟迷迷糊糊一个翻身,猛地从狭窄的单人床上滚了下来,重重摔落在粗糙的灰色水泥地板上,连人带床单裹成了个大蚕茧。他好容易才爬了出来,摸摸脑袋,瞪着地面这堆乱布发呆,似乎一时间没搞清楚现在到底什么状况?
砰砰砰!还没容他多想,擂破鼓般的捶门声再次响起,伴随着门外沙哑的咆哮声:“四零四赶紧给老娘滚出来!今天再不交房钱就把你连人带行李统统丢出去!快点出来!”
大嗓门吵得其他房客纷纷开门抱怨,可一瞥见走廊上那个身穿碎花睡衣,满头粉红色发卷,挺胸凸肚雄赳赳气昂昂的肥壮女人,赶紧又把脖子缩了回去。大清早的谁愿意惹上只鼻孔正喷火的哥斯拉?何况这肥婆正是这家小旅店的老板娘!
“来了来了。”欧小弟嘴里嘟囔着,找不着拖鞋干脆光着脚丫子去开门。
哗!一团臃肿的碎花身影挟着南国八月早晨特有的热风迎面直扑上来,本就狭小得麻雀笼似的板间房,霎时间逼仄得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你肯死起来了?前天说昨天交房钱,昨天早上又说晚上交,害老娘干等了大半晚,原来你偷溜上来了!快交钱!”老板娘双手叉腰,巴不得拿唾沫星子喷死眼前这个身高还不足一米七的年轻小伙。
“又不是我不想交,昨天钱包在招聘会上给扒了么。”欧小弟小声分辨道,满脸的委屈加郁闷:“我现在连吃饭的钱都没了……”
“那就滚!”老板娘精明地眼光在板间房里迅速扫描过一圈,加上一句:“行李留下抵房钱!”
完全不容欧小弟张嘴反对,老板娘伸出粗壮的“麒麟臂”,连推带搡把他丢垃圾样丢出门。看他还不肯走,随手抄起走廊上的秃头扫把,冲他瞪起一对牛眼:“你走不走?”
欧小弟望了望还粘着半张纸巾的扫把头,再望望面前成座肉山样傲然屹立的老板娘,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试图发出微弱的抗议:“好歹你也得给我穿鞋啊?”
劈啪!他那对风尘仆仆,还在公交车上挨了三天踩,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帆布鞋,被扫把挑起再精准一抖,直接呈抛物线飞落他脚前地面上。
欧小弟光脚趿拉着帆布鞋,灰溜溜地沿着走火通道改成的后楼梯走了下去,耷拉着脑袋的背影简直就是为啥叫“败犬”现身说法。老板娘拄着扫把,不屑地撇撇嘴,转身进房收拾战利品去了。
夏天亮得早,七点多钟的街道上已是车来人往。早起晨练的老头老太开始往回走,手里提着薄风衣和太极剑。小孩子背着书包,一只手牵着爷爷奶奶,另一只手里拿着裹在塑料袋里的包子,睡眼惺忪地往嘴里塞。
路边小门店里又一笼包子出炉了,掀开银亮的不锈钢蒸笼盖子,雾腾腾的白色水汽夹着面点的香味,不怀好意地直往欧小弟鼻孔里钻。他按了按已经开始抽筋的胃,伸手在裤袋里徒劳地摸索着,妄想在某个角落里还能摸出枚潜伏着的一元硬币来。眼看着已经走过包子店了,他回头依依不舍地狠吞了一大口口水,无力地抽出手,顺势就蹲在了人行道上的消防栓旁边。
太阳越升越高,欧小弟感觉旁边似乎多了些人。他转头看看,路边停着辆收废纸破烂的三轮车,车上戴着草帽扎着白色套袖的黝黑女人,正跟旁边半躺在板车上的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稍远点的树阴下,几个一眼就能看出乡下来的女人在用家乡话小声说大声笑。几个民工样的人凑到他身边也蹲下了,其中一个取出块纸皮,上头用红色笔歪歪扭扭写了几行:“搬运、送货、擦玻璃窗、洗大厦外墙”,原来是打散工的。
欧小弟嘴巴蠕动了一下,又默默低下头,把脑袋深埋进胳膊里。
——早知道现在工作不好找,可他上个月大学刚毕业出来的时候,就没想到这么不好找!在原来那地方耽搁了半个月,眼看别人有门路的上了岸,没门路的千方百计找门路,就他还是俩眼一抹黑。
听说这城里有个异地招聘会,他连夜搭火车赶了过来,谁知道招聘会第一天,就被小偷趁着人群拥挤扒了钱包。到中午在小饭馆吃完了结帐时才发现,后头厨房正切菜的饭馆老板听说有人吃霸王餐,手提着菜刀就冲了出来。好一阵子解释加求情后,还是要他留下身上的手机抵饭钱。
不过欧小弟倒也不是特别心疼,他那台老爷机除了打电话基本就没样功能是正常的,连条短信都发不出去。想当年刚进大学那会,他狂发短信想追同班一女生,对方却是半点没反应。后来直到毕业那天“最后的晚餐”才知道,他那些搜肠刮肚想出的短信人家是一条都没收到!最令他郁闷的是,短信资费还照扣,真搞不懂那些短信究竟发到哪去了?
