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这下好了,可不敢像过去那样了。”
“哥,爹娘供你读书可不容易,你从小就聪明,咱啊,不求你考个举人老爷,考个秀才就行。”
“哥,你以后就不要再跟那些无赖子弟来往了,整天往秦淮河跑能有什么出息。”
“哥,再说了,他们一个个平时说话天上地下的,等你掉水里,就没一个下去救你的。”
“哥,咱跟人家不一样,爹就盼着你考个功名呢。要是你好好用功,说不定将来还能做官呢,那时候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秦淮河上的那些骚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
杨潮躺在床上,听着妹妹杨月儿一句一句的数落,偏偏一句都无法辩驳。
因为“自己”过去真的太混账了。
只是杨潮却不免暗暗有些委屈,因为自己明明就不是对方嘴里说的那个哥嘛……
这事要先从他穿越后附身的这货的背景说起。
这个叫做杨潮的书生,是明朝南京城南的一家匠户的儿子,父亲杨勇是一个手艺精湛的铁匠。匠户是明朝的一种户籍,身为匠户不但要缴纳正规的赋税,而且还要给官府做徭役,每个月都要用十天在官府的作坊里做事。
给官府做事还不是什么大事,也可以不去做,只要缴纳代役银就可以,可是现在官吏欺压越发的重了,不但要缴纳代役银,而且各级官吏甚至监局的太监经常勒索,匠户还得给他们做各种私活,不但没钱拿,还要搭进去不少料钱。
所以杨勇一直有一个愿望,希望自己的儿子杨潮能够考取一个功名,这样就能摆脱匠户的身份,以后做一个平头百姓,少了贪官污吏欺压勒索,生活就会好些。
这就是杨家人对未来最大的希冀,很卑微,也很可怜。
但是这个叫做杨潮的书生却不争气。
作为杨家唯一的儿子,杨潮从小又显现出一股子不一样的聪明,这让父亲杨勇萌生出一个念头来,竟咬牙送他去了私塾读书。但杨潮却在私塾里沾了一身的坏毛病,跟其中那些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弟整天钻在一起,自诩风流倜傥,隔三差五的就往青楼遍地的秦淮河跑。
几天前的元宵花灯夜,最是热闹。那一晚不会宵禁,杨潮跟几个街道上的小无赖一起去秦淮河看热闹,却不小心被人给挤到了河里,当时场面好一阵混乱,等将他捞起来时,已是有出气没进气了。
请来的大夫都让准备后事了,可杨家人却没有放弃,不断的呼喊名字,不停的灌汤喂药,足足坚持了三天,这才让杨潮吐出一口浑水,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只是……
这个活过来得杨潮已经不是以前的杨潮,而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与他同名同姓的留学生。
在杨潮的另一个记忆中,他刚刚从西方留学归国,怀着一腔热血,正打算在华夏热土上干出一番事业来,一天遇到湖边一个少女落水。于是杨潮想都没想就跳进河里救人,最后人是救起来了,可他自己却不知碰到了哪里,突然脑子一晕,就径直往水里沉了下去。
那之后,他的意识晕晕乎乎飘飘荡荡,也不知飘忽了多久,当慢慢醒来时,竟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南明时期不学无术的少年书生。
以前是学霸,现在是学渣,这对比让杨潮不禁感慨命运的无常。
“哥,最后一口,吃完就要乖乖睡觉,我好帮娘干活去。”
因为营养不良,显得面黄肌瘦的妹妹端着一个粗瓷碗,将最后一口粥喂到了杨潮嘴里,然后站起来帮杨潮掖了掖被子就出去了。
杨潮安心的躺着,心里不由感受到一股温暖。
老实说如果有的选,他是不愿意来这个落后的世界的。在自己那个时代,自己也有家,也有亲人,同样温馨。可是既然已经如此了,心里哀伤痛苦过后,也不得不庆幸一番,因为这个家也确实不错。
虽然穷,但是家人对他那是极为关爱,爹娘自然不必说,就连这个妹妹,也十分的懂事,嘴里虽然时常嘀咕,可每天都是按时小心的伺候哥哥吃饭睡觉,没有半分不耐心。
唯一让杨潮有些难以适应的,就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竟然变成了一个学渣!
一个不学无术的无赖!
整天跟着私塾里一般大的小子们,在十里秦淮厮混,根本就没有半分用功读书的觉悟!
不过现在的杨潮既然变成了另一个人,自然不能这么干下去了。
杨潮既不想也没有兴趣继续不学无术下去,但是又该怎么办呢?
老老实实读书考科举?
一想想八股文,杨潮头大如斗,虽然他曾经是学霸,但这古文功力还真不咋地。
杨潮不住抱怨现代社会真是传统文化的缺失啊,要是穿越前的他也学过文言文,也考过科举八股,那该有多好。
……
南京城南铁作坊是一条古老的巷子,明初就建立起来,官府在这里安置了南京绝大多数的铁匠户,因此这条两百丈长的巷子里住的,几乎都是铁匠。
在巷口一家铁匠铺里,一个壮汉正挥汗如雨的捶打着一块菜刀状的铁板。
这个铁匠世世代代打铁为业,早在朱元璋刚当皇帝的时候,就被编成了大明朝的匠户。更远的,甚至在元代,他们家就是匠户了。
这个铁匠正是杨潮的父亲杨勇,大明王朝最底层的一个铁匠户。
匠户可不是什么体面的身份,仅仅比“好男不当兵”的军户好一点。
军户打仗要出人当兵服兵役,平时还要给各级军官种田,名字叫军户,其实跟农奴差不多。
匠户虽然不用服兵役但是却要服劳役,按照规定每月必须有十天到官府的作坊服役十天。
如果不去,就必须缴纳一钱银子给官府,官府用来雇佣工匠工作,称为代役银。
一钱银子并不算多,大明官府制定的各种规定,必然是要百姓能活下去的,可是就像百姓负担的赋税看起来并不重,可是加上贪官污吏的层层盘剥后,许多百姓都被逼的卖儿卖女,最后干脆造反一样,铁匠的代役银看起来不多,但是却有许多额外的盘剥。
杨家每月的代役银是一钱,但还要缴纳正常百姓的赋税,最严重的是,常常会被工部的底层官吏要求帮忙做工,不但没有工钱,还要自己赔上几钱银子的料钱。
往往一个月,杨家要被这些官吏盘剥去一两多银子。
幸好杨勇的手艺很好,传承了数百年的手艺,有许多都是传男不传女的家传独门技艺。因此杨家的铁匠铺在城南一带都小有名气,每天来找他做活的人非常多,这才能够勉强度日。
本来以杨勇的手艺,不但能养家糊口,还能过的不错。可就是因为自己的匠户身份,让他不但要承担官府的劳役,还要给匠作官吏,还有监局的宦官免费做工,时不时还会被敲诈勒索。
因此杨家的收入并不高,每个月缴纳一两多银子后,自己能剩下的也就三四钱银子了,而这几年天下汹汹,农民起义的烽烟已经烧到了长江南北,南京城的物价涨了许多,这点钱有时候连温饱都做不到。
所以杨勇一心想让儿子摆脱匠户的身份,硬是从本来就不多的收入中,抠出一小部分,供应儿子读书上进,不求能考上个什么官当,只求考一个秀才,得到一个功名。
这样不但他们家的劳役会被免除,而且还能改换成民籍。
做一个正正经经,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就是铁匠杨勇最大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