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十里路,前方道路变得坑洼不平,好在路之以西,临着虚水河,可以边行边欣赏虚水河之风光,使人心情变得愉悦一些,走路时脚腕的别扭感,遂被好心情取代,尽管车轴“唧呀呀”地响着,车辕把上的旗杆,晃抖着……
凌江是长江的第一大支流,而虚水河,又是凌江的重要支流,现在目力所见之河水,流去方向,与取湫队伍行进方向,恰是相反,取湫向西北,河水向东南。
与宝子一同加入卫队的几位兄弟,开始感到脚酸,有一个瘦猴,甚至将鞋子脱下来,查看自己脚上的水泡,不待陈叫山发话,宝子便骂了起来,“****的,又不是女人,缠了脚,穿个绣花鞋图皙气呢!堂堂大男人,脖子断了,脑袋拎手上走路哩,脚疼算个锤子?”
这才走了十多里路,一路都是官道,平平宽宽,便是这般情形,遥遥三百里,山高峰险,岂不是熬不下去?陈叫山明白“士气”之重要,士气于人心间,本为虚事,然而,化力为步伐,便是大步腾腾,化力为刀枪,便是杀气腾腾,化力为冲锋陷阵,便是勇猛当先,一骑绝尘!陈叫山忽而想到《三国演义》里,曹操的“望梅止渴”之计策,曹操假借“虚妄”之事,令军队有所盼头,忍住焦渴,度过难关。而此时,路之两侧,皆是赤地千里,一望而去,莫说杨梅,便是一抹绿色,便是稀罕,如何调动军心呢?
陈叫山眉头紧锁,边走边思索,忽然想到,取湫兄弟们中,不是藏着一个宝贝嘛,此时正是发挥他的时候啊!于是,便冲着面瓜喊,“瓜,闷着头走路干啥?给兄弟们说道说道点故事嘛……”
面瓜冲陈叫山笑笑,“队长,我又渴又饿哩……”其余兄弟听说有故事听,来了劲儿,三旺连忙拿出个皮囊子,递给面瓜说,“喝点水,顺顺嗓子……”黑蛋也赶紧用刀削下一片牛肉干,递给面瓜说,“吃点牛肉,慢慢咽,给咱说点故事……”其余兄弟也便吆喝起来,要面瓜给大家说点故事解闷……
面瓜喝了几口水,嚼了片牛肉干,待肉丝完全咽下,嘴巴里倒腾干净,又咽了咽唾沫,望着路东的虚水河,便说,“这虚水河啊,荡荡东流,虚水两岸,故事可是多着哩……我给大家先说个虚水东岸,杨家营杨老幺的故事吧……”
大家下意识地纷纷朝虚水东岸杨家营村望去,面瓜见大家情绪被调动起来,有些小小得意,便说——“话说虚水河,自太白山深处幽洞流出,一路奔涌,逐渐汇大小溪渠,愈见广阔,气象万千。虚水河两岸,自古便是人杰地灵之处,你们晓得原公镇,这原公二字如何得来的?这是因明代巡抚使原杰大人,奉旨安排各地来乐州避难之流民,于虚水左岸安居。此处地广人稀,土地肥沃,最宜耕作,流民于此很快安定下来……”
这时,二虎听得高兴,便插话说,“是啊,原公种出来的红萝卜,中间的黄芯子细,肉嫩多汁水,生吃咯嘣脆,焖肉满口香。原公种出来的姜,放在石窝里捣,用水洗涮石窝,连洗几遍,水中还有稠稠的姜汁哩,原公姜汁调面皮,香得没法了……”鹏天便吆喝起来了,“虎,插啥嘴嘛,你又不会讲故事……”七庆也吆喝起来,“面瓜,你说杨老幺的故事呢,咋扯出原公地名由来呢?”
