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经过数十天的被重重幕帘包裹的密不透风的小别墅,终于迎来了它第一束阳光。
林安夏“唰”地拉开了卧室的窗帘,三天的情感抒发,似乎让林安夏心中的悲痛得到了沉淀,他抬起头让双颊充分感受到阳光的热情,张开双臂想要拥抱这份温暖。
林安夏弯起双眼,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可爱的笑容,在阳光下他稍显稚嫩的脸蛋似乎显得格外活泼动人。
他蹲下身抱着一只坐在它身边的雪松,轻轻啄了下它的鼻尖:“雪松,新的一天开始了。爸爸说的对,我们要好好的活着。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我的生命还在流动,我就应该好好活着。对吗?”
“汪!”
一阵铃声打破了一人一狗温馨和暖的气氛。
林安夏带着疑惑的表情,拉开了大门......
门外站着一位气质独特的老人,他穿着绿色唐装,银丝肆意地搭在脑袋上,双手交叠处拄着一只木拐杖,在他的左侧是一位年轻人,手里抱着一堆文件资料。
“师公......”
林安夏被压抑下的痛苦情绪,在看见熟悉的老人时,瞬间又爆发开了。
来人是华国美术界的泰山北斗宋施源,他的国画曾经令世界叹为观止,是他让华国的传统艺术在世界的艺术之林里大放异彩,同样,他也是林安夏的父亲,林西辞的老师。
宋施源看着林安夏,原本清冷的眉目里添了几分和蔼与关切。对于他而言,林西辞不仅仅是他的得意门生,更是他视若爱子的忘年之交。而如今站在他跟前的孩子,更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
宋施源抬起手,带着岁月厚重的双手抚在了林安夏的脑袋上,那沉甸甸的重量,似乎让林安夏乱窜的情绪得到了安抚。
“夏夏,生离与死别是人世间最大的哀恸,师公理解你。但一定要记住,千万别让情绪来控制你的人生。”
宋施源的话意味深长,林安夏好像听懂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听懂。
林安夏对于自己是否完全继承父亲的艺术天分这一点不置可否,但作为一个不折不扣艺术家的孩子,他就像大部分艺术创作者一般,具有绝对敏感的神经。这对于一个艺术创作者而言不是一件坏事,因为敏感的情绪是无数优秀作品问世的源泉,但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也许它也不是一件好事。
林安夏把宋施源引到客厅,扶着他坐下。自己则跟雪松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乖巧又安静。
宋施源抿了口茶,抬起头对林安夏介绍道:“这位是陆霖陆律师。今天,他是来向你宣读西辞的遗嘱的。”
话音刚落,林安夏浑身一震,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不受控制的情绪稳定下来。安定了心神后,林安夏睁开眼,神色冷静的点点头。
林西辞留给林安夏的东西不少,但林安夏对于这些物质上的东西其实并没有太多概念。毕竟,作为林西辞唯一的爱子,林西辞对他始终呵护备至。林安夏只清楚的了解到,他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并不需要为他的生计发愁,别说他四肢健全,就算是他手脚残废全身瘫痪,都能在病床上安然舒适的活到老死。
在陆霖宣读完林西辞的遗嘱,并办理文件的签署工作后。
宋施源开口了:“夏夏,对于未来的生活,你有什么打算?”
林安夏摸了摸雪松的脑袋,有些迟疑地说到:“打算?......不知道。”
宋施源闻言并不意外,他向来对林西辞的闭关教育,不甚赞同,毕竟无论是为了林安夏未来的艺术成就还是基本生活技能的培养,完全隔绝于外界的接触是绝对行不通的。老实说,宋施源有时候也闹不明白自己的爱徒究竟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显得如此偏激。
“那么。到师公的学校工作,你看如何?”
“工作?”
林安夏十分惊讶,他没有正儿八经的上过学,但基本的常识他还是知道的,在现代社会无论做什么工作都需要学历。他作为林西辞的孩子,有没有学历对他而言似乎并不重要,但如今,如果要到社会上工作的话......
