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鹤看了几眼,不由得动了侧隐之心皱起了眉头,对野诗良辅说道:“我们过去,帮帮忙。”野诗良辅一点头,已经是大步向前朝那个老妇人走去。
老妇人见野诗良辅长得凶蛮还吓得惊吓起来,只顾朝草棚一角闪躲。萧云鹤连忙上前对她说道:“老人家,你别怕。我们是官军,来帮你的。”老妇人半惊半疑的看了萧云鹤一眼,好歹是个长得周正体面的人物,心里总算是放心些了,连忙感激的作揖道:“多谢官爷!我……我这里不要照顾,不要照顾……谢谢了!”这时萧云鹤才发现,在草棚的一角还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一床破乱的棉被。
正闭着眼睛仰卧着,看似还睡得正沉。但是这么大的巨响和萧云鹤等人的说话声他都没有惊醒,恐怕更像是昏迷了。
萧云鹤走近两步看了一看,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灰白的头发胡须,脸上一点肉也没有,就剩着皮包骨头,简直就像是一具骷髅了。
嘴唇紧闭,眼窝深陷,表情十分的痛苦。萧云鹤轻声道:“老人家,你别害怕……这位睡着的老太公,是生病了还是怎么了?”老妇人满腹惆怅的长叹了一口气,无力的说道:“这是我家老头子,都睡下一天一夜没有起来了。这又饿又病的,眼看着就活不下去了……他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一个老婆子,还怎么活下去啊?刚刚城中说分马肉,我走得慢去得迟了,只分到一根骨头。正准备炖点野菜骨头汤给老头子喝,没想到……我太没用了,一不小心就把锅都打翻了,哎!”萧云鹤看了看天色,还早,暂时也不会下雨了,叛军也刚刚退去,城门边应该不会有什么急事,于是果断说道:“野诗良辅,去军中取来器械,帮老人家挖个行军灶。”野诗良辅二话不说,拱手应了声‘是’,大步流星的走了。
老妇人顿时感激涕零的连连作揖:“官爷,这如何使得啊……你们,都是大贵人,怎么能为我们这种贱民忙碌?”萧云鹤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了,轻蹲到那个老汉身边细细的看了看,还掀开了被子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外伤和症状,于是回头对老妇人说道:“老人家,你丈夫是怎么病的你知道么?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老妇人忧心忡忡的说道:“他呀,前几天饿坏了,就去外面找吃的。吃了一些草根草皮,回来就肚子疼,出恭的时候,都拉出血来了!”
“血痢!”萧云鹤一皱眉,情不自禁的就说出了这两个字。行军打仗在外,饮食饮水不干净,将士们患上血痢是十分常见的事情。
这本来不是什么非常严重的病,但眼下这样缺粮少物,就足以让人致命了,更何况还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翁。
看他现在的情形,早就已经饿得只剩半条命,再加上患了血痢,只怕是活不成了。
老妇人惊了一惊:“官、官爷,这病,严重么?我家老头子,不会有事吧?我三个儿子,都战死在边疆哪,两个女儿,也都嫁到了远方,他要是现在有个什么意外,就连个送终的人也没有啊!”说罢,她就唔唔的哭了起来。
“又是儿子战死边关……”萧云鹤低声沉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来对老妇人说道:“老人家,你别急。这病,不严重。我现在告诉你几味药,你记下来。”老妇人面露惊喜连连点头:“好,官爷请说,请说。”萧云鹤一面回忆以前在军队里了解到的这种常见药方,一面说道:“炒制的阿胶、黄柏、乾姜、艾叶、犀角末。这五味药,就够了。”老妇人跟着喃喃的念了几声,不由得又哭丧起了脸:“这艾叶和乾姜倒也还罢了,这阿胶和犀牛角,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哪里去弄啊!”萧云鹤不由得发了一愣:也对啊,当年我带兵打仗,自然都是用的这些好药材……哎呀,我毕竟不是大夫,怎么也学着给人配起药来了,真是糊涂!
