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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粗人(1 / 1)

萧云鹤在识认军器这方面是个大行家,一眼就看出这副铠甲不是凡品,对叶诵连连道谢。

这个时候的叶诵,又恢复了那个老实敦厚的模样,时时眼睛笑得眯成了一道缝,对他这个英武不凡的皇兄赞不绝口。

既然是兄弟,就理当相互尊重友爱么!萧云鹤心里矛盾的苦笑:皇族之中,最难寻的便是亲情……并不是所有人都心冷如铁,只是形势往往将人逼入牛角尖中。

处理完一些杂物,萧云鹤就准备回军帐打点一下,准备明日出征了。回到军帐的时候,俱文珍已经将简单的行装整理完毕,反倒没有萧云鹤什么事了。

野诗良辅和高固也指挥那二十六个亲随,个个打点好了行装,只等萧云鹤回来就一起搬到叶晟的神策军中军去住。

萧云鹤正准备带着众人动身,帐外一个小卒来报:“报大帅,寨外有人求见。”

“什么人?”

“就是……”小卒有些吞吐:“前些日子来过的那个……姑娘。”

“武琦云?”萧云鹤一怔: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

“对她说,本帅出来见她。”女子,总是不太方便进到军营里来的。萧云鹤只发屈尊外出去见她了。

俱文珍在一旁偷笑,萧云鹤抡手在他脑门上来了个脑奔,提步出了帅帐。

军寨门口,却是站着两个人。武琦云还是穿着那身紫青胡服,一如既往的爽利活泼。

而且今日她没有戴双霞帽,而是束着一个简单的发髻,更显得干净利落。

她旁边也有一个女子,身上穿着藏青的襦裙,松散的云鬓随意的梳挽着,远远看来,简朴而素雅,却又显得工整文静。

武琦云在一旁伸手搀着她,看似这个女子还有点行动不便。萧云鹤心中暗忖:应该是我之前救回的那个受伤女子吧?

这么快就伤好了。萧云鹤刚刚走到二女身前,那个青衣的女子就急急的拜倒了下去,声音低低的说道:“民女拜谢大人救命之恩!”

“唉,快起来。”萧云鹤上前一步,托了托她的手肘,示意她站起来。青衣女子却是执意不肯起来,一板一眼十分认真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武琦云在一旁微笑:“菲儿一醒来,就追问我是谁救了她。这不,刚刚伤好一点能够下地,就急急的要来找汉王大人拜谢了。”

“菲儿?”萧云鹤扶着青衣女子的肩膀,好歹让她站了起来:“好罢,起来。你大病初愈,就不用这样多礼了。”菲儿这才有些艰难的站起身来,怯怯的朝旁边缩了一下身子,低头垂手而立,低声道:“尊卑有别,而且汉王大人是民女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如何能够废了礼节?”

“唔,倒是个知书达礼的女子,呵呵!”萧云鹤大度的笑了笑,这才看清这个菲儿的相貌。

看她年龄,应该和武琦云差不多,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单薄而且瘦小,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面色有些苍白,细眉大眼,瘦削的脸庞,娇俏的鼻子,缨桃小口,典型的江南小家碧玉的女子。

而且她身上,有一处最明显的特征,那就是她凌乱的头发,看似是被剪刀绞剪过的。

萧云鹤不由得疑惑道:“菲儿,你的头发怎么成这个样子了?”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一般是不能随便残伤的。

菲儿周身微微颤了一颤,却将头压得更低了。武琦云伸手挽住她,轻声道:“大人,还是我来说吧。菲儿全名叫苏菲儿,是徐州人士。她的父亲和哥哥,都是大齐秋防边军的士卒,半年前阵亡在疆场了。后来关中出了事,兵荒马乱的,菲儿非但没有领到抚恤金,而且连父兄的骨灰也没有收到。为了寻回父兄的遗骸,菲儿就绞碎了自己的头发,发下了毒誓……于是她只身一人从徐州出发,用尽了盘缠后,就乞讨来到了关中。不巧这时就遇到朱泚叛乱,兵乱之下才落到了这般境地。”

“是这样……”萧云鹤连连点头嘉许:“真是个孝悌的好女子。来,菲儿,我这里有一袋铜钱,虽然不多,也是我的心意。你拿在身边用吧。如果有问题,随时可以来找我帮忙。如果找不到我,就找我的那个近侍宦官,我会叮嘱他的。”说罢,萧云鹤取出一个钱袋,递到苏菲儿面前。