面瓜笑着,小有得意,额头的一滴汗珠,在阳光下闪亮着,也不去擦,“所以呢,后人为了纪念原杰原大人,便将此地命名为‘原公’。话说杨家营距原公不远,杨家营出了个杨老幺,是个稀罕人物,咋个稀罕呢?一是歪歪肠子多,二是嘴巴会说,一般人遇见他,只有他沾你的光,你从他身上,讨不到半点便宜……”
鹏飞便笑了起来,“面瓜,这活脱脱是在说你自己么,杨家营有个杨面瓜,咱乐州也有个打更面瓜哈……”
“话说前清末期,八国联军打进了京城,老佛爷吓破了胆子,赶紧朝西北逃,一直逃到了西安城。老佛爷身边有个贴身丫鬟,贴身丫鬟有个好姐妹,人长得皙气得没法,因姓龚,人便换做龚美人。后来,龚美人在乐州置地定居,一时间,龚家与卢家不相上下哩。有一年正月十五,龚家全家出游看社火,龚美人骑着马打街上过……其时呢,杨老幺正在街上,吃了一碗大老吴家的牛肉面,一模口袋,糟了,没带钱啊……怎么办?杨老幺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便对大老吴说,‘大老吴,你敢不敢去摸一摸龚美人的脚?’大老吴一听,乖乖,龚美人是何等人物?摸她的脚,那简直是活腻歪了哩,便连说不敢!杨老幺却说他敢,他就有胆子去摸一下龚美人的脚,于是,两人打赌,大老吴说,只要杨老幺敢去摸一下龚美人的脚,就赔给杨老幺五两银子,反之,杨老幺就赔他五两银子……”
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步子竟然慢了下来,陈叫山便大叫,“喂,都快些走,天黑了在柏树寨歇脚哩!”于是,大家赶紧加快脚步,面瓜快步走,嘴巴也不停,“却说杨老幺跟大老吴打了赌,怕大老吴耍赖皮,又叫来对面洪福纸扎店的掌柜,写了个对赌文书!杨老幺分拨开看社火的人群,慢慢挤到了人前面,见龚美人骑着高头大马过来,人群中发出啧啧赞叹声,都说这简直是世间少见的美人啊,比天上的仙女还要皙气哩……杨老幺在人们的惊叹声中,深吸一口气,几步跑到龚美人马前,一把捧住马镫子,假装回头冲人群喊道,‘大老吴,大老吴,你****的来看嘛,我说人家龚家富贵,马镫子都是金子的,你****的却说是铜的,你来看嘛,你来看嘛……’摸了马镫子,就顺带摸了一下龚美人的脚……龚美人听了杨老幺的话,不恼,反倒高兴,挺得意,冲后面的家丁说,‘给这位先生赏五两银子’……”面瓜笑了起来,仿佛杨老幺就是他自己一样,“瞧见没,就这不大会儿工夫,杨老幺就挣了十两银子哩……”
兄弟们都笑了起来,有人也骂,“****的杨老幺,耍滑头哩……”,便有人不赞同,“耍啥滑头,人家反正是把龚美人的脚摸了嘛……”七庆笑着说,“要是我,只要能摸一下龚美人的脚,让我倒出五两银子都成啊……”于是兄弟们都取笑他好色,大家便又扯起了女人,说哪里的女子皙气,哪里的女子****大,腰身细,屁股圆,能生孩子等等……
天色渐晚,前面却出现了一个“丫”字形路口,陈叫山不知朝哪里走,便拿出路线图,质问宝子,“宝子,这儿的路口,图上咋没画出来?”宝子摸摸脑门,“忘了画了……”
陈叫山停下步子,见这里也没个人家,一脸焦虑。
宝子却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走左边这条路,路虽窄,但平,从这里到柏树寨,比右边那路,足足能省出三、四里呢……”
取湫队伍便走了左边的路。
走出不到两里地,天完全黑透了,陈叫山正筹谋着要不要停下来点火把,忽然——却见不远处的大土包上,亮起了几十个火把,火把朝取湫队伍冲过来,边冲边喊着“杀啊,杀死陈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