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师年纪大概三十多岁,戴着个方正的黑框眼镜,总是穿着不打领带的西装,看起来斯文稳重,而且不太爱说话,在张振安的记忆里,他作为老师的得意门生,私下里很少听到老师谈及多余的话题。他讲课时亦是一板一眼,慢条斯理的,偶尔讲到兴奋处,姿态动作才会迥异于平常,“这个滚轮从这点滚到这一点,用了多少?对,很对!那么我要继续滚了...”郑老师为了演化图形,吃力地踮着脚,耸着半个肩膀,歪着脑袋面对学生,表情里难掩兴奋。课堂里的整体气氛还算不错,学生们在几个问题的解答上甚得老师的心意,见老师讲解得开心,也尽力承奉呼应。张振安觉得这一幕很是有趣滑稽,一会东张西望,一会瞅着老师,只见老师经常用他炯炯发光的眼睛地盯着自己,好像生怕自己错过什么似的,而他的两片嘴唇看起来真的很像两条快速扭动的毛毛虫。讲课的内容其实是老生常谈,复习以往的知识点而已,稍微延伸的部分对张振安来说也早已熟烂于心,不值一提,所有的人都非常好笑,放佛那满地彷徨无助、慌忙踯躅的蚂蚁。他想到了上学前在墙角见到的蚂蚁搬家的情景,“事情临头了,才知道着忙起来,早干嘛去了?”他不由得冷笑一声,看向一旁瑟瑟抖动着的窗户,正有劲风从关掩不实的缝隙间呼啸而进。此刻屋外正是风雨大作,四处哗哗作响,狂风卷着雨点儿,使其在空中宛转曲荡,雷声阵阵,天地间正在上演的应是一场激烈回肠的殊死决斗,也或者是至爱的战友们胜利会师时忘情地呐喊歌唱,又或者剔去浮躁的表象,眼前的只不过是条雨做的帘子,张手掀开会怎么样呢?闲庭信步其中,飘飘于神仙之态,随手捻起一颗雨珠把玩会是一件再惬意不过的事情了。他又想象着自己化为老鹰冲进雨幕,翔击而上,迎着万千雨之箭镝,直抵云霄,与云彩共舞,那会是个什么滋味呢?他在神思游荡间,瞥见郑老师正在打量自己,脸色不悦,忙收回些心神,勉强听了几分钟课,有意无意间又将目光投向门外。廊檐上正有成滚的水流如一缕缕瀑布般倾泻而下,在走廊外汇集起来,目光远投,小操场上滚滚的雨浪中,升腾起的薄薄的水雾间,无数水花四射,更多细碎的水点儿蹦跃着、交融着、肆散着,渐在低洼处交汇成数条纵横浑浊的水流。“厕所那边肯定是一片汪洋了,”他想象着往昔下大雨时,厕所那边泛滥成灾,污浊不堪的场景,每次上厕所都需要踩着砖头,有一次他一个不小心踩空了,惹人嘲笑不算,被沁湿的鞋子也沾染了一股腥怪味儿。
因天色阴晦,房梁上前后挂吊着的两盏电灯泡都被扯开了。随着鼓动进来的乱风轻微地摇摆,光亮或明或暗,照明效果算不得好,印染成暗黄色的书本看得久了,晃晃地让人产生一种奇怪的错位感。张振安转头看了看同桌李素嫣,她正在做笔记,不停地抬头埋头,看起来心无旁骛。自从县内统考得了一个从来没有如此低过的名次,第一次在课堂上被老刘头点名批评后,她才变得紧张起来。先是老刘头寻她去谈几次话,接着孙培健也气急败坏地找来。老刘头也把张振安叫到办公桌前,询问李素嫣的情况。他没敢提同桌偷看言情小说的事情,只说同桌也许有些麻痹大意了。老刘头说李素嫣如果继续这样下滑下去,肯定难以进入快班,末了督促他尽多奉献友爱精神,有异常情况立刻汇报等等。孙培健做起事来让张振安愤愤难平,这个家伙几次冲着他指手画脚不算,还大嚷大叫,放佛他是罪魁祸首,提供帮助是责无旁贷似的,而他自认为这个事情跟自己没有太大关系,他不便过分插手。他无处可避,思来想去,情绪稍稍通达了一些,对同桌也留意稍稍加以帮衬,如主动交流一些学习心得,或分享一些或生僻或精妙的知识点,有时对于同桌的询问也是一问三解,显得画蛇添足也不为过。
郑老师不像黄老师那么严厉刻薄,也不像老刘头那样动手打人,每次遇到课堂上出现不和谐的现象时,也不会放任不管,不管远近,总以一个粉笔头扔过去,手法通常极准,经常以正在讲的知识点现拟出个题目来。犯错的学生上台来解答,如有磋跌,免不了遭受惩罚;答对便作罢不问。不知道什么原因,后排的一个高个子学生突然扑哧笑了一声。这下惹了麻烦,郑老师中断了讲课,点名让该生上台,出人意料地出了个无关的难题。那男生成绩本是一般,曲缩着瘦高的身体,挠头抓腮半晌,做不出正确答案来。郑老师惩罚该生站到最后一排听课,招徕他人上台解题,教室里稀稀疏疏举了数只手。张振安觉得此题虽难,于己却不在话下,本已扬臂作势,见同桌已经提前高高地举起胳膊,便有了弃意,又忽见郑老师有意无意地扫看自己,似有所期待,只有再次举起手来。郑老师同时安排了三个学生上台解答这个题目,包括张振安和李素嫣。张振安拿起粉笔,稍稍思量片刻,便如风卷残云般奋笔急书,生怕落后惹得自己难堪。黑板上泛着潮气,某些边角的区域更是渗现出水珠来。张振安正觉得手随心发,思如泉涌,突然听到郑老师的声音介绍起这个题目的来历来,说道这个题目来至前几年的一次中考,比较绕人,很容易思维定势,心里突然一动,又退身看了看题目,顿时羞红了脸。