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了老太爷后事,俞公府厚重的大门缓缓关上,再也没人敲响。
俞公府说了,丁忧期间,一律不见客。
有官员说俞公府怕是就此没落了,皇上未派人吊唁可见圣宠已逝;有的官员不死心还想撬开那扇大门,可无疾而终;渐渐,也默认了前者说法!
久而久之,朱红色的大门真的没了人,俞公府内,下人各司其职,真的当起了隐居京城的隐士,不和外界走动。
燃着熏香的书房,充斥着熟悉的味道。
俞老爷子抚弄着手里的扳指,幽深如墨的眸子看向旁边两人,一脸严肃“致远,可有怨言?”
“无!”
俞二爷听得皱眉,忍不住劝道,“父亲,大哥没做错什么,我家有三小子要是大哥不嫌弃过继给大哥一个......”
“胡闹,忘记你祖父生前说的话了?”
俞清远不敢开口了,一时屋内一片沉默。
俞致远拍了拍自己一母同胞的二弟,吐出一口气,坦然道“二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当家有什么重要的?”
“可......”
“二弟,为了俞家,咱再不能让人抓住把柄了!”
死一般的寂静,燃烧的炭炉跃跃欲试似要挣脱炉子,啪啪尖叫......
太国公一走,老国公就该上奏请封世子,他却迟迟没有动静。
下人们从一来二往中摸出了些门道,大小姐一走,俞璟辞就成了府里的大小姐,二爷又有三位少爷傍身,世子之位,悬着呢!拿现在的大小姐说吧,她身边的大丫鬟比掌家大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都打扮得体面。
榕湖院,宋氏又摔碎了一面铜镜,门边丫鬟们害怕的缩着头不敢进去,看到迎面而来的紫嫣时才松了口气,比了个摔的手势后退到两边,规规矩矩看着前方。
紫嫣将她们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嘴角扬起一抹苦笑,进门立马换上了微笑,安慰,“大夫人气坏了身子何必呢?”
“紫嫣,你说他怎么就这么狠的心,婉儿没了可还有研儿啊,他怎么能这么狠心啊!”婉儿是已故大小姐的小名。
紫嫣收拾好地上的碎片,铜镜只剩下一个金框,她略有犹豫,“夫人,这是大舅爷去年在南边淘的,桐鄯城现在都还没卖,您瞧......”
“算了,找家店再镶一面吧!”声音里有的是掌家十多年的疲惫和不甘,摸了摸自己脸颊,“紫嫣,大老爷这几日歇在谁的屋里了?”
俞致远不重欲,家里三个姨娘如今都没身孕,宋氏平时最得意的便是没庶子庶女在自己跟前闹心,如今却有些急了,只要谁肚子有动静甭管谁生的都是大房的希望。
走到门口紫嫣顿住,抬眸,眼神放在缺了铜镜显得有些空空的妆台上,“大老爷这几日都在书房,好像和老爷子、二老爷商量什么事儿!”
比起书房,宋氏自是更高兴俞致远歇在了姨娘屋里,之前千恨万恨的生怕大老爷去的地儿如今却成了她梦想大老爷去的地儿......可惜了......
“知道了,退下吧!”
俞家本家在桐鄯城边的一个小镇,皇恩浩荡许俞老爷子送回老太国公骨灰后在京守孝。
三年,俞公府要退出朝堂三年,三年后的朝堂谁又说得准是什么样?有人扼首惋惜,朝堂从来只有争斗。
送回太国公的骨灰,俞公府又恢复了安寂。
......
时间悠悠过了两年。
俞璟辞容貌长开了些,隐隐有了美人姿容,粉面樱唇,杏眼水漾,肤白凝脂,顾盼若浅。想来也是,二老爷身形俊逸,容貌俊美,二夫人容颜昳丽,是京城少有的美人,只看几位少爷,都是少有的玉树临风。
睡醒了,俞璟辞最爱打开窗,倚在窗棂上看水波荡漾,风过无痕。
香榭阁是以前俞婉的住所,连着她之前住的阁楼,侧边有个圆形湖连着她内室,她让人在床边安置了美人榻以便观赏美景。
香榭阁不远处是俞老爷子住的临安堂。
“辞姐儿看什么呢?”小姑娘没事儿就爱倚在窗边叹气,八岁的年纪哪有那么多愁绪?
