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婉闻听此语,心内有些诧异,低头想了一回,方才浅笑道:“想不到王太医竟同李大人结了姻缘,也算是缘法使然。只是此事同本宫倒有何关联?”那王世昌俯首道:“臣不过当句闲话白说与娘娘听,娘娘既说没有关联,那便没有关联。只是拙荆心内感念娘娘大德,时常叮嘱臣要好生答报娘娘。”萧清婉不理此言,转了话头问道:“本宫若无记错,那李十洲虽是今年科举的新贵,论起来却不过才发迹。登科之前,只是个落魄秀才,家境实在贫寒。王太医却是家传的医术,祖辈都在太医院供职。先太后在时,就是你父亲伺候的,故而太后娘娘才放心用你,又让你做了这太医令,来伺候皇上。以王太医这般的家世,岂无名门淑女求配?你娶了这样一房妻室,家中没人说话么?”王旭昌低声道:“微臣斗胆问一句,娘娘如何得知微臣娶妻之时,李大人还未登科?”萧清婉便笑道:“这还用想么?咱们宣朝的律令,皇帝大婚,凡京城中官员百姓,半年不得婚嫁。李十洲中榜,乃是本宫进宫之后的事情。那王太医几时成的亲,还用问么?”
王旭昌连连颔首,道:“娘娘聪慧,确是如此。”萧清婉笑道:“你且先回本宫的问话罢。”王旭昌这才道:“臣双亲已然作古,臣的亲事臣自个儿便可做主。族里虽有人说些闲话,臣不理他们也就是了。”萧清婉闻言微怔,触及往日旧事,心内感叹了一番,口里说道:“如此说来,王太医也算是个性情中人了。”王旭昌躬身道:“不敢。”萧清婉微笑道:“昨日延春阁一事,王太医想必已见罪于贵妃。不知王大人往后作何打算?”王旭昌低声道:“臣只知勤勉自持,尽忠于皇上娘娘,旁的一概不知。”萧清婉浅浅一笑,道:“王太医医术高明,又尽忠职守老成可靠,想必前程不可限量。”言毕,略顿了顿,又道:“今日王太医来见本宫,所为何事?”王旭昌道:“徐良安胎不利,致梁美人小产,太医院难脱其责,臣恳请娘娘在皇上跟前周旋一二。”
萧清婉笑道:“本宫还道是何事,原来如此!此事本宫已自有处,皇上那边,本宫也自有应对。本宫总理六宫事宜,太医院有了疏漏,本宫亦有不是,王太医不必忧虑。本宫已命掖庭局派人到太医院搜查徐良生前物事,王太医还该好生预备才是。”这王旭昌亦是个心比七窍之人,如何听不出她弦外之音,忙道:“娘娘放心,臣自当回去将一应物事打点出来,方便掖庭局查阅。”萧清婉微笑颔首,王旭昌见皇后再无话说,便告退去了。
穆秋兰见王世昌离去,便叫青莺进来收拾了茶碗,又道:“却才内侍省的打发人送了一封娘娘府上的家书过来,奴婢因看有人在这儿,没送进来。”说着,便自袖内取了那封信呈到皇后跟前。萧清婉见那信封套子上果然盖着坤宁宫的戳子,下头又有内侍省的落款,便轻舒玉指接了过去,展开信看了一遍。信为萧夫人手书,所叙不过府中琐碎事宜,间或夹了些暗语,萧清婉也暗领其意,细细思忖了一阵。穆秋兰在旁窥测皇后面色,见她凝眉细思,便笑问道:“夫人信上说了些什么?看娘娘满腹心事的样子。”萧清婉便道:“也就是些小事,只两件要紧,一则是本宫那姨父寄信与父亲,求本宫为表妹指一门婚事,故而母亲写信来与本宫商议;二则便是张鹭生的那件事。”
一旁青莺收拾了茶碗,接口笑道:“娘娘与表小姐自幼一道长大,姐妹情分上极好。如今娘娘已做了皇后,若能为表小姐选上一位好夫婿,既不枉了往日的情谊,表小姐出阁时也光彩许多。”明月亦走来说道:“这话倒是,娘娘知道的,表小姐自孟夫人过世,日子过得好不艰难。娘娘若能为表小姐出头,表小姐日后在婆家也好立住脚。”穆秋兰因于萧府之事所知甚少,故而并未插口。
萧清婉先笑道:“本宫还未说什么,你们倒是替本宫拿主意。”继而正色道:“你们说的这些,本宫自然也知道。秦氏处处欺凌于心蕊,明面上虽还过得去,暗地里不知吃了多少闷亏。心蕊只是满腹的委屈说不出,每次到咱们府上,都拉着本宫说到半夜。便是没有这封书信,她这事儿本宫也是要管的。只是如今并没个合适的人选,满朝的青年子弟,本宫还未辨识明白,草率定了,只怕选错了人。女孩儿家,最要紧的就是要嫁一个好夫婿。不只要门第家私能够匹配,人也要肯上进,又能好好待她,如是个纨绔子弟,可就把心蕊给辜负了。此是其一,其二却是本宫的一点私心。”说至此处,她略停了停。明月便另倒了茶,拿成窑的五彩瓷盖碗小茶盅端了上来,萧清婉接去抿了一口。青莺便问道:“莫不是娘娘还有什么顾忌?”萧清婉放了茶盅,凝眉道:“府里的事儿,你们心里都有数。本宫进了宫,兰云仙又怀了身孕,气焰一日比一日嚣张。本宫虽则也弹压了,究竟也是鞭长莫及。有心蕊在,还能襄助母亲,也算给母亲做个臂膀。如今她若再去了,府里只剩下母亲一人,怕有些周旋不开。”