要不还是把军医替他请来,帮人帮到底吧……正寻思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婉转娇脆的声音:“阿胶、黄柏、乾姜、艾叶、犀角末,是用来治血痢的没错。可是你弄清楚了他是血痢还是浓血痢没有?”萧云鹤不由得微微一惊,转身回头看去,不由得感觉眼前一亮。
一个身着青布胡衫,头上戴着方巾作男装打扮的女子,正面色十分严肃的看着自己。
这个女子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身上虽然穿着一袭男装胡服,却是身形婀娜,凹凸有致。
脸形是有些瘦削的瓜子脸,但皮肤十分的光润白晰,仍然给人一种珠圆玉润的感觉。
一对儿乌黑闪烁的眼睛,如同春风拂清池,流溢着灵动犀利的光芒。红唇俏鼻,秀眉如弱柳,虽然一身男装素面打扮,却掩饰不住她的一副倾城绝色的容颜和风姿。
对于女人,各式各式的绝色女人,萧云鹤见得太多了,像是叶欢颜、端木飞雪、宋青衣,都是万中无一的绝色美人,就连那天萧云鹤连脸都没有看到的黑衣女子,但从她的气质判断,只怕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冰山美人。
但像眼前这个女子这样,明明是一身男装素颜,却让他感觉到惊艳的,还真是不多见。
更难能可贵的是,但凡十分美貌的女人,也很少有像她这样有灵气的。
甚至可以说,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浑身上下就洋溢着一种睿智的气息和不卑不亢的气度,更加胜过了她的美貌。
萧云鹤打量了眼前这个姑娘几眼,不由得微微一笑说道:“那依姑娘的话来讲,这位老人家,该如何医治?”萧云鹤身边的老妇人,已经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的抓住了那个姑娘的手,连连激动的说道:“武姑娘啊,你终于来了啊!你要是再不来,我家老头子怕是没救哪!”萧云鹤顿时被晾在了一边,感觉挺尴尬的。
那个‘武姑娘’温柔如水的冲着老妇人微笑道:“张大娘,真是对不起。最近两天,生病的乡亲实在太多了,打仗负伤的将士也不少,我哥他实在忙不过来。现在也只能让我来给张大爷看看了。”
“武姑娘?”萧云鹤心里暗自念了一声,再细下看了那个女子几眼,举止得体还隐隐透出一些雍容大方,看来不太像是普通的乡间郎中家的人物。
武姑娘和张大娘说了几句,转头对萧云鹤说道:“这位将军,血痢这种病军中常见,看来你的确是懂一点。不过,要是没有十成的把握,请不要随便给人开方子下药好吗?医者父母心,药是用来给人治病的,不是夺命的。要是不能对症下药,也是可能会害了人命的。”这个女子,声音轻盈如乳燕,吐辞字字如歌吟,却是言语犀利的将萧云鹤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一顿。
萧云鹤不由得微微吃了一惊:还有这样不怕官的百姓么?还真是个奇特的女子!
对于她的‘训斥’,自知在医药方面才学浅薄的萧云鹤只能无奈的苦笑了笑,心想犯不着跟这样一个小丫头片子斗嘴较真,于是随意说道:“姑娘说得是。我的确是不精于医道,只是有一些见闻罢了。班门弄斧,让姑娘见笑了。”
“这不是班门弄斧的问题,我也没有笑话你的意思。”武姑娘十分认真,但声音仍然很轻很柔和的说道:“人命关天,是不能儿戏的。”萧云鹤不由得一愣:这小姑娘,还真是挺能较真!
我一个‘老人家’,竟被她这样奚落了一番。放着是以前的一位将军,还不知道会怎么收拾你。
所幸你现在碰到的是胸中能容天下物的萧云鹤,我还犯不着跟你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计较……于是继续苦笑了两声:“姑娘说得是,这回在下可是受教了。”武姑娘却是婉尔一笑:“我可没有教训你的意思,我也没这资格。你是当将军的人,我只是一个山野小民,怎么敢教你呢?好啦,不敢叨扰将军了。我要给张大爷看病了,将军请自便吧。”这时,野诗良辅正巧拿着一挺军锹过来了,听到这个小姑娘信口雌黄冲着萧云鹤说了这一通,心里老大不乐意的嘀咕道:这是哪家的野丫头啊,怎么能对大人这般无礼!