苏菲儿却是摇了摇头,声如蚊蚋的低怯说道:“民女不要钱……民女乞讨,也从来不敢讨钱,只要一些饭食。”

“哦?”萧云鹤疑惑的看向武琦云。武琦云脸上的笑一如既往的温柔如水,她伸手揽着苏菲儿的肩膀说道:“汉王大人,菲儿是个很有志气的女子。”萧云鹤点头:“这我知道。千里寻枯骨,若不是有志气的人,光凭孝心是做不到的。你们说吧,要我怎么样帮助你们?”武琦云面露喜色,轻摇着苏菲儿:“菲儿,你就快说吧。我早说过了,汉王大人是好人,一定会乐意帮助你的。”苏菲儿抬起头来,怔怔的看了萧云鹤一眼,脸上倏的一下变得粉红。

萧云鹤也看到,苏菲儿那张娇俏的脸庞上,一双大眼睛极为引人注目,仿佛就要占去整张脸的一半。

而且她的眼神,就如同一汪清澈见底的幽泉,轻盈而灵动,透着几分惶恐、羞赧和兴奋。

苏菲儿轻轻推开武琦云的手,不顾萧云鹤劝阻,郑重的双膝一弯拜了下去。

萧云鹤看得清楚,跪下去的时候,苏菲儿明显的脸部抽搐了一下,看来是腿部的伤口正发出撕疼。

“有话就说吧,菲儿。”萧云鹤满是怜悯的低声说道:“我一定尽力帮助你。”苏菲儿又连连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说道:“民女斗胆,想要乞求汉王大人,帮助民女打听一下我父兄遗骸的消息。”说罢,她又提高了一些声音,急急说道:“我知道这很难,就如同大海捞针一样。大人……大人可以不答应。民女一样会对大人感恩戴德!”萧云鹤轻轻挑起嘴角,露出一抹和洵如冬日阳光一般的微笑,轻扶着苏菲儿站了起来:“起来吧,菲儿。这种小事,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我一定会帮你的。等下你就告诉我,你父兄叫什么名字,曾经在哪里从军,阵亡时间大概是什么时候。日后,我会派人来告诉你消息的。如果找到了遗骸,就直接送到你的手中。”苏菲儿又抬头看了萧云鹤一眼,马上又急急低下头来,连连点头,身上一阵微微的颤抖。

也不知道是感动,还是有些害怕。毕竟像她那样的小民,见官以后难免心慌,更何况是见到一个皇族亲王了。

武琦云又扶住了苏菲儿,有些希冀的看着萧云鹤说道:“汉王大人,明天,我们就要去华原县了。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再见面呢?”武琦云特意强调了一下‘我们’,示意苏菲儿将会和她在一起。

“当然会了。”萧云鹤微笑:“我不是刚刚才答应了菲儿,要帮她办事么?过段日子,我定会来华原找你的。对了,我到时候,该到华原什么地方来找你们呢?”

“华原县衙。”武琦云递了一封信给萧云鹤,

“菲儿的伤还没有好,我会让她在那里养伤。这里面写着地址和菲儿父兄的事情。”

“县衙?”萧云鹤接过信来,心中暗忖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武琦云不是乡间郎中出身,而是官宦人家。

“既然如此,我们就告辞了。大人,保重。”武琦云冲着萧云鹤一笑,眼睛里一阵流光溢彩,脸色如含苞欲放的三月春桃。

“你们也要保重。”萧云鹤看着两个女子的背影,心中突然没来由的感觉暖暖的,不自觉的笑了一笑,转身朝军帐走去。

翌日拂晓,秋风阵阵,黄沙乱舞。残碎的树叶从枝头纷扬落下,四下盘旋。

奉天南门外,一万神策军将士布列成了军阵,旌旗整齐,刀戈生辉。东边的一抹晨曦洒照在这些勇士的盔甲上,熠熠耀眼。

苍凉而雄浑的军旅景象。这是叶晟手下的神策军精锐,训练有素,战斗力极强,以骑兵为主。

之前守备奉天的那些神策军,大多是皇帝仓皇出逃时,临时招蓦来的,跟这批精锐不可同日而语。

对于这支军队,萧云鹤还是挺满意的。至少现在看来,精神面貌很好,士气也还不错。

南门外扎了个临时大帐,供奉了叶家祖先的灵牌圣位在内。首当其冲的,就是高祖叶渊,再然后,就是一代一代往下续传,但奇怪的是,在最末位,却出现了一个空白无字的牌位。

看到这些,萧云鹤只能在心中苦笑。大齐军队出征,有几个既定的规矩。

如果是皇帝派出的军队参加重要战役,首先要让太仆占卜,然后皇帝、将军斋戒三日,在庙堂之上告之于皇室祖先。

然后择个吉日良辰,由皇帝在太庙赐予领军大将一副

“斧铖”,祭拜天地神明祖先,这才能够出征。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只能从从俭了。