“祖父!”俞璟辞听到声音,立马起身站好,趁俞老爷子望向窗外的时候拍了拍自己胸前衣上的灰,干净后才抬起头“祖父,今日我们还学《论国策》吗?”
圆圆的眼睛甚是清澈,俞老爷子心一软,到嘴的恩立马改了口“不了,学点辞姐儿喜欢的......”
俞老太爷年轻时拘束惯了,年纪越大性子越洒脱,教俞璟辞的多是尽兴随意的东西,而俞老爷教的多是她不懂的:元叱朝的朝堂,桐鄯城的大家族......
“差点忘了,祖父给你看样东西!我们去书房!”八岁的俞璟辞身材仍肉嘟嘟的,婷婷少女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把手放进宽厚的大掌中,一老一少去了书房。
书房里,高大的书架一排一排散开,桌上展开的是一幅地图,俞璟辞定睛一瞧却是去年竣工的仓河堤坝修筑图,堤坝坍塌以致洪水成灾,朝廷是打算彻查此事了?素手摊平图纸的每一处,不放过任何一根线条。良久,俞璟辞才收回目光,神情凝重,“祖父,这图纸有几处明显被人动过手脚,和俞公府有关吗?”
俞老爷子欣慰的点了点头。“你也看出其中的蹊跷了?你大伯回朝的第一份差......”
此刻,俞璟辞的脸上与之不符年纪的稳重和担忧尽显,图纸被人动过手脚,当时修筑堤坝皇上派了钦差监工,若是设计图纸的出了偏差和工部脱不了干系,若监工动的手脚......无论怎么说,大伯这趟差牵连甚广,“祖父,既然皇帝下旨让大伯彻查,其中缘由肯定有数,不知道这次跟着去的还有谁?”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大伯父复朝的第一份差事若出了差错,以后想要翻山就难了。
听俞璟辞有条不紊分析俞老爷子欣慰的同时又叹了口气,“当朝太子......萧珂缮”
俞璟辞心底迟疑,太子什么时候也管工部的事儿了?半晌,她突地笑了,面容舒展,两腮的酒窝若隐若现,随手将图纸一扔,慵懒的伸了个腰想到俞老爷子在立马规矩站好,语气轻松了不少,“祖父,皇上要助大伯一臂之力是好事,你老人家可以把心放下了!”
皇上让太子出面定是为太子攒名声,其他随同形如虚设而已。
“辞姐儿,凡事都有由头,你说皇上为什么不选其他人选了你大伯?”
两人对视一眼,想了大半个时辰也没闹明白,俞老爷子摇头,“罢了,回去吧!”
俞璟辞回到香榭阁,闻着厨房里传出的香味,揉了揉肚子,走进屋,喊道“禾津,帮我把昨日绣的枕头拿来!”
老爷子教导的多是学问,邱氏管不着,可女儿家的女工不能落下了,邱氏没请女工师傅,让俞璟辞空闲了就去她院里学女工,这个枕头俞璟辞整整半月才绣好,上边的竹叶已经有了形状,且一眼就明了是竹子,不是鸭子,不是荷花,也不是杂草。
俞璟辞不擅长女工,开始时总避着她,绣花时也是插科打诨,有次,她和三哥顽皮了,划破了衣衫,那件杏白色的长裙是她最喜欢的裙子,她问过针线房的绣娘,绣娘说不能补了,气馁的把裙子放进了柜子,谁知,两天后禾津拿出裙子,都缝补好了,而且看不出痕迹,她拿在手里,虽然一模一样,可她还是看出来了,这一件是新衣服。
她拿着衣衫去谢邱氏,夏婆婆说她睡着了,她才知道,邱氏为了给她补衣服,没日没夜赶了两天。
那次后,她就好好学习女工了。
“走,去二少爷院里!”说话时,俞璟辞嘴边的酒窝浅浅荡出一圈涟漪。
禾津小声嘀咕了句,跟在身后。
花园里,宋氏正训斥俞心妍身边的一个丫鬟,俞璟辞不是多事之人,让禾津回走绕过宋氏。
宋氏眼尖,看着俞璟辞要躲她了,训斥人的声音抬高,意有所指骂道“不要以为三小姐身边多了丫鬟照顾你就可以偷懒松懈不上心,今时不同往日,若被我知道你想要攀那高枝,丑话说在前头,即便你爹是管事我也能照样收拾你!”
