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坐在开往老家的班车上。
刚刚修通没几年的柏油路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洞,那是偷运河沙的大货车留下来的印记。
汽车每走一段就要剧烈颠簸几下,挤在车厢中的人,随之前后左右晃动,就像水箱中的沙丁鱼。
车速快不起来,车厢内就更显的闷热。
把座位让给一个晕车的几乎倒下的女生,霍青挤在窗户边,出神的看着道路两旁生长的几乎遮蔽了天空的梧桐树。
似是而非的现实,既熟悉又陌生。
错乱的时间线改变的,除了他自己似乎没有别的,但是霍青的疑虑却始终没有消除。
只是更多的真相,还需要时间来在开启,在这之前,曾经的记忆只能作为参考,而不是信奉。
……
同样是2000年的时候,同样是开始养羊。
暑假的时候翻盖的羊圈,当时让自己很是疯玩了一段时间,按照记忆,这会应该刚准备开始吧。
下了车,霍青带着一丝期盼顺着河渠向北走,没几分钟就看见一片繁忙的工地。
他的心瞬间就放了下来,脚步轻快了许多。
几个人正在吆喝着从车上抬下一块水泥预制板,准备顺着搭出来的台阶放在挖出来的沼气池旁。
一个消瘦的身影走在后面,一手按着胃部,一手艰难的用力。
下楼梯的时候,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顿时一个踉跄。
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近前的霍青,连忙上前一把托住。
“爸,你歇会喝点水,这里交给我来。”霍青鼻子有些发酸的说道。
霍青知道父亲的胃病又犯了。
这个毛病直到他后来大学毕业,不用霍爸再饱一顿饥一顿的操劳,才算渐渐养好。
现在霍爸根本没把它当个事。
“学校星期了?”见霍青稳稳的托住水泥板,霍爸才放心的问了一句。
“星期了,再上两个星期课就放暑假了。”霍青一边抬着水泥板一边回应。
因为在县城上学,整个中学时代,霍青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校度过,除了寒暑假,平时两周才能回一次家,这也造成了他跟父母之间没有其他同学那样无话不说。
“稳住了啊,走!”前面指挥的工头杨天成吆喝一声,当先向下走去。
顾不上再说话,霍青紧跟着向下移动。
直到水泥板放好位置,他才长出了一口气,甩了甩有些酸的胳膊。
“小青可以啊,干的动活。”工头杨天成笑呵呵的道。
这样一块半米宽三米长的预制板,一般五六百斤的样子,没干过活的小年轻还真抬不走多远。
霍家老大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倒是个能干活的。
“干活不中用,上学也不好好学,看着都着急。”上面提着水壶倒水的霍爸听见了,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急啥啊霍哥,愿意上学就是好事,你跟我家那个,上着上着就不愿意干了……”杨天成无奈的说道。
“依我说,不上学也好,每年交那么多钱,什么狗屁都没学到,倒不如早点下学出去打工,每年还能挣点。”杨天树端着碗大口喝着水跟着附和。
他家的老大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在学校学习没见啥长进,抽烟喝酒打牌倒是学的很溜,周围邻居一说起来都摇头。
听到这里,霍青脸上露出笑容,不管时间怎么变,家长对孩子的期盼却总不会变。
……
晚饭吃完,给帮工的几人结完账,约好第二天的事,闹哄哄的一天才算彻底结束。
霍爸霍妈在灯光下一点点的核对着当天的花销,然后让霍青拿着本子细细的算着账,不时的挥着扇子拍打蚊子。
霍青在适应了最初的异样之后,变的极为享受这种家长里短的氛围。
上学时候,一家人在一起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工作之后,更是渐渐远离了父母的生活,霍青已经很久没有的像这样毫无压力的跟他们相处了。
等一切弄好,将账本交给霍爸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在这个娱乐匮乏的时代,很多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冲了个凉水澡后,躺在还带着泥腥味的凉席上,霍青辗转反侧。
可能是脱离记忆中这个时候太久,重新回到熟悉的环境里,很多隐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开始浮现。
记忆中,曾经那个蒸蒸日上的家,在今年下半年急转直下。
那个时候的自己在上初中,虽然经历那件堪称惨痛的变故,但不是特别理解那场变故意味着什么。
只是对那之后突然拮据起来的生活,充满了不满。
一直到成年以后才明白,那个时候,父亲是顶着什么样的压力,在高中之后突然增加很多倍的花销下,依然坚持供他上学。
回想着曾经父亲弯下去的脊背,母亲的白发和皱纹,重生回来后,霍青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堪称炽烈的愿望。
绝对不能让家人过上那样的生活!
……
就在霍青辗转难眠的时候,隔壁房间的霍爸霍妈也没有睡着,正在小声的说着话。
“小青这次回家,感觉懂事了不少。”霍妈叹了一口气。
“你也看出来了?跟换了个人似的,还是多上点学好啊。”霍爸翻了个身,用胳膊枕着头,悄声说道。
“他打小就懂事,有啥心思能撑就撑过去,从来也不爱跟我们说……”霍妈说着心头一酸,语气有些哽咽。
“孩子从小独立一点是好事,长大了才懂事,咱们在干几年,给他存够娶媳妇的钱,就不用操心了。”房内安静了一会,霍爸低沉的声音响起。
……
第二天一大早,霍青就在虫鸣鸟叫中醒过来,打了桶井水洗漱后,就帮着爸妈前后忙活。
辗转大半夜,他将自己的记忆仔细捋了一遍,逐渐将一些已经模糊的记忆串联起来。
人类最为恐惧的永远是未知,而他,还有十八年“先知”。
哪怕这些“先知”的分量要打个折扣,那也是无人能及的财富。
即使下半年那场变故无法避免,他也还有足够的把握赚到钱,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想通了这一点,霍青轻松了很多。
对自己,他很有自知之明,没有天赋异禀,也没有聪明绝伦,前面三十年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有点小成就,距离功成名就还差的远。
这一世,有了先知优势,只要不是像小说里那样去拳打美帝,脚踩霓虹,赚点钱安稳过日子真的很简单。
不用为生活发愁,不用为小事计较,有大把的时间带着家人到处走走看看,活成亲人眼里的骄傲,为他们遮风挡雨。
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