斋戒三日,等这几天几万人吃下来,军粮消耗可不是个小数目。告之于太庙,也只能临时建这样一个地方代替。

祖宗太庙,还在长安叛军的手里呢……不久,皇帝老头摆着銮驾,带着文武百官出来了。

众军自然是高呼万岁。老头表情也挺严肃的,穿着整齐的衮服龙袍,戴着一顶十二珠帘皇冠,带着文武百官拜在了这个临时庙堂之前,三叩九拜一丝不苟。

萧云鹤无奈也只能跟着拜,心里却是一阵哭笑不得:告什么祖先,老子就在你眼前,不肖子孙!

老祖宗现在要亲自去帮你收复河山了。叩拜完毕后,皇帝老头将萧云鹤唤到了跟前,对他说道:“汉王,今日卯时三刻是吉时,朕准你领军出征。此次战役,事关社稷安危天下存亡,朕祝你旗开得胜,立下不世功勋。”说罢,连敬了萧云鹤三杯酒。

萧云鹤一一接过酒喝下。老头又拿来一杆铖,郑重的递到萧云鹤面前:“从此以往,上至于天,将军制之!”萧云鹤神色肃然,郑重接过了铖。

老头又拿来一柄斧递到萧云鹤面前:“从此以往,下至于泉,将军制之。”萧云鹤自然是又接了过来,心里忍不住感慨万千……几百多年过去了,这个出征的仪式居然始终没有改变,连说的语句也一字不差。

当年,大齐历代的皇帝们,无数次的亲手将斧铖交给出征的将军们,……今天,已经轮到自己,站在这无数名将曾经站立的地方,接过那曾经过无数先人传递的斧铖,听着台上念叨着这些词句……仪式算是完成了。

萧云鹤走出临时太庙,高高扬起手中的斧铖。叶怀光、叶晟、楚彦等将,和万余士卒,齐齐高呼:“大齐必胜!”拂晓的宁静,已被一股狂浪般的呼喊完全打破。

响彻天际的呼声,仿佛就要将启明星震落下来。萧云鹤走到点将台前,站于一侧。

老头拿起一面三爪金龙的叶字帅旗,亲手递到萧云鹤的手上,不无慈厚的说道:“谊儿,此行要多加小心。刀剑无眼,水火无情,行军在外,多多保重。”萧云鹤接过了帅旗,凌神看了老头几眼,恍惚间,却又感觉眼前的这个人,不是那么讨厌。

但联想到他的所作所为,对于皇帝这个身份来说,他又实在是太不入流、太惹人生气了。

罢了,暂时不要想这些。萧云鹤谢过了皇帝,将帅旗交予高固,让他掌着帅旗,时时跟在了自己身侧。

然后,皇帝和大臣等人,则是远远退到了点将台后。萧云鹤站在台前,一手支腰,一手握着剑柄,举目看了一眼这万余健儿。

“大元帅令!”萧云鹤镇定心神,鼓足了中气沉声一喝。叶怀光、叶晟、楚彦带着数十名大小将校,齐齐站到了萧云鹤身前,拱手一拜,齐声应诺。

“副帅叶怀光,总督粮草,统衔左军和左虞候军;副帅楚彦,总监军器马匹,统衔右军和右虞候军。”

“是!”二将上前,接过了分派的将旗。

“前锋兵马使叶晟,总督前部先锋三千铁骑在前开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胆敢阻挡大军者,先斩后奏杀无赦!”

“是!”叶晟精神抖擞,上前接过将旗。萧云鹤看了看这三员大将,个个英武不凡,果然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心中暗自满意。

“野诗良辅,统率后部步兵,监督粮草辎重押运,保证后勤供给。”萧云鹤拿出了一面旗来。

早已在一旁摩拳擦掌的野诗良辅不由得一下愣住了,呐呐道:“啊?等了半天给俺这么个差事,当伙夫啊?”

