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蛇吐着血红的信子,卷起长尾朝他扫来。他身形未动,手边急旋的光剑倏然飞出,重重地将那长尾钉在了石壁间。巨蛇痛苦挣扎,震得洞顶的碎石再度纷落如雨。
“还想顽抗?”他轻轻说了一句,剩下的两把光剑陡然耸立,作势待发。
“不……不知道幽霞是谁……”灭了威风的巨蛇忽然吐着红信,发出人类的沙哑声音。
“一百七十年前,你本在赤泽修炼,后来做过了什么,总该记得!”他一边说着,一边屈起手指,钉在蛇身上的光剑,突然间暴涨了数倍。
“嗬……嗬……”巨蛇挣扎着,碧绿的眼睛紧盯于他,“那是奉翼叫我做的,一百多年过去了,我怎么会知道幽霞去了哪里……”
“奉翼?”他似乎略微怔了怔,随即追问,“那他,现在何处?”
“和幽霞一样,都再也没见过。”巨蛇才说出这句,好像害怕他再度出手,紧接着喘息道,“小妖们前些年似乎看到过他,就在彭蠡泽以南的地界。”
他沉默片刻没再说话,右手忽然一攥,两把光剑飞速刺入巨蛇心脏,溅出污血满地。再一抬臂,所有的光剑尽数飞回到他背后,如游龙般首尾相连,徐徐盘行。
跌落在池水中的巨蛇还在苟延残喘,被困在洞口的颜惜月浑身发冷。
那个人直至此时才仿佛再度留意到了她的存在,微微侧过脸,“不自量力的小妖,来此地做甚?”
——居然以为她是妖?这般行事狠辣,明明是他更像妖才对!
颜惜月心中气愤,可是那股力量还未散去,她勉强张开嘴,只发出喑哑的声音。
他冷哂了一声,一撩长袍,转身飞跃下巨石。
有细碎水珠在他身边飞溅散出,犹如数不清的一闪而逝的星光。
池水涟漪未止,他像空山冰雪,又似瑶池仙草,沾不得人间烟火,容不得半点亵渎。眼眸则是千年沉碧的潭水,倒映着苍穹寒月,静廖而深渺。
他朝着她一步步走来,水珠还在沿着墨黑衣襟缓缓滑落。那双深邃的眼始终平静地望着颜惜月,直至到了她近前。
颜惜月的神识似乎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死死控制。一刹那头痛欲裂,仿佛坠入碧海深处,浪卷浪翻,铺天盖地将她包围,几乎就要把她撕碎成片。
这是……什么妖术?
在神志不清的时分,颜惜月用仅存的力气狠狠咬了自己的舌尖。
一阵刺痛,鲜血涌出。她才略微清醒,挣扎着倒退半步,哑声道:“摄心术?”
“狐妖才会施此等低劣法术。”他显出鄙薄的神情,再度踏近一步,仔仔细细地审度着她,忽而扬起俊秀的眉,略带失望道:“奇怪……你不是妖?”
“你才是妖!”颜惜月避开他的视线厉声道,“我是洞宫山玉京宫弟子。之前在湖上卷起水柱,阻碍我擒拿妖蛇的就是你。对不对?!”
他丝毫没有触动,极为平静地点了点头,随意地一指已经死透不动的巨蛇,“现今它已经死了,要如何处置,随你喜欢。”
说罢,也再未瞧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向洞口。
颜惜月想要追赶,然而全身却还是僵硬无力,耳听着微风一过,整个人才算从那种束缚中挣脱开来。而那个黑衣人,早就已经消失不见。
*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才从那种恍惚的境况中慢慢恢复过来。
起初很是惶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么脆弱,是不是真的学术不精。然而再看看低垂在身边的荧光,就连它也黯淡了许多,便确信自己是遇到了真正厉害的敌手。
“喂,你看得出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历吗?”她用手捅了捅荧光。它却缩了一下,飘到角落里不吭声,过了一阵才慢吞吞道:“懒得去看。”
颜惜月无语,知道其实它也不知对方真身,却还故作高傲。七盏莲华是灵霈师兄失踪前遗留下来的法宝,原本早已放回森罗塔内,但此次她与众师兄弟们下山试炼,师尊特意传以每人不同的防身法宝。因灵霈在洞宫山时最关照的人就是惜月,师尊便将此物转赐于她,好令她有所依护。
一路上,七盏莲华果然多次庇佑于她,然而在那个人强大的气势前,它竟也失去了力量。
——究竟是什么样的妖物,才能死死压制住七盏莲华,并有本领幻化成如此不染尘烟的美貌?
