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悦楼老板方启闻,保安团团长余山奎,领着七、八位乐州大商户,站在卢家大门前,身后簇拥着几十个灾民。人们纷纷攘攘,议论不休,皆要见见取湫英雄陈叫山……
“听说那个啥湫水,只要取来,供在龙王庙,老天爷就下雨啦……哎呀,要是真的灵验的话,那咱就有救了哩……”
“唉,老天爷的事儿,谁能说得准,不定咱睡了一觉起来,眼睛一睁开,呀,下雨了……也不定那啥湫水取来,闹腾半天,还是天天大太阳,嘿嘿……”
“后生,胡说啥哩,赶紧朝地上吐唾沫……求雨之事,岂能乱嚼舌头?一胡说,就不灵了,晓得不?”
“要说这取湫能让老天爷下雨,为啥不早点取呢?早点取,俺爹俺娘俺哥俺嫂,就不会饿死了……”
“你娃懂得个啥?以为那取湫是容易的事儿,三个指头捏螺蛳,啊?给你说,不容易得很哩……听说要一直走着路去,不能骑马,不能乘车,船都不能坐,规矩讲究可还多,如今世道又不太平,土匪棒客,抢粮食的……要是你去,你敢不?”
“是这么回事儿啊!听说取湫的陈叫山,劲儿可大,水牛被他按住都跑不脱……”
“嗯,是哩,就是在石牌楼跟前,打了山北张铁拳、金安刘神腿的那个陈叫山……”
“啧啧……陈叫山真是大英雄喔!咱老百姓的救星,福星啊……”
陈叫山跟随老爷、夫人来到大门前时,灾民们顿时欢呼起来,“陈叫山——陈叫山……”
陈叫山朝众人拱手致谢,一脸谦恭之笑容。
在众人欢呼声中,方老板走上前来,拉着陈叫山的手,对老爷和夫人说,“卢老爷,夫人,陈队长要去取湫,这么大事儿,怎不知会我一声?要不是听伙计们说,我还不知道哩……”
夫人便笑着解释说,“上回卫队成立一点小事儿,你又是送匾,又是摆席,叫山后来说,他怕你哩!”说着,看向陈叫山,陈叫山哈哈大笑,方老板猛一怔,也随之大笑起来,笑声爽朗……
余团长也上前与陈叫山寒暄,“陈队长,取湫一事,关乎乐州,关乎百姓,此等重担,被你一人扛了起来,余某钦佩不已,又深感惭愧哪……”陈叫山笑着回应,“余团长肩上的担子,也实是不轻啊……”
陈叫山见灾民们热情高涨,欢呼不止,不愿离去,便上前几步,拱手抱拳道,“乡亲们,大家的情义,我陈叫山心领了……咱都是庄户人家,晓得天不下雨,地不长苗的焦人处……大家请放心,我陈叫山搭上这一百多斤,拼上性命,也一定将那湫水取回来,让老天爷给咱下雨,给咱庄稼救命,让咱都吃饱肚子,再不饿死人……“
待灾民们陆续散去,夫人方才朝方老板、余团长,及商户们伸臂相邀,“诸位,请里面说话——“
众人在卢老爷的会客厅坐定后,方老板问,“陈队长,取湫准备何日动身呢?“陈叫山笑答,“明儿是初九,良辰吉日,明儿午时便动身出发……”
方老板一听,有点急了,“哎呀,你说说,你说说……陈队长,你让我说啥好呢……我这都没准备啥……”
卢老爷便站起身来,对方老板说,“方老板一片盛情,卢家心领了,今儿晚上,卢家略备薄酒,为陈队长取湫壮行,卢家伙房做菜的味道,比不得你们必悦楼,方老板莫要嫌弃,一起来喝一杯?”说着,朝余团长及几位商户,也拱手道,“诸位,今夜卢家备酒为陈队长壮行,请诸位赏面……”
一位商户站起来说,“卢老爷真是客气,陈队长此次取湫,我等敬佩不已,时间仓促,也没啥准备的,一点小小心意,还望笑纳,陈队长留着在路上买个吃食啥的……”说着,便将一个红布囊掏出来,放到了椅子一侧的小方桌上。
另一位商户也站起来说,“我是南城竹器铺的朱掌柜,今年遭了年馑,我那小铺也冷清得很,陈队长此番取湫求雨,解乐州之困,解百姓之难,也是解我小铺之危啊……一点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哈……”说着,朝小方桌上放下了六块钢洋……
“我是新街古玩店的肖掌柜……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万望笑纳……”
“我是大西门绸缎庄的老夏,一点小意思,笑纳哈……”
不大工夫,小方桌上堆聚起了一大摊钢洋……
入夜时分,卢家前院院场,大红灯笼高高挂,圆桌圆凳团团围,伙房伙计系着“卢”字围裙,一趟趟穿梭于伙房与院场之间,抱酒端菜,添碗加筷……
老爷、夫人、陈叫山、方老板、余团长、谭师爷、骆帮主、魏伙头坐于一桌;乐州城的一众大商户坐了一桌;卫队十五位兄弟,分坐了两桌;协助准备取湫物品的船帮兄弟,坐了三桌;王铁汉、郑半仙、吴氏,几位铁匠铺的年轻后生,坐了一桌;二太太、三太太、少爷、少奶奶、二小姐、四小姐、侯今春坐了一桌;卢家其余的家丁、伙计坐了一桌……
十桌筵席,十桌壮行酒,人声鼎沸,杯盘碟响,筷动坛摇,好生热闹……
陈叫山与方老板对饮了一大碗酒,抹抹嘴巴,刚刚坐定,杏儿从后面扯了扯陈叫山的衣角,并凑身向前,悄声说,“禾巧在药堂后面的巷道等你哩……”
陈叫山起立拱手,向众人示礼致歉,而后,朝药堂后面的巷道走去……
尽管有月亮,但云彩遮罩,月光稀稀……陈叫山赶到药堂后面的巷道时,远远看见禾巧,一个人站在巷道中间,空空幽幽,影影绰绰,正朝着巷口不断张望,却又怕人看见,张望一下,回身又去抠墙上的砖缝……
“禾巧……你找我有事儿?”陈叫山站在禾巧身前,“开席那会儿,我就没看见你,你怎么不去吃席?”
禾巧起先面对着墙壁,这才完全转身过来,与陈叫山正面相对,看着陈叫山,眼中闪亮着一弯月亮,亮亮晶晶的,像镶嵌了银片,像瑶池水光,像晨曦,像启明星……
“你过来……”禾巧将头低了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陈叫山与禾巧离着不过四五尺,不明白这个“过来”,还要走几步才算,便朝前走了两步,与禾巧离着不足两尺,停下了步子……
禾巧踮起脚尖,将一个东西,挂到了陈叫山脖子上。陈叫山低头一摸,冰冰凉,是一个玉佛。
“这是夫人给我的璞玉,梁州的雕玉大师雕刻的,藏经寺的方丈为它开了光,可以驱邪避祸,禳灾趋福……”禾巧伸出手,又将那玉佛摸了摸,收回手,低下了头,笑笑,“取湫回来,记着要还给我噢,还得迟了,可要赔我两个呢……”
一弯明月,一条巷道,一对男女,一抹清风,一阵虫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