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社会隔离的久了,我都不知道原来妇产医院都能门庭若市。
我探头探脑的走了一会儿,一回头看到郑佳琪还立在医院大门口,我退回去牵着她的手,劝解到:“来都来了,就别犹犹豫豫。如果害怕或者还没想好,我们就打车回去。”
她跟在我的身后,脚步轻,声音也轻,轻到我几乎听不清:“我不是害怕,也没有犹豫,只是舍不得。其实也不是舍不得,只是羞耻,为自己的胆怯而羞耻。”
我此时还无法理解她的话,含含糊糊的应着,然后继续自以为是的劝她不要害怕。
郑佳琪这个人,有什么事会让她害怕呢?很久之后当一模一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我才明白,她这句“为自己的胆怯而羞耻”,到底包含了多少悔恨和痛楚。
紫云医院是一家私立的妇产专科医院,不知道从哪一年起,这样的私立专科医院就占据了J市的公交车站大广告。大街小巷里耳熟能详的也不再是什么流行歌曲之类,反而是广告词,比如某个人流广告“开始了吗?已经结束了。”又比如“到XX,你也可以获得自己的宝宝。”
私立医院的价格贵,还是有道理的。我跟郑佳琪刚走进正门,立刻有两个身材高挑的导医微笑的上来引路:“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郑佳琪还是不言语,我只好代劳:“做流产。”
导医露出一个关怀的微笑:“请问您有指名预约我们的哪个专家吗?”
我摇摇头。
“那您先到这边排队挂个号,没在接诊的专家都可以为您服务。”
我跟郑佳琪到了挂号处,着实排了一会儿队。我在心里感叹着世风日下,连做流产都要排队,面上的神色还要拿捏着,担心一个表情不好就会惹得郑佳琪难过。
果然不出我所料,私立医院是不需要身份证就诊的,郑佳琪随便编了一个名字填在病例上,交了挂号费,我们又被引着上了二楼。
诊室是一间一间分开的,每间诊室门口都挂着里边坐诊专家的简介,患者就像是去逛窑子挑选姑娘,还要先看名牌和技艺。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是确实是给我的第一感觉。我陪郑佳琪看了几间,选了一个老太太,简介上写着是某家公立大医院的退休大夫,来这里发挥余热。
其实对于她的学术专业成就,我们没怎么仔细看,主要是这个老太太长得慈眉善目,让人一看就很愿意相信。
我又感叹了一遍世风日下,选医生和选姑娘,竟然殊途同归的都看脸了。
我们进去的时候,老专家正带着花镜在看一份B超报告。听见响动,她抬起眼来,从花镜上方将我俩一瞥,然后垂下眼接着看报告,边看边说:“说说情况吧。”
她身边的医助拿好了纸笔,作样要认真记录。
“没什么情况,就是怀孕了。”郑佳琪说的轻描淡写。
老专家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东西,接过郑佳琪的病历,翻开来边写边问:“留不留?”
“不留。”
“早就知道是不留啊,你们现在的年轻人,不懂得保护自己。”老专家说的无奈,执笔龙飞凤舞的写了几个字,然后又问:“距离上一次月经多少天了?”
“有30多天了。”
老专家皱了皱眉:“天数这么短,做B超未必能看得到,先去验个血。”说完开了张单子:“验完血再去做个阴超,看看情况再决定是药流还是人流。”
我心里五味杂陈,我看到郑佳琪的脸上却一派风轻云淡。惋惜她的同时,对她的佩服更深一层。
拿好了单子,我陪她去做检查。
刚一走出诊室的门,就看见了迎面而来的两个人。
那两个人看到我们,也愣在原地。
尤其是王承轩。他手里拿着一大堆检查单,搀扶着面色苍白、体态虚弱的姚老师,呆立当场。
我的脑子在这一瞬间忽然清醒了,我想起昨天他告诉我,他的急事。他老婆又怀上了,两个人考虑了一下还是不打算要二胎,咨询了很多公立综合医院只有传统人流,危害太大,于是提前了很多天才预约到专业流产医院的一个老专家,医术了得,做了两万例流产手术无事故。
狭路相逢、冤家路窄、时运不济……这些词,都是在看到王承轩的脸色时,才一股脑的全都涌上脑海来。
我已经不必再猜测事情的原委,王承轩的表情,结结实实的出卖了他。
我最初的料想,果然不错。
手上蓦地一疼,是郑佳琪狠狠的掐我。
我从未如此聪慧、善解人意过,也从未如此反应灵敏、思维敏捷过,仅仅一瞬我就把手上疼痛感所传达的信息组织成语言,冲口而出:“老师别误会,我来孕检的,我跟男朋友已经定在七月份结婚,不是来流产的。”
又挽紧了郑佳琪,补充道“男朋友上班,只好麻烦室友陪我来了,轩哥放心,收尾数据我昨天通宵做出来了,不会耽误论文。”
郑佳琪礼貌的笑了笑:“姚老师好,王老师好。”
王承轩怀里的女人,面色苍白无光却依然掩盖不住美丽动人,关心道:“那真是要恭喜了,宝宝多少天了?”
我随口胡扯道:“有50天了。”
她好像很费力才能勾起一个微笑,说:“正是要难受的日子,反应很大吧?难为你们这些没长大的孩子,竟然这么有责任心。那快去吧,年轻人就算身体好也要注意,有了宝宝就不能通宵熬夜了。”说完又看向王承轩,“孩子不容易,你不要在论文和答辩上难为人家。”
她说了这么多话,好像有些吃力,面颊透着因气短和劳累所致的绯红,微微喘息着靠在王承轩怀里。
王承轩紧了紧搂着妻子的手臂,面色上恢复如常,答应道:“我知道。”
这一个细微的动作落在郑佳琪的眼里,我挽着的她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
我能想象她的难过。
我点点头,也没再看王承轩纠结不安的脸色,匆匆道谢过后挽着郑佳琪打算先离开。
绕过王承轩和他妻子,我却蓦地止住了脚步。
跟何落四目相对的一瞬,我觉得天都要塌下来。
王承轩和他妻子,我和郑佳琪,何落和一个陌生女人。我们这三组人,在这一条窄窄的廊上,画了一条可笑的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