丫鬟被骂得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俞心妍扯着宋氏袖子示意她别说了,眼睛转到俞璟辞身上有些着急,挤眉弄眼求她帮忙。
俞璟辞仔细看那丫鬟发红的脸,对大伯母的行为她不敢恭维,堂堂大夫人和一个丫鬟动手,不顾禾津扯着她衣袖,盈盈一笑,“大伯母也在呢?”
老太爷走后府里因着守孝,园里鲜艳的花全撤走了,此时的园子也就一两朵野花开得正艳。
“二小姐也逛园子呢!”宋氏说得咬牙切齿,二字咬得极重,不日俞致远就要随太子和仓河县查办案,回来能官复原职,到时府里的那些下人,她自会挨个收拾。
宋氏想着,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颇为得意的垂头斜视俞璟辞。
“大伯母,何必跟个小丫鬟过不去?若不喜欢直接卖了就是,不过上次她帮着三妹妹爬树伤了腿落下伤疤了吧?卖出府估计也没人要了!”俞璟辞慢悠悠说道,不等宋氏回答就径直走了。
“娘,山楂的腿是因为我才伤的,您不能......”俞心妍晃着宋氏手臂,着急道。
“好了好了都听你的成了吗?等山楂攀上你儿姐姐有你哭的!”倪了眼山楂,警告之意甚重,不过此事儿算接过了。
“山楂不会的!”
山楂平日虽和儿姐姐屋里的人走得近可对自己是真上心,四岁的俞心妍分辨得出谁对自己是真心实意好。
路上,禾津有些担心身后的山楂,山楂心地善良若被大夫人卖出去如何得了,“小姐,你怎么不求大夫人放了山楂......”说完就知越了矩,赶紧住了嘴。
“放心,大伯母不会追究山楂了!”
宋氏生气也是看山楂和自己府里丫鬟走得近,以为山楂想到她屋里伺候,她住的是俞婉之前的住所,大伯母怕是以为她霸占了大姐姐的一切,才看她不顺眼,看跟她院里人走得近的人也不顺眼罢了。
俞墨渊此时刚下学,绕进花园看见辞姐儿和身边的丫头嘀咕,大步上前抢过禾津手里的枕头,凑到鼻尖闻了闻,“我就知道小妹最记挂我!”
俞璟辞撅嘴哼了声,“我就知道你是盼着我的礼物不是盼着我!”自顾进了院里,俞墨渊院子简单,院中见摆了几个练武的桩子,旁边一张桌子,其他摆设却是没有。
“二哥,你真想习武?若被爹爹知道了肯定会罚你闭门思过!”
俞璟辞做俞墨渊爱武成痴也奇怪,他身边没有武将怎么熏陶出爱武的性子来,眼神忽溜溜围着他转了圈,看得俞墨渊心里发毛。
“科举有大哥,光是之乎者头就晕了,与其拖大哥的后腿不如另辟蹊径,好男儿志在四方嘛!”俞墨渊说着有些叹气,他倒是想学大哥舞文弄墨,奈何没有天赋,后转念一想,若能上战场上杀敌岂不更痛快?
夕阳低垂,俞公府的下人开始掌灯了。
今天是一起用饭的日子,俞璟辞坐在邱氏身旁,老爷子带着人坐在里边。
俞致远说了今天收到的消息,贤妃明日要上门造访,替皇上为已逝的俞老太国公上香。
俞老爷子知道后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贤妃跟皇后斗了多年若不是三皇子死了,谁当太子还不好说,三皇子病后贤妃有生了一位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都说母凭子贵,贤妃母凭女贵,皇上对她的的恩宠更是日霄呈上。
宋氏心底乐开了花,出孝期了贤妃亲自上门,不是是对俞致远的敬重是什么?饭桌上她夹了两筷子菜就坐不住了,自言自语道“家里全部是素色物件,死气沉沉,招待贤妃不妥,走廊的灯得换成红色,园里的花要移栽回来,房间里的摆设也要添些喜庆的颜色才行......”
沉浸在思绪中的宋氏完全没注意朝她射来的视线......
俞老爷子咳咳两声,对宋氏行径不喜,轻扣了饭桌两下,“老太爷走了还不到一年,府里换成大红像什么话?”
贤妃自来和皇后不对盘,这两年稍微收敛些,如今来俞公府哪有那么简单。
宋氏撇了撇嘴,手里的帕子捏称一团,一看就没将老爷子的话听进去,嘴角是掩都掩不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