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德风,风不信,则其花不成。——吕不韦
“时景?”王国强忽然突突看了看窗外的小雪,把手探出窗去,试着接了接那雪花,雪花迎着他掌心的温度立刻消散。他接不住那涂抹绿树,催开百花,用透明洁白的灵魂,换来万紫千红世界的,令他非常钟情与喜爱的洁白无瑕之物。王国强不大愉快的努努嘴顺口说道:“这是个我认为重要的东西,都遭弃绝,或主动远飙的时景啊。”
“啊?”杨清浅忽然呆了一下,便温柔的走过去,一手搭上他的脸庞,轻声安慰他说“雪花本就是从天而降的,何必去接它,让它泪流你的掌心呢?”
“浅浅,有你的信,”岳母的声音传来。杨清浅轻轻应了声,向客厅走去。
…“雪山有缘,白首重来,信不偶然。
怅怆凄未洗,平戎何策,英灵不绝,赖蜀多贤。
耆旧二三,甲兵百万,力障狂澜回巨川。
冬风静,共巍楼把酒,自足筹边。
何人为我笺天。焉用此客星留井躔。
正柴桑栗里,稻肥蟹健,松江笠泽,莼美鲈鲜。
百计求闲,一归未得,便得归闲能几年。
持公赋,待后堂新唱,夸语彭宣。”…
搬去申然家同过大年的第二天,志达继续着他人体闹钟的定点吟诗叫早…
…“几点啊,天,四点!!”睡意惺忪的小两口万般无奈。而志达能迟钝则视而不见其无奈,“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的木讷风格,最后弄得吴醒队长不得不对志达威逼利诱以——若志达坚持早起大声吟诗,那么他们则要晚上半夜看片儿,开大声邀请志达同看。志达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这个行为不大讨人喜欢。
志达一直并未被小建要求过生活规律的问题,如今看来,志达觉得还真是人各有各的孩子气。总以为自己包容对方的志达,何尝不是在小建的彼此相互包容之中呢?
原来朋友,真的就是那般见了面会掐会生气,而稍过阵子不见了,又隐隐的思念。
原来自己也是这般孩子气。
……
天一路是G市少见的原始街道,用平整青石板铺就的道路很是狭窄,两旁植着松柏和一些半人多高的灌木,唯一吸引了不少人前来的,便是这条原始街道上的东西两座于街头巷尾,呼应而建的兴善寺。兴善寺始建于唐代,有着唐塔寺的楼阁式密檐式造型,不设基座,塔身也未曾做过大片雕刻和彩绘,繁复满铺的雕刻线脚,刻画入微的六角形砖石一排砌成,四周还各有八根锁链系紧,而其中国特色和古色古香之处还在于砖石塔的仿木镂刻别具一格,有着避雷的设计。雪后初晴的天气有些沁入骨髓的寒冷,或许唯有松柏才能严寒之中不改其容色。而人,不免一个个都包裹成粽子,里三层外三层,方敢稍稍上路。
寺外的素心茶居里,志达等的人还没有到,便独自先自斟自饮起来,虽然不懂煮茶之道,可是多喝水有益健康这话还是老妈从小便教了志达的,于是大大方方把热茶端下来晾凉温,然后几杯喝下,对面却“扑哧”一声笑了。
“呵呵,”志达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有点渴,牛饮了些,不好意思,你来了啊,请上座”
对面白色毛衣裹着天蓝外套的单薄女子笑了笑,坐了,说道:“怎么突然想起约我?”
“没什么,早就想着没事聊聊了,难得你有空”邱志达钝钝的笑着,“杨清浅,还是王夫人,应该称呼你?”
“叫杨清浅。你前半句不大由衷,后半句还是满中听的,”说完自己掀起一个茶碗,拿着公道杯和茶道君子操持起来,“"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没看出来你还挺会讨人喜欢。哎,有什么你就直说吧”
“也没有什么要紧事,”邱志达缓缓抽出一本今天新买的《廊族调查》,笑着递过去“想着正好趁过年,送挺不错的书给杨才女,请笑纳”
杨清浅脸色一下变得惨白,白的邱志达有些后悔自己今天这个主意。他心中默默道了声对不起。
两人坐着,到水开第二滚了,邱志达方才发现,笨手笨脚的把茶壶取下来,给自己和杨清浅倒好茶。
茶双手递过去,杨清浅却不接,只是看了看四周和窗外皆无人,便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有人知道你知道此事么?”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邱志达看着杨清浅的水润双眸,杨也看了看志达,缓缓接过茶“你来见我,告诉我你知道了,竟有把握自己活命?”