“休得多言!军中岂能儿戏,再敢啰嗦,军法处置!”萧云鹤猛一瞪眼,沉声大喝。

吓得野诗良辅愕然一愣,只得上前接过了将旗,灰溜溜的退到了一边。

“本帅自领中军。高固,执掌帅旗,跟随本帅左右,是为帐前护卫使。十六名红衣刀斧手、三十二中候、四十八信使,时刻跟在本帅身边待命。”萧云鹤看了一眼众军,高声说道:“全军七部,按列而行,大小将佐,各司其职。若有懈怠玩忽职守,军法从严惩处。左、右虞候斥候营,不论白天黑夜,每隔一个时辰派出一轮斥候在前斥探,是为大军耳目。粮草辎重军器马匹,无论将卒都要妥善保管爱护。军中大小一切事由,均按军令军纪从严要求,决不容情。众军,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齐呼。萧云鹤沉眉一拧,猛一挥手:“出发!”顿时,巨大的军鼓敲响,粗长的金角呜呜吹起,震得人一阵心中发颤,威势赫然。

叶晟白马银枪不输少年,匹马当先沉声一喝:“前部先锋,出发!”三千铁骑齐齐奔动,大地都为之颤抖起来,气势如虹。

若大的烟尘瞬时被他们扔在了身后,天地间一阵苍茫。萧云鹤翻身骑上了青骓马,对着身后的皇帝一众人等遥遥拱手行了一记军礼,大声一喝——

“驾!”青骓马长声嘶叫,奋蹄飞奔起来。万余大军齐齐开动,进东南而去。

老头远远看着那个金甲红袍英武不凡的汉王一位将军,忍不住喃喃自语道:果然是畅晓军事,点兵发将轻车熟路,布局安排一丝不苟。

连叶怀光、楚彦和叶晟那样的宿将,都甘心在他手下俯首听命。太子要是也有这份能耐,那该多好……当天傍晚,大军开抵咸阳县,与叶怀光的朔方军成功会师。

叶怀光二话不说,将自己手下的兵马,全部均匀分配到了七军当中,让萧云鹤统一指派,自己只统辖左军和左虞候军。

叶晟和楚彦最初还有些担心,怕一向拥兵自重的叶怀光不肯分派出兵权来。

现在看来,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了。叶怀光这个心气气傲的沙场宿将,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信任了一个相识日短的汉王一位将军,这不得不让他们惊奇。

朔方军训练有素,极短的时间内就陆续搬迁到了指定军寨,扎营安马,一切井井有条。

一只万余人的队伍,瞬间扩充到了四万人。计划要两三天才完成的编制工作,居然在一夜之间就告完毕。

由此也可见,叶怀光治军,的确有些真本事。第二天的清晨,一夜劳顿的大军并没有耽误训练。

各方将领率领着本部的兵马,在营地之内进行了日常的训练。忙了一夜没合眼的萧云鹤,四处观看了大军的操练情况,算是对手下的这批兵马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

不得不说,时隔一百多年后,大齐的军队还是发生了下些变化。装备更加优良了,训练也更加合理。

而且现在的士兵都是雇佣军,是职业军人,比起初唐时‘闲时为农战时为军’的府兵来说,个人战斗力要强上几分。

只不过,萧云鹤仍然隐隐感觉,这支队伍差一股精神头,少了一些凶悍之气,或者说霸气。

这种底气,跟国家的命脉是紧密相连的。现在国运不济朝纲失统,当兵的人也难免有些心中惶惶意志不坚,没有贞观时那种超强的凝聚力和必胜的信念。

萧云鹤清楚,这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问题。一个军队的精神面貌,首先取决于国家的富强开明与否。

其次就是受将帅的能力与人格影响。相比而言,叶怀光手下的兵,更像是一群来自荒野的恶狼,而叶晟的兵,则显得更加内敛而守规矩,像是豢养的猎狗。

二者相拼起来或许难分高下,但精神头儿却是明显的不同,各有各的妙处和缺点。

在军营里走了这一遭以后,萧云鹤心里算是有了个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战争中永恒的话题。