“唉!”欧小弟长叹了口气,想追妹子就得先有个好手机,想有个好手机就得先有个好收入,想有个好收入就得先找个好工作,绕来绕去还是绕到找工上!工作啊工作你到底在nǎ里?
“有干活的吗?”突然头顶上响起一把男声。
“有!”欧小弟条件反射地立刻回答,面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矮胖男人对他笑了笑:“我要找的是月嫂。”
他从树阴下那群乡下女人里讲定一个,带着她走了。其他女的羡慕地议论起来:“她真有福气!那男的戴个眼镜斯斯文文,一看就是吃皇粮的。照顾月子婆能有多少事做,人家家里还有个老人帮忙的,家务都少干点,多好。”
欧小弟恍然大悟:敢情找工作还得先看雇主啊?这算学到一招了。他抬起头,开始满大街东张西望起来。
不一会,又有个中年妇女走了过来,上身白纱灯笼袖,下身是条今年夏季时兴的麻纱及踝长裙,脖上挂了条金项链。
“我来找个散工……”欧小弟没等她说完已经蹦起来:“我干!”
她愣了愣,上下打量了欧小弟两眼,接着把话说完:“擦家里玻璃窗的。”
旁边蹲着一民工懒懒搭了腔:“楼房平房?楼房窗户不好擦,要爬高的,危险。”
“楼房,就几扇窗户,又有防盗栏挡着,危险什么。”中年妇女不高兴地说:“我要找个有经验的,上回那人都擦不干净。”
搭腔的民工一指蹲在身边的人:“他擦的干净。”那人站起来,说了句:“清洁工具你家提供啊。”就这么空着手,跟中年妇女走了。
欧小弟在周围带刺的目光中再次蹲下,一颗心直滴血:苍天啊,大地啊,这年头大学生的市场竞争力,咋还不如个乡下大妈和民工啊?
正午的太阳把马路晒得白花花一片,亮得晃眼,树上的蝉声嘶力竭喊了一上午,现在也消停下来了。叶子无精打采地贴在树枝上,偶尔有丝风路过才轻微抖动两下,完全是应付任务式地不情不愿。连风吹上身都是热的。
民工们去午饭前留下个纸牌,靠在消防栓上当占位。马路牙子上就剩欧小弟一个,抱头蜷缩在毒辣的阳光底下,无助的背影看着也就是只败犬。
“喂。”头顶笼罩起一片阴影,有人踹了踹他:“起来,有活干。”
欧小弟疲倦地仰头,一条彪形大汉正自上而下盯着他,左臂上有个龇牙咧嘴的黑豹文身,刺青似乎有年头了,原本黑色的墨纹都褪成了青蓝色。
大汉翘起大拇指冲身后示意,“搬东西,跟着。”说完转身就走。那表情那姿势,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茬。他走了两步,回头见欧小弟还在原地犹豫,不耐烦地喊:“蘑菇什么呢,快点!”
欧小弟畏畏缩缩站起身,跟在大汉后面上了路边的货车。车子一路驶进南城区某个着名的高级住宅区,直开到小区内路边左侧第一幢花园式二层小洋房前才停下。
刺青大汉径直推开门,冲开放式厨房里聚在餐桌前喝酒的三人点点头,朝坐在二人中间的板寸头喊了声“雄哥。”那人也招呼他:“花七,来吃啊,”又吩咐身边染金发的年轻男子:“去给阿七拿双筷子。”
花七摆摆手,对欧小弟一指客厅:“你看着他们摆东西。”
欧小弟才发现客厅里还杵着两个身穿印有“某某搬家公司”马甲的工人,望过来的眼神很是不满——原本借口东西太多忙不过来,指望多讨封红包的,量他住得起洋房的也不会计较这几个小钱。没想到这帮人凶神恶煞不说,还多找了个散工来分钱,俩搬运工心里当然不爽。
花七看都不看他们说:“天黑前全部摆好。不然……”他冷冷扫了一眼,满yi地看见仨人都低下脑袋不敢做声,才转身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