武姑娘也看到了牛高大马长得骇人的野诗良辅,微微露出了惊惧的神色,快闪了两步进到了草棚里,蹲下身去给张老头看病去了。
野诗良辅有些忿然的走到了萧云鹤身边,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换着是以前,咱家就要把这丫头片子捉到山上,给咱家……啊不是,给大人当押寨夫人!”
“少说浑话,干活!”萧云鹤不由得哭笑不得,拿胳膊肘儿捅了野诗良辅一下,示意他去挖土灶。
野诗良辅嘿嘿的怪笑了几声,抡起铁锹开始挖灶了。萧云鹤则是在一旁有一颗没一颗的帮着拾掉落的野菜菜根,一边听着里面那个武姑娘,在朗朗说道:“是浓血痢。当用黄耆、赤石脂、艾叶、厚朴、乾姜配药。大娘放心,虽然眼下奉天县内缺粮少药,但这几味药我近几日在城中都寻到了一些,应该容易配齐的。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去找我大哥,让他帮着一起找到这些药材,然后弄药汤来给张大爷服下。”看来这小姑娘家家,在医药方面的确是有点真本事……萧云鹤听到她这些话语,马上回了一声道:“军中应该有这样的药材。我可以带你们去取。”
“不用啦!”武姑娘笑吟吟的应了一声,信步走了出来,表情还挺轻松的,看来那个张老头的性命应该没有大碍,她有把握救活。
只见她走到萧云鹤身前,脸上满是自信而带点俏皮的微笑,轻声说道:“将军大人大人日理万机,眼下军务繁忙,还是去忙自己的吧。去军中取药,也未必就非要大元帅去领路啊。您说是么,将军大人大人?”
“你认识我?”萧云鹤不由得愣了一愣,疑惑的看着这个有几分神秘的武姑娘,心里暗自寻思:莫非,这个姑娘又是跟以前的那个一位将军认识的?
武姑娘微微一笑,低含了一下头以示谦逊,轻声说道:“大人在城中分马给百姓时,小民正好在场,有幸目睹过一眼尊容罢了——救人要紧,小民告辞!”说罢,她就如同男子一般拱手拜了一揖,朝后翩然退去。
萧云鹤不由得对这个既漂亮又聪明、更有几分灵气和神秘的女子有了几分兴趣,在她身后唤道:“敢问姑娘芳名?”武姑娘顿住了一下身形,回首倩然一笑:“会再见面的,将军大人大人!”说罢,转身就快步走了,留给萧云鹤一个袅袅的背影。
萧云鹤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一时入了神:真是一个,奇特的女子!野诗良辅在一旁一边挖着灶,一边嘿嘿的贼笑道:“大人要是看上了,咱家一根麻绳就把她绑来了,多省事!”那个老妇人被吓了一跳,连忙惊声道:“官爷、官爷,这可使不得啊!这个武姑娘可是大大的好人。如果没有她和她大哥,奉天县里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萧云鹤也被野诗良辅弄得哭笑不得,抬脚在他蹶着的大屁股上踹了一脚骂道:“挖你的灶吧,别胡说!——老人家放心,他开玩笑的。我们断然不会干这样的事情。老人家知道这位姑娘的来历么?她和她大哥,是这地方的郎中么?”
“不是不是,他们兄妹俩,不是奉天人。”老妇人这才放了心,有些絮叨的说道:“我们这些乡亲,都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们都姓武,于是就叫他们‘武先生’、‘武姑娘’。他们可都是好人哪,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忙着四处帮乡亲们看病治病,非但不收人家钱,还主动帮人家四处寻找药材,简直就是活菩萨啊!”萧云鹤听了轻轻的点了点头,喃喃的道:都姓武……她说‘会再见’的,真的会再见面么?
在一边挖灶的野诗良辅抡着帮子使劲挖土,‘嘿哟嘿哟’的吆喝个不停。
萧云鹤和老妇人叨了几句,回头一看,这个野诗良辅,这是挖的什么玩艺儿啊,东一锹西一锹的,弄了个土坑像个野鸡窝一样。
萧云鹤走近前来,满是鄙夷的说道:“野诗良辅,你可真是中看不中用啊。这么大的个子,居然连个行军灶都挖不好,你干什么吃的?”野诗良辅停住了手中的活,憨笑的挠着头,十足惭愧的说道:“咱家从来没干过这样的活儿啊,一时……挖不好!”萧云鹤不由得摇头苦笑:也对,一个山贼出身的家伙,才当了一天的兵,怎么会挖行军灶?
