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金魁果园之事后,姚修武和吴锦居然真的消停了些,吴锦每回经过梅子酒馆时步子都不停一下,更勿论找碴。听白海棠说,吴郡守打算将她嫁给魏国公那位常年病卧不起的次子做妾,过几个月就送她上京。
魏国公是宫里大小两位魏贵妃的父亲,真正荣宠显赫的皇亲,那次子虽是个病秧子,也是魏国公的心头之宝。这件事在书院很快传开,众人都道郡守为求仕途舍弃了女儿,更有知道吴锦小心思的人以姚修武来打趣,吴锦羞恼之下已经很多天没去书院了。
青梅听罢了虽然觉得吴锦有些可怜,却也解气啊!
她指望着酒馆平安无事,所以极力不与吴锦起冲突,可到了京城,那样的人家里,吴锦能跋扈的起来?瞧着吧,恶人自有恶人磨!
至于姚修武,虽然依旧呼朋唤友,却极少来梅子酒馆打酒,偶尔想喝了也只是派婢仆过来,倒让青梅遗憾失了笔好生意。
魏离依旧常来酒馆闲坐,青梅心想他来自京城,见识自然要比她广博,便问京城中的酒馆如何。
魏离与她相处得久了,倒不再如最初那般惜字如金的装深沉,喝了一口琥珀光下肚,轻轻摇头道:“京城的酒馆不少,卖果子酒的寥寥无几。”挑眉看了青梅一眼,那意思是——你若上京城开个酒馆,必定能赚很多银子!
“是么?”青梅欣喜而期待。
“京城贵女爱聚会组社,却多用葡萄酒助兴,太单调。”魏离继续停下来看她,那意思——梅子酒馆的果子酒口味独特,又不会醉人,必定会得她们喜爱。
青梅愈发觉得开心,又追问京城那些有名酒楼的装饰和卖酒的种类口味,魏离知无不尽,滔滔不绝讲了许多。
两人对坐在海棠树下的石桌边说得高兴,旁边小不点儿蹭了半天不见有人理他,便忧伤地跑去许氏怀里撒娇。许氏瞧着窗外那双身影,想到青梅的婚事,心里的忧愁又泛了起来。
院里边魏离的侃侃而谈告一段落,便提起另一个话题:“你认识贺子墨么?”
“贺子墨?”青梅眨眨眼,“他是我的西席先生。”
“那个迂腐顽固的书生居然是你的先生!”魏离头一次有了大幅度的表情,将如墨的双目瞪大了些,继而遗憾而了然地摇头道:“难怪你被课业折磨得那般痛苦。”
贺家兄妹两番打听魏离的身份,让青梅也有些好奇,听他提及便顺口问道:“听说你想从他们家找样东西?”
魏离点头:“耗了两个月,那个顽固书生就是不给。”忽而目光一亮,锁在青梅脸上:“不如青梅帮我劝劝?”
“你缠了那么久,贺先生都不答应,我说了能有什么用。”青梅觉得他异想天开。
魏离敲着桌面,缓缓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贺子墨手里有副画是我苦心寻求的,之前跟他说过想买这幅画,始终被拒绝。我想既然他不愿卖,我拿个他想要的东西换也行吧?可贺子墨实在太固执,一见我扭头就走,写信给他也是看都不看。”
青海还是头次听他讲得这么详细,然而想到魏离和丹青被贺子墨嫌弃,又觉得好笑。贺子墨的顽固她深有体会,是以有些同情他们,便顽皮笑道:“你功夫那么厉害,抓住他说话不就行啦,贺先生就算想跑也跑不掉。”
“好言劝说尚且不行,强力相逼能有用?”
按贺子墨那性子,确实不太可行。青梅看魏离如此无奈,倒有些同情了:“那你怎么办?”
“请你帮忙。”魏离目光灼灼,俊逸的脸上忽然就多了几分神采,“按贺子墨那性子,若是我和想跟他平心静气地谈,定不会有这机会,胡乱行事恐怕反会惹他恼怒。若要他人转达,此事机密却不可轻易泄露,想来想去,要寻个中间人的话,非小青梅莫属。”
“我么?”青梅觉得魏离的目光太热烈了,像个火坑一样。
“你是贺子墨的学生,又和他家交好,他自然不会对你太冷淡,总会听你把话说完。何况小青梅性子善良可爱,这件事就算说给你知道,也不会伤害贺子墨分毫。”魏离细细分析,那目光仿佛捕获到了猎物,“所以这个人选,非小青梅莫属!”
难得魏离这么耐心详细的解释,善良可爱什么的虽然算不上,但她还是乐意帮忙的啦。青梅以前听说过不少大户人家强取豪夺的事情,如今见魏离如此行为,并不拿身份压人,对他更增几分好感,心里却又觉得好奇——
难不成魏离想寻的东西还牵扯着秘密,传出去会给贺子墨带来麻烦?
