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来到县医院门口,找到自行车停靠点支好自行车。县医院有好几栋大楼,靠近大门口的是门诊部,后面的住院部大楼最为高大气派。好多人在医院的大门口进进出出,如蝼蚁一般。声音嘈杂,张振安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只觉头晕目眩,全身不太自在,见众位伙伴环绕,才稍微有些心安。众人来到医院对面的水果摊,商量着买些水果,各种水果价格都不低,有的水果见所未见,不能一下子决定买些什么。水果摊的主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胖女人,起先非常殷勤,见众人犹豫不决,态度渐渐冷淡下来,后来竟不允许众人伸手触碰水果。众人目光交流了一下,都有些去意。强子大声说卖水果的也不是这一家,其他人见机都退了几步离开水果摊。胖女人见了,骂了一句难看的话。强子挺身想回骂,被张振安一把拖住胳膊,扳过身来,才悻悻作罢。众人远远地换了一个水果摊,没敢太多纠缠,选择了四种较为便宜的水果,各量称了一些,班长顺子说四四如意。众人买完了水果,在马路沿上站成一排,喝了瓶汽水。汽水是强子请的客,他在旁边的小商店买了,给每个人分了一瓶。顺子又用公共资金还剩下零头买来了冰棒。众人喝了汽水,吃了冰棒,都觉得舒服畅快多了。
众人进入医院,来到住院部,顺利寻到三楼的骨科,找到了老刘头的病房。老刘头穿着病号服,侧着身子,背对门口,正跟一个病友聊天,见门口有动静,转过头来,见了众学生涌进门,看起来颇为惊喜,连声对病友说我学生我学生。病房不大,有四个床位,一个床位空着,老刘头半侧着身子躺下来,伸手够被子,学生们帮忙将被子扯过来盖到老师的身上。老刘头招呼学生们围住他的床,责怪说不该跑那么远来看望老师,还买东西,询问学生们是否得到了家长的同意,得到纷纷肯定的答复以后,才放下心来。他询问了一些学校内的情况,有的学生们热情主动地陪同老师说话聊天,有人不爱出声,老刘头指出了这一点。老刘头鼓励莉莉说小女娃子要表现得大气一点,对张振安则说你要像个男子汉,对于在一旁到处乱窜不守安分的强子,老刘头则对众学生说这孩子本性还是不错的,接着便把强子叫到床边,拉着他的手训导了一番,说你爸爸在外苦钱不容易,小子要争气,别嬉皮捣蛋等等,强子埋着脑袋没吭声,老刘头说完,直接跑到门外去了。张振安想上厕所,出门见强子倚在墙壁上若有所思,一把拉住他,央求一起去。强子一路问人,两个人绕了几个弯,找到了厕所。进了厕所,张振安羞涩起来,找到一个蹲坑关门小解,越急越解不下来,强子小解完催促他,忙说你先回去,我是大的,见没有了人声,才放松下来,滴滴拉拉方便完毕,出门慌里慌张的,按照记忆埋头拐了几个弯,发现不对劲,接着往回走,却连厕所也找不到了,如没头苍蝇般到处乱窜,也不好意思询问别人,无数的病房如出一辙,只有见了房间便张望,心急如焚间,听到熟悉的说话声,扒着病房门伸头向里看去,果然看到了众多熟悉的面孔,这时才发觉自己从另外一个方向绕回来了。张振安装着若无其事地进门,老刘头正在跟众学生谈论高亮的事情。许梅说高亮已经好些天没来上课,听说他是不想念书了。老刘头说高亮这个学生其实很聪明,就是学习不上心。众人又聊了一会,大多数人表达了对这位同学的同情,只有强子远远地站着不置言论。老刘头说学校的事情他过些天出院自会去处理,作为同窗同学可以先去他家看看是怎么回事,务必要将其人给拉回来。许梅承诺说下个星期天去,其他人纷纷附和。老刘头宣布说他就快要退休,这一届可能会是他带班的最后一届,他希望每个人都好好的,将来都能有出息。学生们听了都有些伤感,花子说刘老师你身体硬朗,至少还能干十年。老刘头哈哈大笑,说没错没错。众学生又陪着老师聊了一会,老刘头的老妻,一个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的瘦小老妇人提着汤水进门。老妇人进门后,给每个学生塞了个蛋糕,又要削水果分鸡汤,顺子作个眼色说我们不打扰刘老师休息了,众学生纷纷起身告辞。老刘头嘱咐了几句话,才允许众学生离开出门。