“你闪开,我来。”萧云鹤不顾野诗良辅反对,从他手里夺过了铁锹,三下五除二的几下就挖了一个行军灶出来。
然后他让野诗良辅帮着将铁锅放了上去,升上火,重新熬煮起骨头野菜汤来。
老妇人又是一阵感激的直作揖:“多谢官爷、多谢官爷!”萧云鹤呵呵的笑了笑,将铁锹扔给野诗良辅,拍拍手,爽利的说道:“走吧,还愣在这里干嘛呢?”野诗良辅尴尬的笑了起来,一边走一边对萧云鹤说道:“大人……你一个皇族世子,怎么也会挖灶这样的活计呀?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利索呢!”
“呵,那你就多学着点吧!”萧云鹤笑了一笑,自然不会告诉野诗良辅,这是他萧云鹤当年从军时在军队里学的。
那个时候,他就把自己当成了普通的士卒。将士们干什么,他也干什么。
像这样挖个行军灶,实在是小菜一碟了。他们身后,那个老妇人站在草棚里,一直看着这两个人的背影,喃喃的自语道:官军里,原来也是有好人的,只是那个家伙,长得太凶了一点……萧云鹤带着野诗良辅到了奉天北门,发现这里正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楚彦带着十来个兵丁,正在搭建一座军帐。一面军旗正被升起,上面大书着一个
“李”字。看到这一面猩红的帅旗,萧云鹤心中莫名的激动了起来。曾几何时,他就是在这样的一面旗帜之下,身先士卒南征北战。
不管是大齐建国时亲自打下半壁江山,还是在后来平叛征战,这样的一面五爪金龙的帅旗,留给他的记忆实在是太多太多。
同样的一个‘李’字,昔日是萧云鹤之
“李”,今日,却是一位将军的
“李”。这不禁让他感慨万千。看来,这就是用作中军指战的临时帅帐了。
这个时候,帅帐已经差不多搭建完毕。楚彦和另外几名将军看到萧云鹤前来,纷纷迎了上来,见过了军礼。
楚彦的态度,明显比之当初有了很大的改观。他虎气生生的脸上,挂着一丝带有疑惑和佩服的神色,对萧云鹤一抱拳,说道:“大帅,请升帐发令!”其余将领也齐声附合——
“请大帅升帐发令!”萧云鹤微微一笑,回了一礼道:“诸将请!”心中却暗自寻思道:虽然他们对我的印象有了一些改观,但这语气动作里,明显还带有一丝的疑惑、戏谑甚至是挑衅。
让我升帐点兵发令,是想看我这个
“大废物”当众出丑么?呵,也罢!本不欲锋芒太露,但不拿出点本事,眼下还不好办事了……主意已定,萧云鹤昂然的走进了军帐中。
一百多年过去了,变化真的很大。但大齐的军队里,却有许多的习惯和制度都沿席了下来,这让萧云鹤感到一阵熟悉和亲切。
一张四方几,后面就是一张太师椅,这就是主帅的座位。其余将领,都只能站立或是经过允许之后坐马札(也称胡床,军队中常用的、可以折叠起来便于携带的小型座椅)。
主帅椅之后,左刀右枪,两排兵刃架。正中一个‘帅’字,火红夺目,飞扬刚劲。
萧云鹤大步走到帅椅前,看着桌上摆放的兵马节符和玺印,心中暗自一阵激动……兵权!
御前兵马大元帅的兵权!虽然只能节制为数不多的几千人,眼下却是决定大齐王朝兴衰存亡的关键所在!
楚彦领先,带着七八个偏将副将进到帐中,分成二例站在帅座前,齐齐拱手拜倒:“拜见大元帅!”
“诸将免了,请坐!”萧云鹤大咧咧的一扬手,十分自然的自己先坐了下去,就像当年无数次升帐点将那样。
楚彦等人却是暗自惊愕: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像一个真正的军人、将军了?
