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天气,有些怪,太阳很大,风,也很大。
倘是站在树林子旁,看阳光把每一片树叶都照亮了,打过蜡一般,明明闪闪,风又吹得猛,树身摇晃不止,每一片树叶皆朝着一个方向,哗啦啦抖,人便会觉得,那一树挂着的珍珠,多得数不清……
这样的天气,‘女’人们许是要抱怨的。在井台上洗净了被单、衣服,在院里牵了绳子,将其晾晒,必然干得快!可刺啦啦‘乱’吹来的纸屑、草叶、灰土,将干干净净的衣服被单,扑得脏兮兮,又得重新入水摆洗两遍。
进城赶集,置办年货的人,也多有了抱怨。在屋里,见着太阳明晃晃,料想天热,皮袄皮坎肩,皆不必穿。直待赶了骡马,上了路,妖兮兮的风,吹得没完没了,歇不下来,直朝人脖子里钻,袖筒子里灌。每每将赶骡马的鞭子刚扬起来,还没‘抽’出鞭响哩,一阵风倒窜,险把自己‘抽’了……
但这样的天气,对于行远路,从西京回乐州的陈叫山他们来讲,倒也不错:没有落雪,没有‘阴’天,没有雨,到处亮晃晃的,风纵是大,赶路赶得热了,正好吹个凉!
督军府派出的一辆汽车,由杨秘书开着,陈叫山、吴先生、唐嘉中,照顾着骆帮主,坐于其上。
鹿恒生从西京商会借来的汽车,由秦效礼开着,原本是让卢芸凤、薛静怡、卫队四兄弟,都坐在上面的,满仓太胖实,大家挤进去,实在别扭得很,三旺便提出,他们四个人,连同秦效礼手下的十个士兵,全部骑马尾随!
为此,七庆颇有些不情愿,不停抱怨满仓,“见了‘肉’,你比见了娘都亲,瞅你那肚子,像男人肚子么?‘女’人怀娃娃,都没你肚子大哩……”
鹏天便板着脸,撇着嘴,“庆,你瘦,你瘦,你坐汽车去呀!”
别的兄弟都在骑马,自己独独坐汽车,怎么能成?七庆便不吭声了……
汽车发动了,翠华路医院渐渐后退了去……
韩督军穿着青绸便装袍子,将袖子挽得高高,连连地挥动着手臂……
苗镇东行动不便,特地让徒弟们,将病‘床’移动到了靠近窗户的位置
。翠华路送行的人太多,黑压压的人头,被风吹着,衣衫扑簌簌闪,头发刺啦啦卷,青石板的路面,被太阳光照‘射’,发出刺目的青亮光芒……
骆帮主被卫队兄弟们背到汽车上,车‘门’随之一关,苗镇东便看不见骆帮主了,只得将视线,牢牢拴系在那辆汽车上……
苗镇东的视线,不是刀,不是钉锤,不是錾子,无法破开那汽车的顶盖,无法将视线,再拴系到老哥哥的身上了……黑亮的汽车,反‘射’着阳光,从苗镇东这个角度看去,车的上方,似有两道小小的彩虹,绚烂得很,丰富得很……
苗镇东嘴‘唇’动了又动,看着那汽车屁股上冒出了一股子白烟,知道汽车就要走了,老哥哥就要走了,猛地想起方才骆帮主离开病房时,最后说的那句“老崽娃,保重……”仅五字,再无更多……这一刹,苗镇东嘴‘唇’动了又动,心里在说着太多的话,却都没有以嘴发出声去……
汽车开动了,苗镇东努力想将脖子探得更长一些,视线能在那辆汽车上,停留住,多一些时间,身子便扯拽了胳膊上的纱布,徒弟们便连忙提醒他,苗镇东就骂了一句,“死不了,嚷嚷什么?”