取黑板擦的当口,瞥见李素嫣的解题方法貌似不对,嘀咕道:“方程式啊!”不想郑老师听到了,训斥道:“自己解自己的!”张振安唬得忙退回自己的位置。张振安因被耽搁,急急赶工,见两个女生前后返回座位,渐渐心如汤煮,提心吊胆答完题,没敢检查答案便垂头丧气交题返回,又见自己的答案跟李素嫣一模一样,认真揣摩了一下对方的答题步骤,思路虽然不同,却算是殊途同归,顿时臊得埋着脑袋不敢看人。郑老师总结说张振安和李素嫣的答案是正确的,又说张振安的答题方式更加合理,李素嫣的解题方式算是另辟蹊径,不值提倡,几句话说得张振安才敢抬起脑袋。郑老师按两种解题思路剖析完了题目,又点评了几句近些年大考的一些趋势,告诫学生们严格遵守答题时的几个关键步骤,力争认真细致,杜绝麻痹大意,不留终生遗憾。
数声惊雷突然在房屋顶上响起,放佛近在咫尺,电灯泡跟着闪烁了两下,教室里惊起一阵骚动。房顶看起来还是好好的,隐藏在昏暗晦冥的微光里,椽檩的轮廓幽幽分明,空洞而响亮的雨水撞击屋顶的声音无限的放大开来,房板貌似在煎熬中颤抖,就快禁受不住,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张振安不无惊惧地留意动静,想象着房顶破了个大洞,冰冷的雨水浇灌到身上的感觉,渐渐心生期待。他刚在老师的警告下刚收回些心神,突然又想到了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情。那天因二舅爹过七十大寿,他跟着爸爸去庄上出礼,酒席还未散,便溜出来跟着几个小伙伴庄前庄后到处乱窜。天上正下着毛毛小雨,几个人也不以为意。有人说庄后的河沟里有乌鱼,几人便找了数根鱼竿,挖了些曲蟮子,来到庄后的河沟边钓鱼。张振安只从舅爹家寻得顶破草帽,站了片刻,后背便湿透了,衣服沾在皮肤上,又黏又凉,很不舒服。众人坚持了一会,收获甚失所望,加上天公不美,姿装狼狈,纷纷怨天尤人,作罢上岸来。正七嘴八舌间,有人提议用网网鱼,众人赞成。那发出倡议的小伙伴跑回家去,很快便取来一张小渔网。众人正在小河堤的缺口处手忙脚乱地架设渔网,河岸上慢悠悠地走过来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身披着件塑料充当雨衣,手肘里挎着装满野菜的篮子,另一只手摇晃着一把割草刀。张振安开始没有在意,忽听到那女孩子在轻声哼歌,又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她几乎全身湿透,裤脚泥污点点,脸庞黝黑清秀,一瞅觉得眼熟,细细一想,顿时面热心跳,想起来这个女孩子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娟子。那娟子走近了,眼瞅着众人在河提两旁忙得不亦乐乎,露出狡黠的微笑,扬声道:“小心把你一个个的都冲淌掉了!”说罢咯咯直笑。众人没有搭理她,她也没没停下脚步,转眼拐上北上的小道,渐渐远去了。张振安询问娟子的身份,有个小伙伴直起腰说道:“你没见过她么?她就是后面马庄梅痴子家闺娘啊。”张振安一听恍然有所悟,另一个小伙伴笑着插话道:“她妈是拐来的,她就知道一天到晚喂猪。”说完众人都笑了。张振安也跟着干笑,还好众人不再提她。众人架设好渔网,纷纷卷起裤脚下水,连探再惊,折腾了许久,也网到了几条鱼。张振安早已兴致索然,加上全身湿透寒冷,首唱退意爬上岸来,不由得连打了个几个喷嚏。想到此,张振安惊得一阵哆嗦,慌忙抬头看了看老师,只见老师正看向他处,不禁送了口气。
前桌的花子哗啦哗啦地翻书,动作很大。郑老师见不过,咳嗽了一声,见学生头也没抬,脸色有点挂不住,扬起教尺在讲台口沿上重重地敲了两下,顶头不小心擦蹭到花子的脑袋。花子吃惊不小,愣了片刻,便趴在桌上埋起了脸。郑老师见了更加生气,拽过被压着的教材,边抖着边骂道:“你看看,看看,是不是跟狗啃的一样!”张振安知道自己的课本也是见不得光的,连忙将其连掩带攥,生怕有个意想不到的闪失。张振安想到了多次自己涂鸦课本的情形,不由得阵阵发虚,心生惭愧。记得有一次众人比赛涂鸦孔乙己,叶华强提出的倡议,张振安跟花子表达了兴趣,李素嫣不愿参加,众人了解她的脾气,于是没有过多强求。张振安首先弄好了自己的作品,不甚满意,前去借黄晟杰的课本,不料被对方严词拒绝了,心里不快,乘其不备偷袭一把抢夺过来,书壳儿也扯破了,只见抢来的课本干干净净,跟新的一样,即惊讶又惭愧,一愣神的当口,书本便被气急败坏的主人一把夺回去了。张振安只觉得面红心跳,正胡思乱想,不想额头一疼,惊慌转念间,只见一个白色的粉笔头翻滚着,从他的桌子上跳跃了数下,跌落到桌肚下面去了,抬头瞥了一眼老师,见老师满脸愠怒盯着自己,顿时又羞又慌,只觉得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