那种气度、言谈、举止,浑然天成没有一丝的做作和尴尬。明明是有些瘦小的一个小子,坐在宽大的帅椅上,在这粗犷的帅帐中,却没有显得一丝的突兀……萧云鹤微眯了一下眼睛打量了众将的神色,明显的感觉到这些人的疑惑和不安,心里暗自发笑。
众将坐下来,都眼巴巴的看着这个新官上任的挂名大元帅。楚彦心中寻思了片刻,最先站起来说道:“大帅,时下军情紧急。请大帅点将布防,以防备叛军再度攻城!”
“不忙。”萧云鹤语气稳稳的说道:“浑大帅不如先将军中的一些情况对我说个清楚。比如,有多少士兵,如何编制,器械粮草还剩多少,饮水医药可曾齐备?可有专人司职预测过近几日的天气水文和风向?”众将暗自吃了一惊:看来这挂名元帅,对指挥军队,并不陌生啊!
奇哉,怪哉!楚彦更是满腹疑惑:本来我只是象征性的问一下他的意思,对他表示尊重罢了。
按理说,他应该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理才对嘛……眼下,他却真的过问起来了。
既然萧云鹤都发问了,楚彦只得取出一本册子,递到了帅桌之上说道:“大帅请过目。这是末将刚刚统计出来的人员与器械表目。至于天文等事……司天监那边应该有着落。”
“应该有?”萧云鹤语气有些低沉的冷笑了一声,瞟了楚彦一眼,信手接了过来,飞快的翻看。
楚彦顿时感觉浑身一阵不自在,脸上也有些发烧起来,连忙道:“末将马上派人去找司天监的人,问来这方面的消息!”
“唔……”萧云鹤随意的应了一声,一边翻看资料一边信口说道:“行军打仗,不时刻注意天候水文,很容易坏事啊。就像昨日夜间,叛军在雷雨之中趁夜偷袭就是例证。”萧云鹤这样不轻不重含沙射影的训斥了楚彦一顿,让众将都惊愕万分,个个将眼睛瞪得像牛眼一般。
楚彦更是感觉有些无地自容,愣愣的杵在那里,仿佛千百双眼睛都在盯着他这个失职了的元帅。
萧云鹤注意着这些人的举动表情,心中暗自发笑:不给你们一点下马威,还老是看不起我,想着凌驾到我这元帅头上了……奉天县中的守备情况,的确有些令人堪忧。
包括伤兵,一共只有五千七百四十人,而且还是之前在长安临时招募的。
之前的精锐神策军,全部派出去到河北、淮南一带平叛去了。粮草顶多还能维持三五天,饮水倒还充足,城中有河,而且打了井。
守城的器械,弓箭自然是全部用尽了,只剩了一些刀枪和之前拆房剩下的木头砖石。
萧云鹤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寻思了一阵,将册子缓缓的放到了桌上,沉声说道:“从即日起,不可以再饮用河中的水。因为敌人可能投毒;派人严密监控每一口水井,以防有奸细作乱。另外,四方城门,每门的墙脚下再挖三个井洞埋下水缸,每时每刻都要有人在监控地听,以防敌人挖地道渗入城中。每城守兵守将分作三拨,每四个时辰换一拨值守,以防敌军再次偷袭。另外——楚彦!”楚彦正听得一愣一愣,突然听到萧云鹤直呼他的姓名,不由得一阵愕然,然后猛然醒悟,
“刷”的一下站出班大声道:“末将在!”萧云鹤心中一笑:眼下这军队里除了我,怕是还没人直呼过他的姓名了……一时反应不过来么?
以后会慢慢习惯的。萧云鹤表情淡然,朗朗说道:“你选派几名得力的将领,去干几件事情:其一,百姓们都没有房子住了,他们的房子都被我们拆去守城了,这是我们亏欠他们的。你让人帮百姓们搭建一些茅舍,拿出一些军中的行军帐篷,让百姓们住进去。顺手挖几个行军灶,帮老弱病残挑挑水,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天寒多雨,易生病疫,可不能苦了百姓。”楚彦呆愣的看着萧云鹤,眨巴了几下眼睛,沉声应道:“是!”心里却是大惑不解了:这还是那个爱好欺男霸女、凌辱百姓的将军大人么?