刚刚当上统帅的萧云鹤,算是完成了这个初步任务。当天下午,萧云鹤将叶怀光这些核心大将召集到一起,开了第一个军事会议。

中军帐里一面矮几,上面放着地图,萧云鹤等人围坐在旁边,会议开始。

萧云鹤手中拿着马鞭,指着地图说道:“这两天来,派出的斥候连连回报,朱泚在我们前方的必经之路上,布下了三道封锁线,设立了三个军镇。高陵、泾阳、醴泉这三个地方,如同一个三角形,互为犄角,兵力不少于两万人。现在看来,朱泚是打算将我们挡在长安之外,和我们来个消耗战。诸位说说,有什么看法?”叶怀光冷哼了一声,说道:“自从我赶来救驾以后,连败了朱泚三阵,斩敌万余人,杀得他心惊胆颤不敢再与我正面交锋了。于这是这才深沟高垒的设下了防线。这三个军镇其实早早就存在了。只是之前没有这么多兵马。数日前我突破了朱泚在渭水一带的防线攻下了咸阳,因为大军疲惫缺粮少物,这才停歇了下来。之后的事情,诸位也就都知道了,朱泚小儿害怕了,便派人前来游说于我。”

“我对朱泚的兵力,产生了一点疑惑。”历来谨慎的叶晟,这时候说道:“按理说,他没必要将兵马屯扎在这三个地方来对付我们。长安城池何其坚厚,朝廷在长安太仓储备的粮草,足够他用上几年,他又何必自暴其短的到野外来跟我们耗着呢?所以我猜想,最近这三个军镇的增兵,是他新召来的叛军。以朱泚的为人,老本钱是舍不得丢的,必定死死抱在身边。新召来的人就不心疼了,于是让他们在前方筑起了防线。”

“良器说得有道理。”楚彦接道:“至从泾卒哗变后,朱泚等人在京城、关内一带,招降纳叛召兵买马,实力迅速提升,已由当初的数千人,迅速壮大到几万人。我们眼前的这支兵马,说不定就是他从哪里召来的。”萧云鹤皱了皱眉头,缓缓点头道:“言之有理。如果我是朱泚,也会派一支人马顶到前方来探探我军的虚实,而且能为自己多争取准备守城之战的时间。所以,我们要用闪电的速度,迅速撕破他这三道防线,直达长安,杀他个措手不及。这样,我们才能在局面上占所一些主动。”叶怀光想了一想,说道:“虽说这三个军镇加起来都只有两万人,但现在情况有点不明朗,并不太好进兵。我倒是在猜想,这新增的两万人马,会不会是河东节度使杜涛的人马?之前我曾听朱泚派来的说客牛敢说过,他说,河内也迟早归降。现在想来,极有可能。”萧云鹤接道:“杜涛这人你熟么?”

“有点印象,见过两次。”叶怀光说道:“那时候我在邠宁节度,离泾原节度很近。杜涛是姚令言的门生,也是由姚令言一手从泾原提上来的。想来他归附到朱泚一党也就并不奇怪了。日前听闻,大帅一箭射杀了杜涛的恩师姚令言,想来这小子是要来报仇的了。这小子我不太熟悉,只听说马上功夫很是厉害,使一杆铁枪,曾经夸说要挑尽天下英雄。”叶晟冷笑一声,楚彦不屑的道:“癞蛤蟆打哈欠。”众人都呵呵的笑了几声,萧云鹤说道:“敌方虚实未明,我们还是按捺一下再说。敌寡我众,犯不着盲目涉险的跟他们急战。叶晟,多派几轮斥候出去斥探他们的军情,早早回报。而且有一个重要的消息不要遗漏了——他们的军粮,屯扎在哪里。我看这三个军镇形成了一个三角形,按道理来讲,他们应该会将军粮屯扎在三县合围之下的云阳县。你们看,云阳的地形,也比较适合囤粮,有一处山坡,方圆数十里,地势较高,这样军粮就不易受近日的雨水侵害。”

“嗯。”叶晟深表赞同的点头:“如果我是大将,也会将粮草囤积在这里……可是大帅,莫非你想毁了敌人粮草?这个地点,在三县合围之中,似乎并不太好动他的主意。”萧云鹤思索了一下说道:“先刺探消息再说。敌军虽然只有两万人,但如果一直深沟高垒据险防守拖延时日,对我军是大大的不利。眼下之际,我们必须要想个法子,让他们自己先动起来,或者是乱起来。叶晟,传令斥候,今日夜间酉时之前,我要敌军三个军镇的详细资料。”