众人离开医院后,便推车往回赶,心情似乎都不坏,分成了两三个不固定的小组,唧唧喳喳聒噪个不停。张振安一路都是跟着强子骑在一起,听着强子吹嘘打浑,从今天一直侃到以往一段时间的种种,有的颇让他感到惊讶,比如强子居然偷偷地跑去镇上录像厅看了录像,而且还不止一次。离开*县城,进入熟悉的乡间小道,张振安才完全放松下来,回想之前的遭遇放佛做梦一般。在张振安家门口的大路上,强子邀请同学们去掏鸟蛋,每个人看起来都疲惫不堪,女生们更是态度坚决,纷纷拒绝离队,最后队伍里只剩下强子跟张振安两个人。张振安想说大家都累了,下次再玩,却见强子兴致盎然,不忍说出口,只有答应。
时间刚刚下午四点出头,太阳在头顶偏西,光线依然眩目,凉风习习怡人。两个人轻装上阵,什么也没带,便一头插进浓密的芦苇丛。芦苇一根紧靠着一根,压迫感带着浓浓的草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其微小缝隙间夹杂着各种野草,零星的飘飘藤攀附其杆上。美味的鲜嫩飘飘刚好当季,点缀藤蔓间,不留意看,放佛是芦苇自生的果实。刚进入芦苇丛时的异样感觉并不强烈,当拨开层层芦苇,缓慢钻到河水边,张振安才感觉到闷湿压抑渐渐沁上心头,以前也曾无数次进入这片芦苇丛,却都是跟着好几个小伙伴结伴在一起,前呼后拥,大声喧哗,气氛也不会显得那么紧张。张振安不由自主地仓皇四顾,满眼都是晃动着的芦苇杆,放佛外间的空气也被隔绝了,呼吸顿时变得小心翼翼,产生了吸一口空气便会少一口的错觉。遍地是尖锐粗短的芦苇根,双脚要摸索着才能踩稳,两个人缓慢靠近河中间,河中间的水面上芦苇要稀疏一些,暗灰色的河水正在缓慢流淌。张振安回忆起往日在河沟里跟小伙伴们一起捉鱼的情景,有几次收获颇丰,稍稍心安。强子在前面领走,向他所说的发现了鸟窝的位置披荆而行,沿途摘了几个飘飘递了过来,张振安伸手接了,自己也发现了一些,边吃边行,不安的气氛稍稍缓解。张振安死死地盯着强子的身影,紧跟着脚步,生怕跟不上他的节奏,突然强子停了下来,满脸欣喜地向后招手。张振安紧走两步靠上去,一眼便看到几根芦苇间搭建的一个小巧的陀螺型鸟窝,伸头上前一看,鸟窝里正卧着三个淡蓝色的小鸟蛋。强子说你拿着,前面还有动静。两个人静下来仔细听了听,前方果然传来貌似水鸡的叫声。张振安抓起鸟蛋握在手心摩挲着,眉开眼笑,顿时忘了所有的不快,兴冲冲地跟着强子继续前进。两个人又向前走了一会,侧前方的水面中间赫然浮着一个巨大的黑色鸟窝,一直水鸡突然惊叫着从鸟窝里冲天飞起,在不远处不知所在的芦苇丛里不停地叫唤。鸟窝里露出了几只鸟蛋的轮廓,水鸡蛋比水莺大很多,白色间杂黑色斑点。强子吹了声口哨,脱鞋蹚了过去,将鸟蛋抄在手中返了回来,张开手掌一看,刚好也是三个。
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乘热打铁,再往前探探,歪歪斜斜走了好一会,竟没有任何发现。天气似乎更加闷热,放佛身处无边无际的炙酷监笼一般,张振安渐渐烦躁起来,四周寂静得可怕,鸟儿也不知道都飞哪里去了,只有扒开芦苇杆前行时发出的索索声,抬头看了看天,太阳依然挂在天边,无数芦苇在头顶轻轻地摇荡着脑袋,数米外的马路上突然传来行人经过的声音,又沉默着走了一会,脖子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刺到了,手指也被划了一下,破了皮没有出血,终于忍不住开口,嚷嚷着要出去回家。强子嗻了一声,说搜到前面的路口结束。按估算,前面不远处应该有一处小桥。两个人加快了速度,走了一会儿,发现了水边搭着个鸟窝,走近一看,是空的。强子骂了一句,张振安的烦躁感更加强烈,催促说回去吧,强子摇头喟然,算是默许了。前方正好有个供人穿行的便捷小土坝,偶尔有人行走,张振安跟小伙伴刮水捉鱼也会利用它。两个人走了几步,灰色的土坝轮廓便在芦苇丛缝隙间若影若现,又走了几步,前方的强子发现有些不太对劲,停了下来,招呼张振安说坝子上好像有件衣服。