多少年了,神策军,包括大齐的许多军队,什么时候顾及过百姓的感受……更不用说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还主动去帮助百姓了。
眼下,这个主意却是出自……一位将军之口!老子莫非正在做梦?楚彦真的很想动手去掐一下自己,以证实眼前是不是在梦中,但碍于出班站在帅帐里,愣是呆着没有动。
萧云鹤继续说道:“其二。你派出十几二十个精细的小卒,扮作百姓的样子,在城中放出话去:就说,已经有三支勤王大军正朝奉天挺进,相信不日就可到达,击退叛军。”
“啊?”楚彦与诸将异口同声的惊叫出来,然后又齐声问道:“当真?”萧云鹤脸上挂着一丝神秘莫测的微笑,环视了众将一眼,却是沉默不语。
楚彦一脸疑惑和希冀的看着萧云鹤,真的很想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
但转念一想……他和我们一样,被牢牢困在这小县城内,如何能知道外面的情况。
看来,他这是有意稳住军心民心,的确不失为一个妙招啊!人心齐才好办事,看来他还的确是有两手……奇怪,我什么时候开始对这样一个家伙有了期待呢?
“是,末将马上去办!”楚彦高声一应,众将都安静下来不说话了。萧云鹤看向楚彦,二人眼神相交,心领神会,各自微微一笑。
弄得众将却是大惑不解。就在这眼神相交的一刻,楚彦突然间感觉,眼前的这个一位将军,居然是那样的陌生,自己仿佛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个人一样。
他眼神里泛发出的那种自信与沉稳,决然不是做作出来的。若不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与血火洗礼粹炼的人,是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冷静与气度。
萧云鹤转移了一下眼神,换了个平静点的语调继续说道:“这第三件事情嘛,楚彦,我先问你一个问题。”楚彦精神一凛:“大帅请讲!”萧云鹤呵呵的笑了起来:“别紧张,一件小事罢了。有一个叫武元衡的人,你认识么?”楚彦茫然的摇了摇头:“不认识,从未听说。”萧云鹤心下略感遗憾,暗自一寻思,听皇帝李适说,这武元衡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刚刚步入仕途的小官员,楚彦这样的大人物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正寻思着,楚彦开腔说道:“大帅莫不是要找此人?末将倒是可以代劳。”
“不忙,不忙。”萧云鹤摆了摆手,善意的笑道:“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只是随便打听一下罢了。诸将军务繁忙,犯不着为我这点私事分心。好,暂且就这样吧。散了!”诸将齐齐站起,拱手一诺
“是”,然后朝帐外退去。楚彦一边朝外帐外走去,一边感觉心中满是疑惑和纳闷,浑身也有点不自在。
哪里不对劲呢?噢,对了!以往每次升帐点兵,都是那些将军们退出来,我独自留在帐中……今天我却像他们一样退出来了。
楚彦忍不住回头瞟了一眼大摇大摆坐在帅椅上的‘一位将军’,心中暗自苦笑起来:这两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齐的国运,居然要交到以往那个最窝囊、最无能的一个人手上了……上苍保佑,但愿我今天见到将军大人的这一幕幕,不是在梦中!