“是!”叶晟一抱拳,沉声应诺。当天夜晚,叶晟派出的斥候不辱使命的完成了任务,将敌方三个军镇要塞的情况摸了个清楚。

高陵、泾阳、醴泉这三个地方,形成了一个三角,以高陵离萧云鹤的屯住地咸阳最近,仅隔四十余里。

三个军镇的统兵大将,正是叶怀光预料的那个河东节度使杜涛,总人数大约有二万五千人。

以三个军镇为支点,整个三角形的防线上,严密布下了数十个卡哨岗亭,所有人等一律不得通行。

高陵这一路是关内的重要官道,商旅行人的必经之路。高陵城外,已经排起了长长的人龙,数十个商队和大批逃荒的百姓集结成了一团,怨声载道。

杜涛一律不以理会,紧闭城门就是不开,将这些人死死挡在城外不让通行。

由于无法通行,斥候也就无法打探到敌军囤粮的场所。针对这一情况,萧云鹤等人聚集到了一起,紧张商议起来。

萧云鹤对叶怀光等人说道:“杜涛的目的很明确了,就是要死守这三个军镇,跟我们来消耗战。由此也可见,他们的粮草十分的充足,就想着将我们的粮草耗尽,以逸待劳。我军出发的时候,虽然带出了一些粮草,朔方军中之前也有一些,但加起来也最多能抵用十余天。这还要包括今后攻打长安时的用度。如果在突破高陵这一带的防线上耗费了太长的时间,那就对我军大大的不利了。而且很显然,杜涛对我军的情况估摸得十分清楚。诸位说说,有什么想法?”叶晟眉头紧锁,思索了好一阵,这才说道:“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怕他杜涛闭关不战。但大帅之前曾经射杀了姚令言,与他杜涛有杀师之仇。如果我军前去挑衅,或许他也会出来迎战一番。我看,能不能揪住这个机会,打开一个突破口。”

“老蒜头,你胡说什么?”叶怀光叫道:“你的意思是,让大元帅去搦战?大元帅是儒帅,怎么能去跟杜涛那样的莽夫硬拼硬?要去,也只能是我去!杜涛那小子够狂,老子早想会会他了!”

“呵呵!”叶晟笑了起来:“叶副帅怕是还不知道汉王大人的身手吧?那一日在奉天北门,末将与汉王大人齐马并进,大人的那一杆枪使得……”萧云鹤摆摆手,示意叶晟不要说下去了,笑了笑说道:“谁去搦战不要紧。这头一战,也是势必要打的。想必杜涛也是会要试一试我军的深浅。因此,他可能也不会回避这一战。但是我估计,这不是能解决根本问题的办法。或许他杜涛会出来应付、试探一下,但他的宗旨,绝对就是紧守关隘。我们一定要想一个好办法,能够渗透到杜涛大军的腹地去。”叶晟心中一亮,马上接道:“大帅还是想动敌军粮草的主意?”

“对!”萧云鹤斩钉截铁的说道:“现在的情况很明显。敌军仗着粮草充足,势必紧守不战;我军粮草不足,只能急战。要打破这一平衡,只能在粮食上动主意。刚刚斥候来报说,高陵城关前,聚集了大量的商队、流民,杜涛挡着不让他们过关进城。我想,这一些,或许我们可以拿来利用一下。”

“怎么利用?”叶怀光、叶晟、楚彦等人异口同声。

“要想破了高陵防线,就着落在这些商旅的身上!”萧云鹤自信满满的一笑,对众人说道:“明天,叶晟你就带着十来个兵卒,化妆成商家大贾的模样。去高陵的官道上,去见那些阻塞在那里的商队。只要是卖粮食、食货的商队,就都将他们的东西买下来,不管是什么样的价钱,都可以,没必要跟他们压价。关键就在于,速度要快。要趁杜涛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将堵塞在高陵间的所有粮食,全部买下来。”

“然后,你继续带人,就在离高陵官道不远的地方,开设粥棚,接济逃荒的百姓。收了多少粮食,就散出多少来。而且不妨放出话去,就说你会一直收购粮米,往来的商旅如果进不了高陵的,都拿来卖给你。价钱,完全可以按照市价来收购,不会趁火打劫的压他们的价。”叶晟听完顿时拂髯大笑:“妙计、妙计!这样一来,杜涛可就摸不清我军的虚实了。以为我们粮草军资十分的充足,还在接济附近百姓。”

“不仅如此。”萧云鹤狡黠的笑了笑:“用不了多久,杜涛就会生出疑心来,害怕我们在商队的手中买到过多的粮食与他们对峙。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扮成卖米的商队,安然进入高陵了。而且如果不出所料的话,还能轻而易举的知道他们囤粮的所在!”