“不会了,”邱志达笑笑“我相信你的”
杨清浅顿了顿,看了看邱志达“可我不敢保证。在你的女友被害那时候起,就已经有一位在家父博士生中做得出真成绩,吃得起苦的潜在第二作者,被派去廊族蹲点做新的调查了。——只是何时能做好勘误,还是未知数。而我三年前突然发现了有这种隔代遗传的红斑狼疮,也不知道能看到那天不能,可我还是要提醒你,有的事情务必慎行,你自己大好生命,切要保重。《廊族调查》关乎学校的学术声誉,能否平稳过度也关乎许多人的饭碗和生计——不说别的,单单是二本三本高校里,就有的是教师凭对这一本书的理解便能有一辈子的饭碗。此书,毕竟是我国在社会学界唯一一部得到国际社会学最高奖项的著作。即使不为家父,为家父的恩师贺允伟老先生的名誉和G大社会学的清誉,还请您,务必顾全大局。杨问道可以错,可以勘误,可是必须由他自己的学生在他的主持之下,即便之后他应该以死谢罪,他的名誉却不可以死去,同样作为G大学的学子,希望志达兄成全。”
邱志达愣住了,他本是觉得自己听到了王国强的那番话,再三思量后,觉得杨问道若非心中有鬼,一个父亲不至对自己女儿的一句灵魂还是身体有病的言辞如此激动——除非他认为是自己亲生女儿在指责谩骂他自己这个伪社会达尔文主义者——王国强没有想到的那层,邱志达想到了,可他并没有告诉王国强。而是,去跟吴醒说要见见比较危险的人,之后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并且将那几本感叹号的书籍寄给了自己的同学,留作保存秘密的证据。并且,在向吴醒争取了平时的保护之后,约了杨清浅,一探究竟。
见她如此说,志达心中不禁肃然起敬,也第一次真诚的同情和可怜着眼前这个脱俗不同的杨清浅。至少,这个女人用心纯良,有着一副好心肠。他看了看杨清浅被自己突如其来的试探整的苍白的脸,不由的站起身子,向着她深深鞠了一躬,道“志达愿意竭尽所能,捍卫人的生命尊严与平等,也同样捍卫母校的学术清誉。Ipromise.”杨清浅自问世间没有几人再理解自己的用心,如今志达这一躬,还有这中西合璧,外人听不十分懂的一席话,竟让清浅红了眼眶,也起身道“理解难得,谢谢”
这一幕现代人如同古人一般的互相致意,惺惺相惜的样子——对于为了志达安全,而事先藏在茶楼厨灶间偷看着的吴醒和申然,十分无厘头。
……
志达搬去与吴醒和申然一同过年之后,申然就一直叽叽喳喳十分欢乐。
吴醒为此也很是开心。
只是想到案子,不由嘴角冒泡的心中焦急。
…
…G市省厅,彭令旗长官看看送来的G大案案卷新进展,摘下眼镜,按了按眼睛。
对一个人又或者一个组织本身而言,单单就一种苦乐本身,苦乐价值大小通常以其强度,持久性,确定又或者不确定性,以及迫近还是遥远而定夺。这个英国哲人边沁总结出的真知灼见,一直成为彭令旗对犯罪动机的判断,对案情的分析,甚至于生活中理解他人之定夺,舍与得之间等等问题,提供了一个很有价值的参考思路。
而现在,似乎种种繁杂的局面中,确定性的东西太少了。
这样不行,长期下去,很是影响破案士气。若是重案组接手六个月尚未有重大进展,怕是又要耽搁另行委派,而随着时间推移,也并不知会不会有更多的问题出现和牵涉出一个更复杂,而不知相关性与否的局面…
叹气,又一声叹气,随即将卷宗锁进了保险柜,而后穿上厚厚的警队外套,按下手机,“喂,吴醒,我彭令旗…新年好,我刚看到了卷宗……我想了想,我们去见一个人,或者会有帮助,我们一起去,我的车20分钟到市队那边等你…好。”
……