萧云鹤独自一人坐在帅椅上,闭着眼睛,双手轻轻的摩挲着冰凉的扶手,平静的呼吸,感受着周围一切真实的存在。
事到如今,他几乎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是真实的。叛军,贼臣,包括那些该死不该死的人,萧云鹤都已经无法去思考这些问题。
或者换句话说,自己眼下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去考虑这些有的没得。再这么一个乱世,字啊真正的战场上,当自己真的拿起屠刀的时候,自己唯一可以做的,刻意去想的,就是怎么把自己面前的所有敌人都杀死。
真正的战场,除了生与死的选择,再也没有别的命题。萧云鹤缓缓睁开眼睛,暗自苦笑了两声,喃喃自语道:看来,我除了成为iyige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之外,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
而似乎……这也已经是自己现在唯一的选择了,或者说自己已经只剩下这样唯一的一个选项。
首先,我就要活下去,然后在许多的时候夹起尾巴来老实做人,再在适当的时候,做一些该做的事情……这天下,终究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但这些,都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萧云鹤一个人坐在空荡的帅帐里浮想联翩,不禁一阵倦意袭来。
想想从昨天半夜到现在,他一直在四处奔波,甚至还打了两仗,的确是有些困倦了。
他起了身掀起帐幕走到后帐,一翻身躺倒在行军卧榻上,打算小憇一阵。
一合上眼睛,眼前就翻动起一幕幕的场景和脸谱来。宇文轩,老刀老枪,还有那个子啊自己的心中永远都无法磨灭的倩影……这一觉似乎睡得很沉。
当萧云鹤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居然又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睁开眼睑的那一刻,看到上方的帐篷顶,听着耳边的兵戈号角之声,他还恍然以为自己还在战场上厮杀着……
“大人,你醒了?”一个细小的声音传来。萧云鹤却恍然一惊侧过头来,细下一看,总算了是回过神来:“俱文珍?”俱文珍脸上挂着有些惊愕、还带有一点激动的狂喜神色,有些紧张的说道:“殿、大人可有感觉,身体有何不适?”至从萧云鹤击杀姚令言,打退了叛军的那轮攻势后,奉天的危急得到了片刻的缓解,眼下倒也还算太平。
楚彦等人按萧云鹤的部署,一面安置城中百姓的生活,一面放出消息说援军要来了,于是奉天县中的军心、民心空前的稳固起来,群众情绪高涨,一扫之前的颓丧和低靡气息。
萧云鹤带着俱文珍走出了帅帐,朝军屯而去。沿路随处可见打着小跑的士兵,在帮百姓搭帐篷挑水,百姓们也是忙前忙后的帮着军队整理守城器械,清理道路。
整个县城中忙碌而又有序,而且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每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如同过节一般。
萧云鹤心中暗自满意,寻思道:百姓永远都是最知足的。眼下,他们只想能够活下去。
给了他们活命的希望和些许关怀,他们就能誓死报效……可是这样简单的道理,现在的皇帝臣子将军们,为什么就想不通呢?
到了军屯附近,萧云鹤远远的就看到营寨门口站着几个士兵,挡着一个人不让进去。
那人正有些郁闷的来回踱着步子,时时的对那几个守门的士兵又是哀求、又是恫吓:“兵大哥,让我进去嘛——或者你将人背出来也行呀!这生病受伤的人,可是拖延不得的。不然可就要出人命啦!——什么,你们有军医?那些粗手粗脚的大男人,哪里照顾得好一个姑娘家?”
“再说了,一个姑娘家在这大男人的军营里,多不方便哪!”
“……让开!让开!让我进去!这要是真的拖延太久出了事儿,将军大人大人怪罪下来,你吃罪得起么?!”萧云鹤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朗朗唤道:“原来是你!”那人听到萧云鹤说话,马上就转过了身来,惊喜的叫道:“将军大人大人,你可算是来啦!你看这些愣头愣脑的兵呆子,居然不让我进去救人呢!——小民拜见将军大人大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张大娘家里和萧云鹤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会医术的武姑娘。
俱文珍早早看这姑娘不顺眼了,见她还在这里胡闹,本想就冲上去教训她一顿。
不料这姑娘一开口就和一位将军寒暄上了,俱文珍连连咋舌的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暗自庆幸自己刚才幸好没有急着骂出来,居然真的是大人的旧识!
守寨门的士兵们见这姑娘认识将军大人,也暗自惊了一惊,以为自己真的犯了错了,于是齐齐拜倒。
萧云鹤走到了武姑娘的身边,盯着她那副焦急、顽皮而又有些霸道的样子看了片刻,心中忍不住一笑,表情却是平常的对那些士兵们说道:“起来吧,不怪你们。”武姑娘却是嘻嘻的笑了起来,眼睛也笑成了一道弯月儿,低声而轻巧的说道:“我说过了的吧,我们会再见面的——将军大人大人,看在我们相熟的份上,你就使个人情给我吧?让我把那个可怜的姑娘带出来诊治好吗?”俱文珍是个懂味的下人,连忙就将那些围在旁边的兵丁们赶走了。
萧云鹤表情淡然,略带一点严肃的道:“怎么,我们真的很熟吗?我几乎都还不知道你的姓名。你知道吗,在军屯里假传军令,可是要治罪的。这要真的严格追查起来,可是要砍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