“言之有理!”众人异口同声,纷纷面露喜色。萧云鹤马上又道:“这只是一支奇兵,能不能成功还很难说。在这之前,我们务必要取得一两战的胜利,让杜涛不敢再轻易的出战,甘当固守龟壳的乌龟。让他退守不出打消耗战的信念更加坚定。所以,明天,我要亲自前去搦战,让他见识一下我军的厉害!”

“这不行!”叶怀光大叫起来:“这么危险的事情,怎么能让大帅亲自去办,那还要我们这些将军干什么?”萧云鹤一挥手:“我意已决,不用再多说了。叶晟,你这副样子,最适合扮成富商,明天可就看你的了。明日辰时,点起三千轻骑,我亲自带队开往醴泉挑战吸引杜涛的注意力,你趁机找那些商队交涉。记住,事后就扎起粥棚来接济百姓。一来大造声势,二来也可以疏散一下百姓。大战在即,我不想太多的百姓无辜罹难。楚彦,你率领一只铁甲,隐隐跟在叶晟后面接应,谨防高陵城中有兵马突然杀出来。如果没有,则按兵不动。叶怀光,你驻守营寨,派兵在我身后接应。众将按令行事,不得有误!”

“得令!”三人肃然起身,抱拳应诺。翌日清晨,萧云鹤带着高固、野诗良辅,领着三千轻骑,朝醴泉出发了。

醴泉与高陵隔了一群大山,相隔数十里。萧云鹤等人沿着山脚走了半天,已到醴泉。

醴泉县城的城关前,建起了一个军寨。箭楼林立,大道之上布满鹿角马绊。

萧云鹤等人的兵马刚刚现形,箭楼岗哨之上的梆子锣鼓声就大声响了起来,敌军军寨里的将卒迅速集结起来,严阵以待。

萧云鹤金甲红袍,手提一杆镔铁马槊,看着醴泉的城楼隐隐冷笑,心中暗自寻思道:想我萧云鹤,也是千军万马刀光剑影中活出来的人物。

多少年了,我都未曾试过摧城拔寨、亲斩敌将的嗞味了。醴泉,今天在这里,我就要找回当年的那个令人痛快淋漓感觉!

萧云鹤拿马鞭朝前指了指,

“野诗良辅,去骂阵。”野诗良辅顿时来了精神,提马朝前走了几步,先是吐了几口唾沫痰水,吸足了一口气,震天吼一般的大叫道:“敌军寨中的无胆鼠辈们听着!哪个裤裆里长了鸟的,出来和爷爷在马背上战上几回合!不敢出来的,自己切了进宫当宦官,刨了祖坟告诉你家祖宗,就说你家断子绝孙了!”众人忍不住一阵窃笑起来:这个粗卤的家伙,骂人真够叼损的!

野诗良辅这一嗓子咆哮下去,犹如雄师狂吼,远在对面军寨里的敌军个个听了个清楚,气得一阵哇哇大叫,顿时炸了锅。

眼看着就有一些人要冲出来和野诗良辅拼命,正在这时,三面将旗排了出来,为首的三员将军把这些人喝止住了。

野诗良辅一看这些人仍然龟缩不出,心里一阵光火,沉声一喝:“把老子的铁棒拿来!”两名小卒扛着一根手臂粗、一人多长的铁棒,走到了野诗良辅跟前递给他。

野诗良辅一爪抓起铁棒来,满意的在手里掂了掂,提马又向前走了几步。

萧云鹤也不阻止,任由这个莽汉在前挑衅。野诗良辅一向粗痞惯了,骂人就跟家常便饭一样,根本不用搜索枯肠,信口就能捏来。

待走近了几步,他又扯起嗓子骂道:“对面的一群大乌龟!只知道缩在龟壳里,莫非在看母乌龟洗澡?”

“你娘没有教育过你吗?偷看别人洗澡是不对的,更何况是偷看母乌龟!”

“你爹肯定也没有告诉过你,切了裤裆里的鸟鸟,就不能玩姑娘,不能传宗接代了!”萧云鹤等人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轰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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