鹿恒生见秦效礼开的正是自己借来的汽车,卢家三小姐卢芸凤,江南薛府千金薛静怡,皆坐在那辆车上,颇为自得,颇感荣光,觉着自己的办事能力,终究得到了这么一些不简单的人的认可,鹿恒生站立在人群中,不是挥手,而是连连拱手向前,,脸上的笑,便始终未散去……
白爷手下那些江湖兄弟们,晓得陈叫山如今是西京城的头号名人,在翠华路医院附近送行的人,必然多得很,便特地选择了离医院稍稍远一些的地方送行……
待陈叫山所坐的汽车,一进入江湖兄弟们的视线范围,龙狗领头一声喊,“兄弟们,准备”十位江湖兄弟,便齐齐朝前跨出一步,双拳抱于‘胸’前,整齐划一地朝下弯了腰,尽管兄弟们的高矮胖瘦不一,但陈叫山隔着汽车玻璃看去,兄弟们拱手、弯腰的姿态、幅度,那般整齐,似路边经过人工修剪的‘花’木……
“陈大哥,一路保重”
兄弟们齐声大喊着……
这是兄弟们最朴素的送别,最朴实诚然的敬重,这样的上前一步抱拳弯腰,显然经过了事先的训练陈叫山顿感鼻子热了一下……
汽车驶过去了,身后仍旧是“陈大哥,一路保重”的回响,而且,大喊着送别的,不仅仅是江湖兄弟们,还有街边的商户、路过的行人、进城赶集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幼,无论尊卑贵贱,这一刻,觉着这七个字的送别之语,恰当得很,妥帖得很……
骆帮主靠在汽车椅背上,身下垫着软乎乎的棉被,陈叫山和吴先生,分列左右,将骆帮主围于中间,唐嘉中坐于其后,从各个方向,进行着照顾和保护,使骆帮主最大限度地坐得舒服些……
饶是如此,汽车终究有些颠簸,路一不平,骆帮主的身子就晃得幅度大一些,吴先生将棉被一角,微微卷起来一些,使骆帮主的晃动幅度减弱,陈叫山则握着骆帮主的手,以示安慰和平复……
骆帮主深深吸了口气,感觉陈叫山和吴先生为照顾自己,太过谨小慎微,煞费心事了些,便借故将话题引到了陈叫山身上,“叫山啊,我们这一车人,都跟着你沾光哩,你瞧瞧外边,这阵仗大得……”
杨秘书听见这话,边手扶方向盘,边笑说,“陈队长如今是英雄,万众欢呼,那也是应该的……”
唐嘉中在陈叫山肩膀上一拍,“陈大哥,那天你打岩井恒一郎,最后打那几拳,痛快啊,岩井恒一郎就跟一只呆狗似的,光是挨了……”
唐嘉中说这话,看似无意无心,但心思细腻的吴先生,还是听出了其中的不妥之处:骆帮主和苗馆主,正是败在了岩井恒一郎的手下,被岩井恒一郎打成了重伤,那岩井恒一郎绝非泛泛之辈
!如今,为抬高陈叫山的武功境界,将岩井恒一郎比喻为一只呆狗,看似合理,倒没什么,可在骆帮主听来,自然会有一些吁叹感慨的……正所谓,“病里心思多”,这样说话,终究是不好的……
于是,吴先生便说,“骆帮主,听说来年桃‘花’开的时候,船帮就出航了,这叫跑桃‘花’水……”此言一出,将唐嘉中的话,生生叉开,话题犹然拐到了船帮,这是骆帮主熟悉的,有着多年经验,有着深深感情在其中的事儿,一瞬间,便将起先那种可能带来的言语敏感‘性’,无遮无掩,巧妙地化融了去……
陈叫山听见吴先生这么一说,心下暗暗觉着,吴先生体察人情,善解人意,博广健谈,谦恭平易,着实非一般人之修为啊……
骆帮主笑了起来,视线投向车窗外,看着外面疾速后退而去的房子、车马、树木、角楼、城墙上的红灯笼……
这一座十多朝建都的城,在汽车将其一再抛掷了去,远离了去的时刻,现实与历史,恍然与唏嘘,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与欣然,任是心思再再漠然无计的人,也会觉出一丝丝的幽幽况味来更何况,是骆帮主这样驰骋江湖数十年,在凌江风‘浪’里,穿梭了数不尽的日升月落的江湖老前辈……
“一年当中,根据天气冷热情况,根据上游水位情况,除了跑个桃‘花’水,到秋天,也还跑芦‘花’水呢……”骆帮主望着车窗外的景象,似回忆,又似并不回忆,只依循现实情景,侃侃而谈,“跑船的行话说,桃‘花’水,颤两颤,一船白银装不完,芦‘花’水,抖三抖,拴船搁浅趁放手……”
骆帮主说,桃‘花’水是一年当中头一炮,积攒一年的买卖,你缺这货,他缺那货,就好比往火铳子里填足了火‘药’,这桃‘花’水第一炮,就必须放得响亮
!
待到秋天芦‘花’水时,一年的买卖,基本上做得差不多了,若是有眼光,掏腾拾掇些冷‘门’货,能挣大钱!但季节在这里摆着,毕竟临近天冷,所以,风险也大得很,挣了钱,要懂得及时放手,不要贪心!若不然,货囤积手里,钱没有动转起来,等于赔赊,加之秋天江上复杂,跑船麻缠事儿也多哩……
骆帮主说一阵,陈叫山、吴先生、唐嘉中、杨秘书再‘插’问几句,骆帮主说得兴致颇高,在问问答答,谝谝侃侃间,汽车便驶出了西京城,进入山北平原,一路疾驰……
紧随其后的汽车,由秦效礼开着,车上坐卢芸凤、薛静怡两个‘女’孩子,车内谈话自然没有那么多……话不多说,嘴巴也不能闲着啊,卢芸凤便拿出了西洋糖果,给薛静怡和秦效礼吃。秦效礼将糖果一放进嘴里,不像卢芸凤和薛静怡那般慢慢地,而是大口嚼,连连说好吃,卢芸凤便给他抓了一大把糖果……
行在最后的,是卫队四兄弟,以及秦效礼手下的十位士兵,十四人皆骑着快马,三旺骑的是骆帮主的火焰驹,走在前面,催马加鞭,一路引领……
尽管马蹄赛不过汽车轮子,但联系上路面凹凸、硬软、宽窄等诸多因素,骑马的兄弟们,即便跑不到前面去,但也不慢,一路紧紧跟随,倒也不掉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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