张振安靠上前去,脑袋搭在同伴的肩头,伸头看了看,又歪着脖子端详了一会,眼见的好像是个穿着蓝色衣服、灰色裤子的人形爬在土坝上,心脏放佛骤停了,正惊异不知所措间,胳膊被重重地拉了一把,听到强子大叫一声鬼啊,这才反应了过来,跟着强子跌跌爬爬撞上马路来,不仅脸划破了,手中的鸟蛋也被捏碎,弄得满手的蛋汁。两个人心有余悸,一刻不敢停留,见小医院就在不远处,慌里慌张地跑了过去。医生正在给人看病,听了两人争先恐后、残缺不全的报告,笑着说天下是没有鬼的,以正在工作为由拒绝察看。见两人神情大异,不依不饶,有一个正在排队看病的男青年被说动了,笑着说看我去把鬼抓上来。顺着张振安两个人的指示,男青年大摇大摆消失在芦苇丛里,很快便铁青着脸跳了出来,一路跑进了小医院。很快,整个村庄都被惊动了。大人们将出事的马路边围了起来,禁止小伙伴们靠近。到处都是看热闹的人,消息也很快一条接着一条传了出来,版本却有所出入。可以肯定的是,死者是隔壁庄上的一个老人,应该是准备抄近路回家的,有人说是在闺女家吃完饭的,有人说是在理发店剃头的,还有人危言耸听说道死者的眼睛被芦苇根戳了一个大洞,死相非常恐怖难看。
强子绘声绘色地给小伙伴们讲述他发现死者的经过,讹言说他上前观看时,那倒霉的可怜老头还能动呢。有人提出疑问说那你为什么不拉他一把,说不定还能活呢。强子说如果是水鬼呢,一把把你拉下去怎么办,一边说着一边去拉提问者,后者嬉笑着跑开。另一个小伙伴说你肯定被吓得屁滚尿流了,就知道跟我们吹。强子说你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是你啊,不信你问你安哥。张振安站在一旁,忧心忡忡,全神留意马路边的动静,没理会同伴们。过了好一会,死者的家属才出现,死者很快被蒙了块蓝布,抬了上来。又过了一会,一台拖拉机开了过来,把尸体拖走了。
张振安晚饭没有胃口,扒了两口便回到自己房间,心不在焉地做完了作业,脸脚也不想洗,躺到床上,抱起小说书看了几个字,集中不起精神来,和衣半躺着想心思,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听见妈妈在门外提醒他关灯睡觉。张振安脱了衣服,关了灯,蜷缩着身体,薄被裹在身上,心里说不出的空虚难受。黑暗的空间里似乎隐藏着无数未知而玄异的东西,寂静让人害怕,某一个微小的不明所出的动静更让他心惊肉跳,在某一时刻他怀疑这些动静是否真实,比如床边的黑暗里似乎站着一个人影,或者床底下似乎有些不寻常的响动,他努力让自己相信自己不过是在胡思乱想,却无法控制自己不放过任何一丝的风吹草动。房顶上的老鼠们活动了起来,或吱吱乱叫,或咯咯啃咬木头,这样的声音对他来说无异于天籁之音。他在不知不觉间,迷迷糊糊睡着了,半夜却做起了噩梦,他梦到自己站在芦苇丛里,死去的老人趴在土坝上,头埋在水里,突然抬起脑袋冲他笑,一只眼睛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他想跑,马路就在眼前,可是双腿像有千斤重,根本无法迈动,终于手脚并用爬了上来,却发现黑夹克挡住了去路,红色的摩托车停在一旁,平头依靠着摩托车,手里把玩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黑夹克咧嘴阴沉沉地笑,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捅过来,张振安大呼一声,身子向后倒去,坡下便是好不容易爬上来的旧路。他大呼一声惊醒了,气喘吁吁,好久无法平静,拉开吊灯,先抱着书看一会,接着又从席子下面掏出那只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帆布袋子,收拾起来又半躺下来想心思,不知过了多久,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