她尚自犹疑,魏离循循善诱的续道:“你若应了这事,不止帮了我的忙,也能让贺子墨家不再被困扰,是不是?”
这话有道理!青梅不由点了点头。据贺子莲说,丹青几乎每天都要往她家去一趟,被拒之门外后就守在那里直到入暮,不止他可怜,贺子莲母女也不胜其烦。
想了想,她便应了下来。
魏离想从贺子墨手中求的是一副江山图,为打消青梅的疑虑,便将前因后果简单说了一遍——
贺子墨的祖父原本是个宫廷画师,画艺在当时乃是一绝,后来因宫廷倾轧的关系便带着家人辞官归隐了。他的独子,也即贺子墨的父亲贺含章自幼受熏陶,在作画一事上的造诣更胜乃父。可不知是什么原因,他随父归隐后便戒了作画,只以教书为生。
贺含章当了几年的教书匠,后来忍不住技痒,便躲进山里,以静养为名,用数月的时间偷偷画了幅《万里江山图》。据说此画磅礴宏伟,气象万千,画技更是精湛无双,用色布局无不精妙绝伦,是世之绝品。
这幅画几乎耗尽了贺含章的心血,待画成之日,憔悴不堪的贺含章便吐血而亡。
等贺子墨的母亲寻到时,贺含章已故去多日,留下的只有这幅江山图。那时贺夫人正是怀胎三月,悲恸之下葬了亡夫,将那副江山图精心收了起来。
魏离也是打听了好几年才探到这消息,又辗转寻觅到了贺家人的下落,想求那幅画。
“贺子墨极为珍视这幅画,绝不愿卖。不过用一样东西去换,他也许会同意。”
这故事被魏离说得跌宕回肠,青梅听得十分入迷。她从来不知道那个儒雅又严格的贺子墨还有这样的身世,再想到贺夫人怀胎时遭受巨变,也难怪贺子莲自幼孱弱多病了,不由叹息。
她一双清亮的眼睛紧紧盯着魏离,神态极是认真可爱,待听了魏离这句话便脱口问道:“用什么换?”
“玉烟泪。”
“那是什么东西?”
“这故事说起来更长,下回同你说。你只消告诉贺子墨,我想用玉烟泪换那一副江山图,他若愿意,便给我回个信儿。”
青梅虽不知这玉烟泪是何物,但能拿来换江山图,应该是极珍贵的东西吧。
次日她便前往贺子墨家中,将魏离的条件说了。青梅心知那副江山图是贺含章心血铸就,对贺子墨而言是极珍贵的,不知道此举是否会惹得贺子墨不开心,便忐忑补充道:“我就是来转达他的话,先生若是不愿意,便回绝了他吧。”
贺子墨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心神却不知飘到了何处,良久才道:“回去告诉魏离,明天我会去酒馆找他。”声音中透着股类似疲倦的情绪,青梅却琢磨不透那是什么。
到得第二天晌午,贺子墨果然来了。青梅请他先在客厅中坐着,便去隔壁的桐花客栈将魏离叫过来,然后自觉地关上屋门,让他俩单独谈。
本以为他们会谈很久,青梅便到酒窖里转了一圈,检看了几口酿酒的大缸,英子便道:“我闻着这香气,小掌柜这次酿出来的酒怕比上次的还好呢!”
青梅笑了笑,心中也有些期待,脚步轻快地走出酒窖,想去铺子里看看生意。哪知她一走出窖门,就看见魏离正在逗弄小不点儿,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
“这么快就谈完啦?”青梅有点惊讶,继而关心结果,“贺先生答应了么?”
“答应了!”魏离起身走过来,绽出个笑容轻拍她的肩膀,“还得感谢小青梅仗义相助。”
青梅觉得他笑起来真好看!不过魏离俯身拍她的肩膀时毫不费力,青梅忽然想象了下自己拍他的肩膀……额,她的身高也才到他的肩头呢!忽然就有点忧伤。
继而想到玉烟泪与江山图的交换,便问道:“你将玉烟泪给贺先生了么?”
“还要回京去取。”
这一趟来回京城,至少得有半月吧?青梅想了想,心里隐约有些惜别的情绪,但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就只能道:“那你路上小心,我酿出好酒等你来品。”
魏离便也道:“快则半月,慢则一月。”而后便欣然出去了,青梅也没再送他,径直去许氏房里陪她说话。
到了第二天前晌,明知道魏离已经走了,青梅还是忍不住去铺子里转了一圈。长生正在热情的招呼客人,青梅在帐台后坐了会儿,看角落里那张桌上空荡荡的,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空落,便又跑去逗弄小不点儿了。
过了几天贺子墨来授课,青梅乖乖听完他讲解的课业,末了还是忍不住问道:“先生,什么是玉烟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