“师公,你知道的,我没有学历。”
林安夏的局促,宋施源自然看在眼里。老爷子不甚在意的挥挥手:“那些个面上玩意儿,你师公还看不上。再说了,学校里需要的是真正有绘画能力的老师,而不是一本本毕业证书。”
宋施源年轻时,凭着自己对美术的热爱以及对挖掘更多具有绘画天分的孩子的热情,一手创办了舒棠美院,随着宋施源威望的逐年增高,现如今,舒棠美院已然成为众多专注于绘画的学子所向往的天堂。
“孩子,你的天分与绘画功底,任何人都无法取代。”
林安夏闻言,却并未感受到任何被长辈称赞的喜悦。他紧张的抓着自己的衣角,颤抖的双手无一不透露出他心中的那份惶恐。他的绘画天分.......他那一幅又一幅完美的作品究竟是怎么问世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但是,他又想到,从前他一步又一步慢慢练习基础的绘画功底,付出了无数的汗水。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始终耐心的坐在一旁,看着他进行一次又一次色彩练习与抓型训练,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
林安夏清楚的明白,只有改变他主动去改变现在的生活状况,才能去过更好的生活,才能做到他爸爸希望他变成的模样,而不是整日关在屋子里伤春悲秋,让痛苦的情绪不断吞噬自己的神经。
无论天分如何,但扎实的基本功,林安夏自问无人能出其左右。
平生第一次,林安夏自信的朝宋施源点了点头。
“谢谢师公愿意给我提供这个机会,我会努力的。”
宋施源对林安夏的表现十分满意。
林安夏眼中闪烁的神采,才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少年天才所本该有的。一如当年落拓不羁的林西辞。
林安夏的到来无疑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就算是清高自傲的艺术创作者,对于竞争对手同样持有不同的态度。
林安夏被安置在最新成立的教研组里,里边儿的老师都是具有傲人资本的青年才俊,他们头上的光环无法不让他们拥有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平日里对同事兼对手的作品评头论足,进行所谓的交流与切磋也十分平常。
对于林安夏,这个教研组里的人,在从前便有所耳闻,但刚开始并不怎么放他在眼里。
林安夏的代表作是《梦魇》,作为一个十三岁小朋友的作品,《梦魇》的确十分惊人。但换作是一个已经二十岁的大人而言,《梦魇》无论从笔法还是构图,都称不上完美,因年龄而透露出的稚嫩,成为了《梦魇》唯一的缺憾。
直至后来林安夏的作品《苦恼》、《悚人》等接二连三的获奖,短短十年间囊括了美术界的各大奖项,他画作上的进步,以及通过蓝/、黑、灰三色所带给世人那些摄人心魄的感观,逐渐让他们感到惊讶,但从硬件条件上说,成熟的笔法,完美的构图,展现了林安夏十年来的成长。而那丝透过画作表现给世人的激烈情绪,仿佛越来越浓厚,越来越令人揪心。
能和绘画鬼才林西辞的独子,那个在他们之中,年龄最小,却风头最盛的林安夏亲密接触,如何能不让这些恃才傲物的艺术家们,摩拳擦掌,翘首以盼?甚至已经有不少人起了与林安夏一决高下的心思。
但是......
当林安夏出现在众人眼前时,迎接他的却是一张张目瞪口呆的脸。
林安夏礼貌的对教研室里的“木雕”们鞠了个躬:“你们好。我是林安夏。”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这个教研组的组长付琛。
付琛上前一步,十分得体的同林安夏握了握手:“你好,我是付琛,是这个教研组的组长,很高兴见到你,你与我们想象中的样子,还真是......”
“大相径庭。对吗?”付琛话没说完,林安夏便十分自然的接了下句,末了还是分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身后一杆被定身的青年艺术家们也纷纷回过神来,点点头表示同意。
林安夏有一张吸引人的脸,完美的线条勾勒出柔和的脸型,清俊的眉眼,以及带着几分稚气的眼神,让他看起来有几分少年人独有的漂亮。但无论从哪个角度进行评论,都不难看出,林安夏的确是一个应该属于阳光与鲜花的少年。
而这样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人将他与《苦恼》和《悚人》联系在一起。再往前走,小时候的林安夏必然是天之骄子般的存在,作为林西辞的独子他的第一幅作品更不应该是《梦魇》,画作是画家们内心世界最直观的反应。《梦魇》所展现出的情绪又怎么可能会属于眼前的少年呢?
付琛认真的看着林安夏的眼睛,那双漆黑却透亮的眼睛,就像是最为珍贵的黑宝石,闪烁着动人的光。付琛始终相信,真正的艺术家是不会骗人的,起码,一个艺术家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