一到车上,打开儿子寄回家的歌剧音乐碟片,让司机放起来,再开车。
…生命是一位窈窕淑女,令我们神魂为之倾倒,
她给我们许下心愿,倘若无法兑现,我们的耐心,便会烟消云散;
倘若忠于誓言,我们便永不知疲倦。
生命啊,用**的泪水沐浴,以仇敌的鲜血香身,白昼为表,黑夜衬里衣衫,…
…而那带着恶意讲述的真理,粉碎了你能编造的全部谎言,
事实恰好就应该如此么?人被创造出来是为了欢乐和苦难,
当我们真正了解这一切,活在世界上就可有安全,
静心把欢乐和痛苦编制一起,正好做成神圣灵魂的布衫…
“令郎真有格调”旁边的司机不由的夸奖道。
彭令旗长官舒了舒眉头,也笑了,
一个父亲的笑容,很是慈祥……
……
圣东堂里,浅浅默默站着,对着圣父圣子圣灵的合一塑像,隔着风帘,浅浅默默告解着:“主啊,原谅我的自私与欺骗,为了让那人不要太快揭开那学术的伤疤引发更多混乱,我骗了一位信我懂我的君子。还说了许多的大话空话,我愿改悔。我会告知我唯一可以去信赖的人,让他代我兑现诺言,前去调研。若有一天,他能够将文中错误杜撰之数据修订完善,成为《廊族调查》新的修订版第二作者,他也是唯一会善待我父亲保留父亲一世眷恋的学者之名的人。请您原谅我这个将死之人唯一能做的事。阿门。”
就这样一直站着,直到王国强来接浅浅,方才离去。
这天晚上,浅浅将埋藏了许久的秘密,鼓足勇气告诉了深深崇拜和钦佩着其父的国强。
“怎么会这样呢,”国强很是震惊的样子“那么,你是说,那些学生,教师,统统都是因为发现了数据的经济学错误,而死于非命?
“应该是有人发现,有人被那发现的人通了消息吧”杨清浅看着自己的丈夫说道“这对于你,对你,对爸爸的前途而言,由你去廊族,都是最好的人选。”
“可是,”王国强看看浅浅,眼眶红了,说道“我走了,你若…我该怎么办呢?…别人都看着觉得,我离开兆雪而娶了你,是图了你爸爸的权势——其实,你知道我的心…那,你是说,你所以发现,是因为姚如蓝找了你么?”
“是,”杨清浅摸摸国强的脸,淡淡的说“是的,她寄给我了一封信,里面详细讲解了经济学的数据原理,然后告诉我,这部书是很有价值的著作,其它的一切都是很优秀的,只有数据,是杜撰之作”
“我收到信之后,就开始好好研读相关的书籍段落,”杨清浅继续说下去“不得不承认,廊族调查确实竟是学术造假之作,你看”她拿过那本成也此书,败也此书的杨问道著名作品,递给丈夫“这里面划过的内容,便是当时姚如蓝信中写的内容,你再用这里的公式演算,用常识想一想,就可以发现。恐怕至少,姚如蓝和李珂,皆是这方面头脑精致的人——这里面涉及的公式,恰恰是经济学基本的公式之一,也恰恰是金融数学的公式之一,我百度过这个公式,这才知道,为何她们会死。我并不是大义灭亲的人,可是始终此后便是觉得父亲的一切皆是虚伪作态,”
她拿起《廊族调查》,缓缓的说,如蓝的信中写过,“价格不可能是任意的。相对价格——一件东西相对于另一件东西的价格——是由经济力量决定的。价格会对这些经济力量做出反应的。即便是最为原始的初级经济中,人们也都知道不会无故做出不利于自己理**易的公平地位的选择。”
“你看看廊族各种物品的交换价格表。根据书中所叙述廊族人的生活中:马,是大件商品,买马需要花去家庭收入的相当部分,其价格在78000-110000刀币左右,而日常不很常使用的非必须品桃花蜜,价格是4到5个刀币。也就是说,马的交易价格起伏大约是41%,桃花蜜则是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