在她想来,能拥有这般俊秀脱俗样貌的只怕就是传说中的狐仙了,可他却一言否认。若是有幸将他打回原形,不知是何等样的凶狠丑陋……
她思忖着出了石洞,因怕还有其他蛇类修炼成妖为害渔民,便以符火燃了那隐藏的洞穴,再沿着岛屿寻了一圈,虽未再遇到那人,心里倒也有了盘算。
奉翼。彭蠡泽以南。
那条巨蛇是这般告诉他的。
看他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必定是要去寻找那什么奉翼和幽霞。因此,她也有了追踪的方向。
*
上一次追踪妖物,还是在前月为了抓到一只白额蝙蝠妖。她施行法术急追过三座山峦,才收了它的元神,锁入随身携带的钧天宝镜之中。宝镜至今还轻盈无比,里面仅仅锁住了两只妖物的元神,按照这种进展,她就算在人间再周游几年,也难以在师尊面前交出满意的答卷。
若不是黑衣人从中作梗,或许她拼尽全力能斩获巨蛇,像这样凶猛的上古妖物,岂是轻易就能遇到?妖物一死,元神俱灭,她总不能拖着庞大的死蛇飞回洞宫山,冒名顶替说是自己所杀。
想来真是不能就这样放过黑衣人,也或许,更该潜行追踪,看他到底是何妖物。若他为害人间,凭着自身力量无法击败,便得急速回山加以禀告。
施法追踪三天之后,七盏莲华前行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寻不到他的妖气了?”她问它,荧光没精打采地摇了摇,缩成一团,像是耗尽了精力。
颜惜月无奈,果然传闻没错,这法宝通了人性,对温文尔雅的灵霈师兄死心塌地。有人说,它甚至还会跟着灵霈吟诗诵对,简直是个奇宝。可惜师兄失踪以后,它便一蹶不振,整日里光彩黯淡,好似失去了人生希望。此番带它重新出山,倒是希望能一振它昔日风华,更希望能凭着这点灵性找回灵霈师兄。然而被黑衣男子震慑后,莲华又陷入了萎靡之中。
她跃上高处眺望,又是黄昏时分,远山近水皆染了橘红,有寒泉自山间而来,潺潺流向前方。四野空旷,天际鸟群匆匆飞过,在急切地寻找着落脚之处。
忽一声短笛幽然,在山谷间回荡摇曳,继而有轻渺歌声响起,似吟哦,又似倾诉,高高低低,萦绕哀婉。
颜惜月循声望去,背阴的山间小道上,有一少女侧身骑骡缓缓行来。岩石间的树木遮挡了夕阳,斑驳灰影落在她黛绿衣衫上,印出千变万化的花。
她有着一张秀气的脸,肌肤微白,眉眼楚楚,低首轻唱时,鬓边的长发散落了几缕,似也带着惆怅。
空山中兀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少女,令颜惜月有些迟疑。还未等她开口,少女恰抬头望到了站在山峦上的她,于是止了歌吟,隔着泉流问:“客人从山外来?”
颜惜月怔了怔,含糊着点了点头。
“可曾见过子谦?”少女扬起脸,黑如点漆的眸子望着她,满含期盼。
“子谦?”颜惜月被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弄得有些愕然,忽而想起了黑衣男子,“是个穿着金纹黑衣的男人吗?出手很厉害,手中有数把光剑,可自由出没……”
少女却怅惘摇头:“那不是我的子谦,他从不出手伤人,只会读书作诗。”
“那倒不认识。我也是偶然路经此地,并不是本乡人。”颜惜月说着,轻盈盈跃下山峦,到了少女近前。
离得近了,更觉她肌肤苍白,眸子倒是黑得浓郁。衣裙素雅,鬓角只簪了一朵鹅黄色的花,颈下却戴着大颗珠玉串成的项链,润洁如月。
“山野荒凉,姑娘怎么独自在这徘徊?”颜惜月打量着她,试探问道。
少女微微一笑,指着前方斜岔的小路,“我叫小夏,就住在前面,家中开了个小酒馆,要是不嫌弃乡野穷僻,可以过来歇歇脚。”
“酒馆?”她举目四望,山影重重,暮色已降,“这荒山野岭的,你开着酒馆能有生意吗?”
“此时虽没人,可有的时候,南来北往的客商很多,他们都喜爱我酿的酒。”小夏轻轻拍了拍灰骡的脑袋,侧过脸朝她眉眼弯弯,“到了夜间会非常热闹呢,不信的话,你也可来看看。”
说罢,便骑着灰骡缓缓朝前方小路行去。
颜惜月瞥了一眼身侧,此前还黯淡无光的七盏莲华,簌簌然闪动蓝芒。