明月倒算是个心思细密的,听皇后如此说,便道:“娘娘说的是,只是这男婚女嫁乃是正理。表小姐绝无留在咱们府上一世的道理。”萧清婉道:“话是如此说,本宫想着再怎样也等兰云仙肚子里那个落了地,立住了脚跟,再思量这事儿——其时,母亲自然已有决断,倒还稳妥些。”穆秋兰笑道:“娘娘既然已有主意,倒愁些什么?”萧清婉道:“只是姨父这封信,倒不知怎样回。若要拖,恐亲戚情分上下不来;不拖,眼下也不是什么好时机。”穆秋兰笑道:“娘娘素日明白,今儿是怎么了?这有何难处,娘娘只说,今年皇上大婚,京里不许婚嫁,待明年再慢慢相看。要孟家将表小姐的嫁妆衣裳等一应物事,都置办了,定好了人家选了日子就能过去。”青莺亦在旁接口道:“眼瞅就是年底了,大年里没办喜事的,二月三月没好日子,四月又是清明祭祖,怎么算也要过了端午的。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萧清婉这才笑道:“倒是你们见的明白,本宫当真是糊涂了。”穆秋兰挂心张鹭生之前所托,便问道:“娘娘,恕奴婢多嘴,倒是张公公那事儿怎样了?”萧清婉道:“张家母子都上了京了,已在外头安置下了,倒是问什么时候合适。”穆秋兰道:“这倒奇了,既进了京,直去递了状子便是,还有什么难处?”
萧清婉淡淡道:“话虽如此说,只是本宫心里想着,既然插手了,索性闹他个人尽皆知,让世人都瞧着贵妃家里是如何倚仗皇亲国戚,欺凌百姓。”青莺笑道:“也让贵妃好好的丢丢脸,没得只是给咱们下绊子。”穆秋兰在旁听着,只是但笑不语,又看皇后歪在了板壁上,便忙往皇后腰后垫了个靠垫。萧清婉说了这大半日的话,便觉有些神乏身倦,便倚着靠垫,闭目养神,心里却还思忖道:这件事若是悄没声息的办了,也不过是把贵妃那侄子拽了下来,不疼不痒的,算不得什么。闹大了,皇上面上也无光,自然越发的厌憎贵妃,再有荣亲王的那事儿,皇上同她的旧情,怕不也就磨尽了,收拾起来,也下得了狠心。
她这般想了一回,便吩咐明月伺候笔墨,写了封家书,将那两件事密密的嘱咐了一番,便将信封了,叫李明贵拿了腰牌往府里递送。
吃罢午饭,掖庭局的人便来回禀:徐良果系溺水身亡,身上并无其他伤痕。又自他留在太医院的药箱内,搜出了一本册子,其上记着梁美人自怀胎以来的每日脉象,正如王旭昌所说,梁美人每日忧思多虑,致使胎像不稳,时时有滑坠之险——便与太医院的记档不符。
萧清婉听了奏报,心内暗道:这王旭昌倒是个手脚麻利的,东西预备得倒快。又看那内监跪在下头,静待示下,便开口道:“如此,本宫知晓了。回去对钟韶英说,本宫的懿旨——宫人红儿服侍不周,玩忽职守,按宫规杖毙。徐良知情不报,保胎不利,畏罪自尽,本当问罪其家人。但念及他供职多年,便宽恕了他家中上下,发送其尸返家便是。”言毕,那内监兀自不敢接旨,萧清婉便道:“你且去罢,皇上那边,本宫自会去奏报。”那人这才应诺离去。
料理此事,外头又送来消息道皇帝已然下朝,往养心殿去了。萧清婉便要起身梳妆,转头见穆秋兰望着自己,一脸欲问还休之态,便道:“你且放心,皇上大致也是这么个意思,本宫如此处置不算僭越。”穆秋兰便道:“奴婢岂敢如此想?只是娘娘今儿……还是头次下旨处死宫人。”说着,又低了声儿道:“便是青莺姑娘那次,也不见娘娘重罚。”萧清婉冷笑道:“她既然助了贵妃来陷害本宫,便早该明白本宫绝容不下她。她既没那个本事,扳倒本宫,那死的人就是她。本宫该拿出些狠样子来,让外头那些人知道,胆敢暗助贵妃与本宫作对的,便只有这么个下场!”说毕,便迳往里头去了。当下穿衣梳妆,吩咐了仪仗伺候,往养心殿去不提。
到得养心殿,赢烈正同莫华忠商议军情,听闻皇后求见,莫华忠便告退去了。
萧清婉入内,便将掖庭局查处结果并自己如何处置尽皆奏明,赢烈听了,只是道:“此事能够平息,也就是了。就是午饭时候了,你在这儿陪朕用了午膳。午后起来,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置,朕不能过去了。”萧清婉连忙笑道:“皇上朝政要紧,勿以臣妾为念。”说着,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